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容是沒想到,兩個月前才跟裴寧惜別,居然這麼快又見面了。
再一想,那回的告別就有點兒傻,不過傻的不是她是裴寧,當時那口氣簡直好像元容不會再回長安了一樣。
想想就覺得很是有趣,然後元容面上便不由得笑了起來,還露出了一排潔白整齊的小乳牙。
雖然長相*,但裴寧自是知道這殼子里是什麼貨色,當即板正了臉,咳嗽一聲道︰「阿容回來了?」
這不是廢話麼,都站在跟前了還問,難道你眼前的是幻覺不成?
「倒是巧了,裴九郎也來買紅豆糕吃?」元容笑著指了指手中的油紙包,上面有福記的字樣。
沒錯,兩人不是相約見面,而是巧遇——就在東市義安坊里東大街頭上的一家點心鋪子跟前,兩人俱都是一愣。
誰也沒想到會在這地方遇見,元容還罷了,可裴寧就有些兒窘迫,誰見過哪家郎君親自跑來外頭買糕點吃?今兒元容就見了,裴寧他真是親自來的,身邊連個跟班兒都沒!
一身低調的墨色錦衣,腰上掛一塊吉祥如意白玉佩,滿頭黑發只用一支木簪簪起,看著簡潔而樸素,倒是不那麼端著了。
尤其他方才他眼帶笑意的看著那店家新出爐的糕點,還輕輕的咬了咬嘴唇,那樣子真是,出乎意料的可愛啊。
「什麼紅豆糕?我只是路過而已。」裴寧扭過頭,目不斜視的看著元容道︰「倒是阿容妹子你,怎的親自來買吃食?」
說著便涼涼的看了旁邊的阿江一眼,阿江頓覺背後一涼,頓時打了個哆嗦,忽然意識到自己失職了,便伸手去接元容手指的糕點。
元容失笑,方才阿江要付錢,她才接了過來。又不是多重的東西,還能累壞她不成?她可沒那麼嬌氣。
「只是順手罷了。」元容看著裴寧那刻意板起來的臉,心道這人莫不是惱羞成怒了?不至于罷?裴寧不是臉皮異常厚的嗎?
但不論如何,元容還是不想真的惹毛了裴寧。當下便笑道︰「我閑來無聊,便出來逛逛,剛好月復中饑餓,才買了些吃食。好啦,既然裴九郎只是路過,那我便不耽誤你了,請。」說著便側身一禮。
她算是有些明白了,裴寧這人吧,雖然是心黑手狠了些,但也不是性格扭曲的變態。逮誰抽誰的,通常情況下,沒有利益牽扯,你只要順毛模,他還算是個好相處的人。
只是卻未先想到裴寧卻叫住了她︰「且慢!阿容你既然沒有要事。不妨同我一起前往?」
元容眨了眨眼,她以為自己快走掉讓裴寧順利買到紅豆糕就好了,卻沒想到裴寧腦子突然抽風,居然想要帶著她一起?不過倒是不擔心有危險,元容想了想便同意了,又叫過身邊一小廝讓他回家報個口信,就說元容跟著裴寧去玩了。
裴寧一手牽著馬。一手拉著元容,拖著一堆尾巴,慢悠悠的往西走。
東市素來人多,但有達官貴人常來常往,是以他們一行雖然引人注目,卻也沒有不開眼的人上來找揍——被人盯著看倒是免不了。不過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也算不得什麼,誰叫你不把臉遮住的?長得好就不能怕人看。
元容不由笑道︰「听說你才來的時候,出門逛街都能拉上一車果子回家?」
擲果盈車什麼的,她兩輩子都沒見過。大概是她來的時機不湊巧?前世她到京城的時候,號稱雙璧的郎君一位魂歸天外,一位深居簡出,那場景也只能听人說說而已了。
至于裴寧,據說是幼時身體不好,他家里恐他夭折,便將他寄養在旁人那里,漲到了十幾歲才回來長安的,不過比元容來的時候早,元容來的時候,裴寧已經被人看的多了,不太稀罕了。
裴寧聞言勾唇一笑,似是回味了一下被果子砸的滋味,才道︰「此地的女子,真是熱情。」但是被果子砸到身上真的很疼!
元容听著不由失笑,想到裴寧被小娘子們追著東躲西逃,砸的衣襟散亂帽子歪斜,頓覺那畫面太美,有些不忍心看了,裴寧究竟是被砸了多少回,才熬到今天這樣的淡定啊。
這樣一想,崔家小郎君那種既有男兒的英氣俊美,又不到特別好看能惹事兒的程度的長相,既不耽誤找媳婦,又不會惹來麻煩,才是正好啊。
不過看裴寧面色似有轉向陰天的模樣,元容便忙止住了笑,正色道︰「你要帶我去哪兒?」
被帶著走了這一會兒,元容也琢磨出來了,裴寧這是要出東市,但不管裴寧要去作何,都不是能路過東市的節奏!哎呀,好像又不小心戳到了裴寧的小心肝……心里想著,便偷偷抬眼瞧了瞧裴寧的臉。
裴寧卻是神色如常︰「我帶你去開開眼界。」
說著卻是將元容往馬上一放,自己又干脆利落的翻身上了馬,一夾馬月復便揚長而去,阿江她們猝不及防,卻是追趕不及,便只听裴寧遠遠的扔下一句話︰「晚上我自會把人安全送回!」然後人就不見了。
阿江急的跺腳︰「我們快回去報給郎君!」
然後一伙人便匆匆忙忙回了家,沒敢去找盧氏,就找了最好說話的崔謙之,一報告,就見崔謙之變了臉︰「好你個裴小九,我閨女才幾歲,你也下得了手?!」當即便氣急敗壞的招呼人道︰「都給我去找!」
鄭氏先是目瞪口呆,繼而反應過來便急忙阻止了崔謙之︰「這是作甚?裴小九雖然是風流,卻不曾听得人品不好,我們兩家好歹也是世交,他還能害了九娘不成?」
說白了,鄭氏沒崔謙之那麼女兒控,完全不覺得裴寧會對自家胖團子一樣的閨女起什麼不軌心思,頂多是有幾分喜愛罷了,如此就沒什麼好著急的了,裴寧總不會把人拐去賣了,不如先去崔家打听一下他常去的地方,再悄悄兒的去找。
且說元容,她被裴寧突如其來的舉動給駭了一跳,然而不等她開口,就被裴寧騎著馬風一樣的帶跑了,便只好先閉上嘴,抓著裴寧的衣袖子穩住身子,等到速度終于慢下來,才松了口氣。
「你到底帶我去哪兒?何必要甩了他們?」元容雖然篤定裴寧不會害了她性命,但是這般反常,心里也有些忐忑了。這京里,除了皇宮大內,還沒什麼地方是不讓主人家帶著婢子或者小廝的呢。
裴寧一手控韁一手摟住了元容的腰,只見手下人身子一僵,隨後才輕笑一聲道︰「那地方啊,不太適合他們跟著。」
很快元容就知道裴寧為何說他們不太合適跟著了,這地方是平康坊的北里坊啊,里頭淨是些青樓楚館啊,是男子們尋歡作樂之地啊,裴寧帶著她來作甚!難道來看裴寧的活?
元容被自己的猥瑣思想給惡心了一下,頓時便囧了,拉著裴寧袖子道︰「停,快停下!」
裴寧從善如流,停了馬,道︰「怎了?」
元容瞪了裴寧一眼︰「我對那種地方不感興趣,也不想去開眼界!快送我回家!」
裴寧先是一愣,然後便恍然,這小妮子可不是從現代來的,對青樓楚館根本不好奇!也是了,如今風氣使然,文人士大夫都愛尋歡作樂,身為土著女子的元容不喜歡是正常的,說不定她前世的丈夫便是喜愛風月的呢。
不得不說,裴寧的腦補還是有些對了,作為淳安的元容,她丈夫確實是風月場所的常客,但元容也不是那等逆來順受的,她也曾經喬裝打扮親自去見識過,還挽袖子親自將丈夫給抽了一頓……
看著如今的裴寧,元容忍不住又有些手癢了。坦白說,她對男子風流沒有意見,但當一個男子成家之後,便須得有分寸了,她甚至不介意丈夫蓄養婢妾,左右比外頭的干淨呢,可誰知道她丈夫偏偏是個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玩意,非得找抽。
當然,她還是比嚴家小娘子溫柔了些兒,在外頭給了丈夫面子,等回到家關起門來再算賬。
所以說,她只是單純不喜歡那種地方,不是害羞也不是厭惡,而她今世身為崔氏女,總要注意些兒影響不是?
卻被裴寧按住,低聲道︰「我可是有正經事要說呢,你怎麼能不去?」說著便拍了拍元容的腦袋瓜道︰「放心罷,我帶你先換身衣裳,沒人能認出來的。」
紅袖是歸雁居里的招牌小娘,她原是個小娘身邊的丫鬟,還是被裴寧看上後才聲名鵲起,甚至連名字也改成了紅袖。當她看見了當歸橋上出現的那個人影時,便忽然想起了與裴寧初見時的那份心情,還有她名字由來的那句詩︰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只是當紅袖滿心歡喜的撲到窗邊細看時,卻發現那個身影旁,還又有一個小身影,那是個粉雕玉琢的小郎君。小郎君被裴寧抱在懷里,板著臉,似乎不太高興,然而裴寧卻是笑著,那是她從未見過的,如陽光一般耀眼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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