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三把信紙緊緊攥在掌心,怒火幾乎快把信紙點著了。他又晚了一步!自從知道王瘸子的存在,到他及林捕頭等人趕至客棧,前前後後不過一個時辰,是誰通風報信?
「他們一定走不遠!」謝三從牙縫中擠出這幾個字,回頭朝林捕頭看去。
林捕頭早就命手下追了出去。掌櫃的這才哆哆嗦嗦解釋,他並不知道羽公子何時離開。他每次來到客棧,都是直接包下整個後院。平日里若是沒有他的吩咐,絕不允許小二進院子伺候。
這會兒,謝三壓根听不到掌櫃的解釋,他只覺得腦子嗡嗡直響。若所謂的「羽公子」真是趙翼,他怎麼會留下這樣一封書信,仿佛對沈經綸充滿敵意。不過,沈經綸的確應該為謝敏珺的自殺負責!
「謝三爺。」林捕頭暗示性地看了看被謝三揉成一團的信紙。
謝三冷著臉說︰「書信是給我的。」他拿起桌上的火石,點亮燈盞,展開信紙置于火焰上。不消片刻,信紙的一角變成了焦黑色,緊接著火光在空氣中輕輕一竄,明亮的紅色火焰慢慢吞噬雪白的信紙。
直至信紙快燒著自己的手指,謝三才松開手指,灰燼伴隨著尚未完全熄滅的信紙殘骸掉落在桌布上。掌櫃的眼明手快,急忙上前滅火,寶藍色的錦緞桌布已經被燻黑了一大片。
「這塊桌布,至少值二兩銀子吧。」謝三一邊說,一邊環顧四周,入眼除了薄如蟬翼的青紗帳。還有前朝古董花瓶。花梨木鎏金屏風。他譏誚道︰「掌櫃的。瞧這架勢,莫非這位羽公子是客棧的幕後老板?」
掌櫃的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連連搖頭,只道羽公子是客棧的老主顧,出手闊綽,所以屋里的用具擺設都是重新布置過的。
林捕頭在一旁听著,目光緊盯桌上那一坨灰燼,腦海中想到了另一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幕後老板」。他月兌口而出︰「你口中的羽公子。有何體貌特征?」
掌櫃的不敢隱瞞,如實陳述,羽公子不足三十歲,生得高大俊俏,氣宇軒昂。他自稱北方來的商賈,但凡見過他的人,都覺得他的舉止做派更像世家公子。
林捕頭听到這話,滿心失望。上次黑巾人一案,他對永記當鋪展開深入調查後發現,當鋪另有幕後老板。不過據黃掌櫃說。他只見過老板一回,是個三十多歲。滿臉胡子的大漢。不同于林捕頭的失望,謝三听到掌櫃的描述,只覺得呼吸快停止了。據他所知,趙翼與沈經綸同年,同樣是俊俏兒郎。先皇,先皇後對趙翼寵愛有加,不止因為他是長孫,更因他自小漂亮聰穎。「翼」字上面,可不就是一個「羽」字!
謝三恨不得親自追出去,可轉念間,他又心生疑竇。自他來到薊州,每件事都撲朔迷離,曲折離奇,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讓他發現趙翼的蹤跡。或許今日的事根本就是一個陷阱!
謝三沉著臉檢查屋子。除了先前那封書信,屋內沒有任何私人物件,可是掌櫃的又說,昨夜還見小院亮著燈火,有人影在屋內走動。
小半個時辰後,林捕頭的手下至客棧回稟,他們出了客棧,朝不同的方向分頭追緝,約模走了七八條街道,並沒發現可疑人物。
林捕頭聞言,陰沉著臉說︰「王瘸子被帶去衙門,不過一個多時辰,一個時辰,能走多遠,給我把每個城門都守住!老子就不信,他們能插翅飛出去!」
謝三見他這般,反而漸漸冷靜下來。待捕快們依命而去,他屏退了左右,私下對著林捕頭說︰「林捕頭,我知道,您剛剛懷疑,羽公子就是永記當鋪的幕後老板……」
「永記當鋪的老板已經三十多歲了……」
謝三笑道︰「永記當鋪的黃掌櫃又怎麼能肯定,誰是真正的幕後老板?我不知道薊州怎麼樣,但是按照京城的情況,貴人們家里的鋪子,哪里用得著主子親自打理……」
「若是這樣,就更難追查了!」林捕頭一拳打在桌子上,「我本來以為,不過是馮驥陽騙了林、何、錢、羅等人家的錢財,這會兒又是王瘸子,又是什麼羽公子,到底怎麼回事?」他又是一拳捶在門板上,臉上難掩懊惱之色。
謝三搖頭感慨︰「不瞞林捕頭,相比馮驥陽的死,我更在意何大旭等人被誰滅口。或許此人才是真正的‘幕後老板’。」
謝三話音未落,林捕頭表情微窒,轉頭看著窗外說道︰「這件事我已經調查了幾天,一點線索都沒有。現在薊州城人心惶惶,我也想盡快破案。或許,殺他們的人只是想為民除害罷了。」
「我雖然認同,非常時刻可以使用非常手段,但濫用私刑總是不對的。」
林捕頭回頭看一眼謝三,轉而詢問︰「謝三爺,您把我單獨留下,可是有事吩咐?」
「林捕頭,你都看到了,屋內井然有序,那些人不像是匆匆離開,或許王瘸子被帶去衙門,早在羽公子的計劃之中。王瘸子如同永記當鋪的黃掌櫃一般,他們的確不知內情。」謝三說著,聲音漸漸弱了,沉吟片刻,他又斷斷續續說︰「或許,馮驥陽,白管事,甚至黑巾人,他們知道的,也僅僅是服從命令,完成自己的任務……」
「謝三爺,難道你想說,是沈大爺安排了一切?放眼整個薊州,唯沈家有這樣的號召力,有這樣的財力。」林捕頭一臉不贊同。
謝三遲疑片刻,艱難地搖頭。他堅信沈經綸是不折不扣的偽君子,心懷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必須為謝敏珺的自殺負責,但眼下的一系列事情若果真牽扯上趙翼,而黑巾人分明就是死士,馮驥陽又是趙翼的家臣,恐怕一切皆與沈經綸無關。就像何歡說的,是他看不清事實,誤會了沈經綸。
謝三雙手握拳,一字一句說︰「林捕頭,就事論事,三年前馮驥陽花費多年時間,設局詐騙林何等家,無非是為了銀子,而永記當鋪的幕後老板,其目的不是為了銷贓,就是為了斂財,說到底還是為了銀子……」
「謝三爺,你漏了說,海上的倭賊燒殺搶掠,也是為了銀子。」
「的確。」謝三並不在意林捕頭語氣中的嘲諷之味,只是坦然地點點頭。
林捕頭見他這般坦蕩,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歉意地回道︰「謝三爺,我是粗人,一向有什麼說什麼。俗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做了幾十年的捕快,這些事兒見多了……」
「林捕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有沒有想過,單三年前一案,馮驥陽至少得了十幾萬兩銀子。至于永記當鋪,您自己也說,您看過賬簿才知道,原來當鋪的利潤這麼高。這些都是大財,不是小利。」
經謝三這麼一說,林捕頭神情肅穆,默然靠立在窗框上。片刻,他搖頭道︰「謝三爺,或許是您想多了……」
「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謝三臨窗而立,仰頭看著天空,意味深長地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林捕頭,有些事還是查清楚些比較好!」
謝三沒有把話說得十分明白,林捕頭也沒有追問。當天傍晚,林捕頭正式派人通知黃掌櫃,若是永記當鋪的老板不能親自現身,解釋清楚他與馮驥陽的關系,衙門唯有查封當鋪。
第二天一早,林捕頭親自帶人,去了包括翠竹軒在內的幾家鋪子,約談掌櫃的與伙計,調查老板的背景來歷。與此同時,他又讓線人去各處的茶樓酒肆收消息。
林捕頭行事並不算張揚,他又一向不愛擾民,但「黑巾人尚有余黨」的消息不脛而走,整個薊州城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不止是晚上,就連白天,街上的百姓也越來越少。
謝三怎麼想都不明白,趙翼和沈經綸感情很好,根本不可能針對彼此。如此一來,所謂羽公子留下的書信,又怎麼解釋?
這幾年,他認定十年前的事,錯在沈經綸,可何歡的話歷歷在耳。十年前的事,真相是什麼?
一夕間,謝三如坐針氈。思量片刻,他揚聲喚來長安,命他準備文房四寶。
謝三坐在桌前,面對信紙寫了撕,撕了再寫,直至東方漸漸泛白,他才把信紙裝入信封,打上火漆,交給自己的手下。
踏著清晨的朝露,一匹快馬在空曠的街道疾馳。行至城門口,他沒有下馬,只是揚了揚手中的牌子。
士兵們見狀,急忙打開城門。男人揮手一抽鞭子,馬兒飛快地沖了出去,他們的身後立馬揚起一片塵土。
不知過了多久,當謝三的手下發現自己身後多了一匹快馬,他勒住韁繩,放緩馬速。眼見身後的馬匹同樣放慢了腳步,男人心生警惕,正盤算著如何擺月兌跟蹤,一旁的灌木叢中冷不丁竄出一支冷箭。
為了躲避冷箭,男人狼狽地從馬背跌落。他一個鷂子翻身,急欲站起身,就覺得眼前寒光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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