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鵑匆匆自外而回,剛踏入廊下,立時有小丫鬟上前接過她收起的傘,如今已進初冬季節,前兒個剛落下今年第一場雪,直到早上還沒停歇,她因要替林黛玉送林家來的年禮到各處,自然不好說下雪天不能出門,所以陪同林黛玉從賈母院請安回來後,她又捧著禮物忙不迭地一連去了賈母院、賈政院,又轉去王熙鳳處及李紈處,這會兒才回來。
「紫鵑姐姐先喝口熱茶,暖暖身子,免得進屋時把涼氣過到姑娘們身上。」春縴捧來一杯冒著熱氣的茶,對紫鵑笑道。
「姑娘還在二姑娘那里坐著?」紫鵑見東廂房無人,正房那頭倒是挺熱鬧的模樣,故而有此一問。
「可不是,妳不是不知姑娘素來只愛在二姑娘那里窩著,昨日已在那歇下一夜,今早听聞司棋又叫她兄弟淘了幾本難得的書進來,便干脆不回來了。」春縴笑了笑,隨口應道。
「難得姑娘有幾件開心的事兒,如此這般也好。」紫鵑嘆道。
紫鵑真不是傻的,她原本也因自己是賈母指給林黛玉的丫鬟,起初不免有些自恃甚高之感,偏地叫賈迎春勸著林黛玉冷了她兩日,又沒曾把要緊事物托付給她,她才不得不收起那些小心思,只管一心一意為林黛玉著想,才得以在王嬤嬤被恩放出府之後,真正成了替林黛玉處理府內一概人情往來的大丫鬟。
不過賈迎春肯認同紫鵑的真正原因,還是王熙鳳為著體貼妹妹,拐彎抹角地把紫鵑的賣身契做了人情送給林黛玉的緣故,是以如今的紫鵑已算是真正屬于林家的人,賈迎春自然願意讓她在林黛玉面前露臉,做為林黛玉的左右臂膀,一展自己的才能。
聰慧的紫鵑既已決心認林黛玉為主子,必然懂得處處為林黛玉著想,她心知自家姑娘從知道林姑老爺將要回京述職又平白得了一個哥哥之後,心情便一直處在高峰,而她替林黛玉高興之余,卻也知曉林黛玉的事向來只有賈迎春才會真心關切一二,旁人是既不會在意更不會費心,所以今早去到幾個主子那里時,都只是規規矩矩地送上年禮,絲毫不曾透露半句關于林黛玉此刻的心情。
不過對于各處的消息,紫鵑同樣以站在林黛玉的立場上,時時憑著自己往昔在榮國公府的人脈,巨細靡遺地打听清楚了,然後回來告訴給林黛玉知悉,哪怕是賈迎春那里可能早已經知道的事,她也要擔心林黛有沒有讓人刻意蒙在鼓里的可能。
此時,紫鵑自然是因著今日打听到一件事兒,又想道她還得向林黛玉回報送禮的情況,因此感嘆之余也沒忘記該辦的正事,將茶杯還回春縴手上後,轉身便往正房走來。
「姑娘,我已經將老爺捎來的年禮送到老太太、太太房里,連幾位爺和幾位女乃女乃姑娘的也都送過去了,老太太嘴里還念叨著林姑老爺不該如此破費呢。」紫鵑福身向賈迎春與林黛玉行了一禮,說道。
「原該如此的,畢竟我住在這里,斷沒有父親送東西來給我,卻私自藏著掩著的禮,妳也辛苦了。」林黛玉淺淺地笑道。
「我還有件事兒,正巧也說給姑娘和二姑娘听听,我方才去太太那里時,看見太太手上拿著封信和璉二女乃女乃正在說話,便好奇向彩霞偷偷打听了一下,彩霞說那信是金陵薛家姨太太寫來的,而且在我去之前,王大人家的婆子才剛走不久,好像是在商議著什麼事。」紫鵑道聲此為份內之事後,又接著說起那件新得來的八卦。
「咦?金陵薛家?我倒不知咱們還有這門親,二姐姐知道嗎?」林黛玉狐疑地側頭看向賈迎春,問道。
「這我倒是知曉一點,據說那一位是太太的嫡親妹妹,早些年嫁給薛家的當家人為妻,還生了一兒一女,唔…我如果記得沒錯的話,那個女兒好似與我同年,因是年頭生的,所以還比我大上幾個月,唉!不過從來不曾見過面,這些事還是每年太太接到金陵送來的年禮之後,她總會向老太太隨口提上幾句,我才知道的。」
「這樣啊,想來二舅母應有多年沒見過那位姨太太了,難得接到姨太太一次書信,心里肯定是開心的吧。」林黛玉也不做它想,只以為王夫人接到妹妹的來信,自然心情不比一般。
賈迎春心知如今的林黛玉與那塊玉也不過一般般的兄妹情誼,自無須她再多加解釋,只不過想到薛寶釵應該快要入京了吧?再說薛寶釵若不入京也真是不成,紅樓夢情節的高,潮階段還得等著她來開頭呢。
賈迎春心中想法一轉,又瞇起雙眼打量著林黛玉,取笑道︰「妹妹倒是越來越曉事了,要讓姑老爺知道的話,還不曉得是該傷心還是該高興呢,說起來我和兩位嬤嬤得的比我給妳的還多的多,看來不止林姑老爺慣會做人,連妹妹也懂事的叫人憐愛不已。」
「二姐姐又取笑我了,這些本是二姐姐和嬤嬤們該得的,畢竟若沒妳們的費心教導,我如今還不知怎地懵懂無知呢。」林黛玉呶呶嘴巴,不依地嬌嗔道。
賈迎春展顏一笑,只是真叫她說心底話,她根本不會跟林如海客氣半點,林家數代列侯累積下來的財富如何豐碩,她比誰都清楚,更猜測著林如海每次派人送來的東西對其而言僅僅滄海一粟,他本身也未必在意這些身外之物,相對于有形的財物,林黛玉能不能因此在榮國公府好過日子才是他真正在乎的事吧。
不過賈迎春又想到薛家這次進京,不知道是不是像原著一樣出事了才來的,于是又叫司棋去暗中打听了一下。
果然不久後,司棋回來便說道︰「姑娘,林姑娘,侍書剛跟我說一件不得了的事,听說是薛家大爺在金陵犯了人命官司,所以王大人才派婆子來與太太商量著叫薛姨太太他們進京的事。」
「什麼?!人命官司!?」林黛玉驚訝地反問道。
「听說是因為和人搶一個賣身的丫鬟,結果薛家大爺的手下人把對方給活活打死了,不過說也奇怪,感覺那件案子應該還壓在官府里呢,王大人如何把人接來京城?難道官老爺沒把人關起來?居然仍由著他們四處亂跑不成?」司棋自己也是越說越覺得納悶不解。
「只怕是金陵的官老爺不敢得罪人呢,雖說薛家不過皇商,但耐不住薛姨太太是王大人的親妹子,誰也沒膽子惹上這等是非。」賈迎春當然知道這案子恐怕還是會了結在賈雨村手中,不過她又不能直說她知道結果,只好拐著彎說道。
「這就是人家說的官官相護嗎?」林黛玉不解地道。
「可不是嘛?怕就怕萬一哪日被捅出來的話,會不會連咱們家都牽連上了。」賈迎春抿著嘴唇,語帶埋怨地回道。
「但是為什麼二舅母還那麼高興…她難道不擔心二舅舅受到連累嗎?」林黛玉黯淡著小臉,滿是憂心疑惑地道。
「這種事情,咱們做晚輩的擔心也沒有用,二太太他們自然有他們解決的法子,左右是真遇上了大事,咱們也只能說家門不幸罷了,又能替他們、替自己做些什麼?」賈迎春輕輕地拍著林黛玉的頭,嘆道。
可不就是家門不幸?賈迎春想著王夫人薛姨媽他們若非仗著王子騰的官勢,又怎麼可能對這種事那樣淡定?想來不止四大家族,就連江南的甄家也是這般肆無忌憚的行事方式,,難怪上面的人要看不下去,最後忍不住動手把這些貴族世家給連根拔除了,實在是太囂張了啊……。
隔日,當眾人聚在賈母房里話家常時,王夫人突然很開心地對賈母說道︰「昨日接到我妹妹的信,她說我那佷女有幸補了個采選的名額,所以準備來年上京備選,還說到時一定要來看看我呢。」
「哦?!這可是好事,想來那丫頭必定是個好的,要不然也能有這個機會。」賈母不置可否地點頭應道。
「采選?像大姐姐當初一樣嗎?」探春好奇地問道。
「可我就不懂了,朝廷選秀的名堂極多,也不知道她補上是哪一種,不過只要能進宮,總是喜事一樁,不是嗎?」王夫人愣了一愣,隨即有些敷衍地說道。
王夫人如此解釋的很順溜,卻不幸忘記在場眾人中恰恰有兩個宮里出身的嬤嬤,還以為自己很聰明似的,虧得陳嬤嬤她們倆並未傻到去討人嫌,自然也沒有對此多言。
「老太太,听太太這麼說,敢情又有新姐妹要來家里了?」賈寶玉只注意到彷佛又有什麼姐姐妹妹要來,心里歡喜地直追問道。
「可不是嘛,我听我妹妹說,我那佷女自小就乖巧懂事,可比她哥哥叫人省心多了,要不怎能得了這麼好的機會?」王夫人面上的欣喜都快趕得上當年得知賈元春入宮之時的喜悅了。
只是賈母的想法卻與王夫人不同,或者可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這賈母腦海里第一個跳出來的卻是那薛家姑娘如果進了宮,豈不變成大姑娘的對手?這可怎麼好?!要不先看看薛家姑娘品貌如何再做打算?
賈母如此想法閃過之後,臉上更沒有多少喜色了,只見她淡淡地掃過王夫人一眼,然後說道︰「還不知道妳那佷女是個什麼樣的人,凡事別高興過早了。」
「哎?!老太太教訓的是。」王夫人正在興頭上,冷不防地被潑下一盆冷水,立刻涼了一半,又覺得賈母的話很是叫人不悅,偏地她在婆母面前向來不敢說句不是,便只能澀澀地低頭應了一句。
邢夫人在一旁始終幸災樂禍地偷瞄著賈母和王夫人,不過讓賈迎春耳提面命許多年的她,好歹已經學會察言觀色,倒也明白這個時候絕不能喜形于色,故而漸漸有種憋得很辛苦的感覺…。
不過賈母雖看不慣邢夫人的小家子氣,卻很少在明面上針對她,大約有種只要邢夫人不惹是非,她也懶得多理會的態度,所以若邢夫人能憋得住氣,她就能當作沒看見,至于王熙鳳嘛,因著當日賈迎春與林黛玉雙雙種下的因子,怕是已對王夫人心生了嫌隙,要不也不會眼見著王夫人在賈母跟前受氣,卻沒有要替她解圍的意思,不止如此,屋里氣氛剛冷下來,她立刻一副外頭事務繁忙的模樣,笑瞇瞇地向賈母告聲罪後,匆匆轉身離去。
王夫人無端被賈母諷刺了一句,心里已經夠郁悶的不說,更沒想到親佷女還連相救一把的意思都沒有,這怎麼不叫她一股火氣憋在心頭?!不過可惜的是,她和邢夫人一樣,只能憋住!再憋住!!
賈母大概也覺得看兩個媳婦在跟前很礙眼,不多久就藉詞乏了,揮手叫眾人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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