沉重的實木拐杖,擂鼓一般敲打著醫院走廊的地板,似乎要將它擊穿一般,凌亂且無規律的節拍,又彰顯出拐杖主人的急躁與不安。
來的這人,大約五十歲上下,一雙大眼楮精光閃耀,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勁,昂揚健壯,讓人很容易忽略掉他左腿略跛的殘疾。
他雖然腿腳不甚靈便,但憑著強壯手部肌肉,拄著拐杖照樣能疾走如飛,甚至將身後那一群腿腳健全的人,都甩得遠遠的。
吳敉不動聲色,只低頭看著自己交握的指尖,眼皮都沒有抬一抬。
任由來人疾風一般掠到她的身側,卻又小心翼翼,顫巍巍停住。
方淺羽自小隨著戎馬一生的方錚生活,生長自軍隊大院的她,已經見慣了各種氣度不凡的軍人,但是這個身有殘缺的中年人,還是帶給她不小的震撼。
他的身材比一般人都要高大些,寬厚的肩背就像一堵結實的磚牆,頭發異乎尋常的濃密,雖然邊角已略有些花白,但是一根根都似鋼針一般直立著,像極了一頭須發怒張的雄獅。
但是此刻,雄獅的臉上卻掛了受傷的深色,他身上所有威嚴和凌厲的氣度,都被深深地藏進了他面上刀刻一般的褶皺當中,只余下一種說不出來的滄桑和落寞。
他有千萬句話要問要說,但是喉嚨中卻是無比的干澀。跟著他趕來的一群人都受不了這個詭異的氣氛,各自忙著按照他之前的要求,或去墊付藥費,或去聯系最有名的外科專家。
最先打破這尷尬沉默的,竟然是吳敉。
「蘇戰麼,是……老張叫你來的?」
「不,不是老張……我自己在新聞上,看到,看到消息……」
「哦,這樣。」
吳敉的冷漠似乎是在這個中年男人的預料當中的。
但他絕想不到敉居然肯首先開口,也絕想不到,她還能親口叫出自己的名字。
她的聲音雖是沒有溫度的冰冷,卻能讓他魁梧的身軀都跟著一顫,而那只緊握著拐杖的手,也松松地垂了下來。
他急迫地想了解自己女兒的生死安危,但又不得不顧及吳敉的感受,不敢太造次。
小劉跟方淺羽一同站起來,想將他攙扶著坐下,蘇戰卻一把反握住小劉的手將他拽到一邊,力道大的出奇,語氣更急得出奇「你快告訴我,蘇易的情況現在怎麼樣了。你電話里面只說,她為了救人受了重傷,到底是不是真的!」
蘇戰雖然急切,但他的嗓音已經盡力地壓低,只為了不讓幾步之外的吳敉听到。♀
小劉吃疼,將還染著蘇易鮮血的袖子從蘇戰的手里慢慢抽出來,回想著當時驚險的場景,竟有些語無倫次起來,諾諾地將求助的目光轉向方淺羽。
蘇戰對著小劉輕嘆一聲,搖了搖頭,看著方淺羽的眼神里滿滿的都是焦慮的期待,連一向冷靜的方學霸都承受不住這樣的目光,只能將頭偏開一些,盡量簡短地描述了事發經過。
一直沉默不語的吳敉突然間站了起來打斷她,顫抖的手點著蘇戰的鼻子,「你現在才來問,來關心她,你不覺得有點晚了嗎?!你現在給我出去,蘇易不想看到你!她已經不需要你了,她根本不認得你這個狠心的爸爸!」
蘇戰竟被這突如其來的責難,嚇得呆住了,他尷尬得不知所措,只能下意識地低下頭,伸手抓抓後腦的頭發。
果然是親爹——方淺羽在心中暗暗扶住額頭——蘇小熊跟這個魁梧的中年人果然是一脈相承,連這緩解緊張的姿勢都是一般不二的。
手術室的門毫無預兆地被打開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立刻集中在推門而出的醫生,的身後——並沒有蘇小熊的影子。
「醫生!」「醫生!!!」「醫生???」
吳敉和蘇戰一瞬間放棄所有分歧恩怨,圍上去眼巴巴盯等著醫生摘下口罩。
「請大家都先安靜一下,你們哪位是傷者的親屬?」
「我!」「我!!」
蘇戰被吳敉狠狠瞪了一眼,居然服服帖帖讓步,委委屈屈伸手指了指吳敉,「她是,她是孩子的媽媽。」
女醫生眉毛皺了皺,努力無視掉蘇戰身上極度違和的一團衰氣,「傷者失血過多,醫院血庫剛剛告急,所有親屬都跟護士去驗血,另外……」
她將鏡片後面睿智深沉的目光轉向吳敉,「另外據我們的初步觀察,傷者頭部曾有陳舊傷害,現在又遭受了新的撞擊,恐怕情勢並不是十分樂觀。」
吳敉的心緊張得都要跳出來,她緊緊拽著醫生的白大褂連連追問,「求求你醫生,一定要救她!無論如何……」
「傷者的身體基礎很好,沒有出現感染和並發癥狀,暫時並沒有生命危險。請您不要激動,先配合我們的工作。」
吳老師教書半生,最是明理,听了這年輕女醫生的勸說,吳敉也發覺了自己的失態,抱歉地苦笑一下。
支著耳朵听到蘇易沒有生命危險,蘇戰的臉上立刻露出喜色,他仗著膽子又湊過來,「配合配合,當然要全力配合,請問我們都需要做些什麼?!」
誰能告訴我是什麼力量使得一頭獅子能把自己成功演繹成一只hellokitty——女醫生按住自己將要跳起來的眉毛,艱難將自己的講解做到專業詳細。
「您只要為我們提供傷者以前頭部外傷就醫的病例,盡量詳細地描述一下她受傷的具體情形就可以了,其它的事情,我們會盡力。」
女醫生年紀並不大,但是語氣沉著有條理,透著一種專業的自信,一點點將吳敉慌亂的心情平復下去。
蘇戰在旁邊听得大氣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唯恐再觸怒吳敉,「呃……孩子腦袋還受過傷……?」
吳敉正要在女醫生遞過來的新的手術方案上簽字,听見蘇戰的問話頭也不抬,「蘇易不是你的孩子。」
那你還繼續讓她姓蘇……蘇戰碩大晶亮的眼楮得意地眯了眯。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再問,只好灰溜溜地跟著護士同志前去驗血。
……
化驗的結果出乎大家的意料。
吳敉因為勞累過度,健康的狀況也並不是很好,被直接取消驗血資格。
袖子挽得最高的蘇戰,第二個出局,醫生冷冷的一句,「沒事不要喝太多酒。」就讓蘇戰垂頭喪氣地跌在椅子里,還不忘了趕忙對著吳敉解釋,「老戰友的孩子結婚……」
「誰要管你喝不喝酒!!既然不能救我的孩子,你就滾遠點。」
教養很好的吳老師平生第一次說粗話,所以當蘇易蘇醒過來之後,听了蘇戰添油加醋的描述,滿臉都是不可思議的表情,隻果咬進嘴里都忘了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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