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擁有罪惡,內心中生滿的帶毒刺的花,是每個人原罪的化身。
——節記
一寸並不規則的天空很暗沉,低垂而空洞得像是一張魔鬼的畫皮。
在幾分鐘之前,抽絲的窗簾被涼子拉開。而站在窗前的人兒,凝視著在這個角度所看不完全的暗沉天空,像是被抽剝了靈魂的空殼木偶,不擁有思想,不擁有動作,只有傻傻的緘默。呼吸所歸附于的平緩幾乎已經不留下痕跡地化為虛無,眸子里的黯淡開始凍結,凍結。
仿佛結上了一層薄冰。
這個封閉的空間里沒有風,也不會有任何莫名的聲音。但是腦殼里卻感覺到一股,幽寂得像是魔鬼的竊笑所掠過的聲響,一點一點試圖崩壞著涼子的思想。
一只在稀薄的光線中格外惹眼的手緩緩壓在旁邊沉浸在黑暗中的桌子上,由輕到重,落到桌上時附加了沉重的壓力,按在桌上除了激起桌子的震蕩聲,還隱隱夾帶著金屬器摩擦起的凌冽聲響。
涼子的手緩緩從陰影中月兌離,抽入光線中的,除了一只格外白皙的手,那只手中還握了一只金屬物件,隱隱綽綽,在光線下匿著一抹寒芒。
那是一只精致的匕首,烏木作柄,刀鞘被鯊皮所裹,鞘上紋有一圈一圈復雜的金屬雕紋,凌冽得滲人。刀鞘所含的利刃被暫時雪藏,尚未出鞘,但其表已足夠凜冽得撕扯開人心中小小的恐懼,仿佛,吸納了一切的黑暗。
無論如何,今晚正好是這個月的最後一天,七月三十一日,還有幾分鐘就到零點,也就是第二天。一定要弄明白這個家族隱藏的東西。
畢竟,自己是多麼看不慣這種神秘主義。
越發捏緊了手中的匕首,然後轉身面對隱藏的黑暗,將匕首隨便揣在口袋隱秘的地方。
黑暗,與惡魔簽訂了永生的契約,那一年,就已經淪落為黑暗的囚徒。依偎著黑暗,同時也畏懼著黑暗,多麼奇怪的理念。只有在黑暗中不斷爬行,沿著細微的光線,找尋突破黑暗的那個光點。
她想知道,隱藏在黑暗中的一切。
不想被隱瞞,但是卻又千方百計地對別人進行欺騙。真是的,以自我為中心。
所以,她所信仰的真理,原來那麼脆弱不堪。
「砰!」「唔!」
涼子清晰地听到樓上有重物落地所激起的一陣響聲,然後傳來極力壓制的一聲悶哼。
自然地,涼子隔著衣料按緊了口袋里的匕首。
警覺性地目光直接延伸到窗外。
這個房間的角度正對著夏由宅邸的小門方向,只看見有一個小小的人影緩緩挪移,利索地把掩藏好的木梯移到牆邊,迅速攀出去,蔓延出後門之外。不容思考的,涼子很容易辨出,那道人影的確是夏由至衣。
握住衣兜里匕首的力度加大了幾分,不顧慮方才樓上傳出的叫聲,謹慎地關好門跟過去。
……
三樓走廊原本在黑夜里暗淡下來的燈光兀地亮起。
「凌子小姐,怎麼了?」
小池陸子急匆匆地把靠在牆邊昏迷的緒方凌子扶起。
「剛,剛才——」緒方凌子掙月兌開小池陸子攙扶著的手,扶著酥麻的腦袋再一次暈乎乎地把酸麻的骨架搭在牆邊。未曾說有什麼,想是意識尚未清醒,小池陸子剛想問要不要去給她拿杯水。
醞釀在心的話語並未說出口。只听到從一旁昏暗的樓梯口不斷蔓延清晰的扣扣聲,十分有節奏的頓停,像是緩緩逼近的死神短促的嘆息。
「怎麼了?」需要用短杖來支撐骨架的瘦弱身軀慢慢浮現在兩人視線內,即使事態匆忙也以得體的裝束對人,身後是如同影子一般附和夏由則七行動的菅原付吾。
緒方凌子模糊的視線接觸到眼前淡定的男人的時候清晰化開了一片,把凌亂的視線聚焦在眼前人身上,在走廊呈深棕色的背景里,眼前的兩個人就像是被嵌入這幅靜止油畫中的人物,無論是行動還是表情都保持著不變,一如走廊里裝裱的油畫里人物筆挺的線條與漠然的神色。
緒方凌子搖搖欲墜的身體曳然穩當地扶在牆邊,看到依然能淡漠的自家兄長,莫名地,原本無力的雙手凝起了微弱的氣力,抓緊了自己的衣角。
「發生什麼事情了!」
而與夏由則七,菅原付吾對比來說,櫻井和夏目則是急匆匆地跑上來,出現在這幾人視野之內的時候,身上的外套還沒有披完全。
七月的尾巴上,入夜了依舊很涼。
夏由則七漠然的視線緩緩掠向緒方凌子身旁的,那扇緊閉著的門,聲調沒有發生任何變化︰「這里應該是書房,我想凌子你的臥室不在這里。緒方呢?」
「我在這里片刻,緒方凌子給予眾人一個短促的沉默之後,緒方利從走廊的另一端走來。
緒方利按住沉默的緒方凌子的肩膀,然後茫然地望向視線不斷聚攏這邊的眾人︰「怎麼了?」
緒方凌子凌亂的頭發在燈光下不擁有光彩,原來那抹亮麗的顏色此刻顯得像是一團被弄髒的油彩,她顫抖著按住心口,然後斷斷續續地進行訴說︰「剛才,我听到這里傳出奇怪的聲響,就悄悄過來看,但是這里光線很暗,我剛到這里,馬上就被按倒在牆上,就暈過去了一會兒,醒來的時候,就是這樣了
「沒錯。的確是有奇怪的聲響,像是人的腳步聲
在夜晚顯得格外沙啞卻掩蓋不了稚氣的聲音緩緩傳來,而聲音的主人小小的身軀從櫻井周圍避開,即使正值這樣童真的年紀,卻學會淡漠地把視線投放在眾人身上。
「合里夏由則七只是稍微地把眼線拉低,帶有咄咄逼人的冷冽目光落在夏由合里童稚的臉上,「既然你也醒了,家里也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他略有停頓,似乎在糾結著說出下一句還是就此頓開,但是很快得出答案︰「把至衣也叫起來把
「父親大人夏由合里毫無疲倦的脆生生的嗓音像是風吹樹葉所換來的寧靜之音,稍微把目光挪到旁邊的緒方凌子臉上,稍微捕捉到一絲的莫名,才緩緩作答,「姐姐並不在宅子內
最過于簡單的暗示。
「那個緒方利暗地里握緊緒方凌子沁著汗水的手,然後肯定了語氣,「腳步聲響起的時候大家都在自己的房間里,難道是,家里進賊了?」
「不會的夏目略有所思地捻著下頜,「夏由宅邸處在森林內部,在荒郊野嶺之內一般不會有什麼盜賊,就算有盜賊,再加上宅邸外部的高牆與保安措施,窗戶和大門也都封閉,不可能會有外來犯
「而且——」櫻井干脆利落地接下夏目的話,不經意地抖抖匆忙披上外套而留下的褶皺,「就算那個盜賊在百分之十的幾率下闖了進來,他為什麼要到沒有一絲財物的書房內,而自覺地無視了下面滿是古董的大廳呢
櫻井的聲線越發保持得堅定︰「除非犯人的目的不是錢,請問書房之內有什麼呢?」
菅原付吾代替回答︰「書房內沒有什麼貴重物品,唯一有價值的只有公司推動下一個計劃的策劃書
「但是——」可以清晰地看到,夏由則七的喉嚨在緩緩上下活動,像是一枚橄欖球,腔調有些生澀,「這份計劃書剛剛擬定,沒有在公司公布,而且在兩個小時前才讓菅原從我的臥室里移到書房中,便于明日直接在書房中進行與歷代計劃的參考,並修訂他似乎有所領悟地不著痕跡補充。
「這樣來說夏目攢起一個莫名的微笑,「無論是宅子里的哪一個人都有可能看到菅原把計劃書移到書房內,並予以行動,再若無其事地出現在我們面前
櫻井續上夏目斷開未曾接上的半截話︰「那麼,所謂的盜賊只在我們幾個人之間
大廳內
端上來的咖啡在暖色的燈光下散著裊裊的白煙。
夏由合里只著一件單薄的短袖睡衣,在夏夜突兀降下來的溫度的擠壓下,抱著腿不斷蜷縮身體的動作松了一松,遏制不住地打了個噴嚏。小池陸子把溫過的橙汁緩緩遞給夏由合里,然後又順勢妥帖地給他披上了一件御寒的外套。
緒方凌子顫顫巍巍的手不斷地摩挲在咖啡杯表面,索取著熱咖啡所傳遞的溫熱,緩解內心莫名的恐懼與顫栗。緒方利則從容地在喝咖啡,但是依舊是有所思的樣子。
夏由則七並沒有被此時發生的事情挑亂任何一絲的思緒,從容地一手端著咖啡杯,一手悠哉悠哉地翻閱從書架上隨手模下來的財經雜志。
櫻井則是在品嘗咖啡的時候有一下沒一下地瞥了幾下周圍的五個人,眼角有一下沒一下地抽搐了幾下,飲盡口中的苦澀更加深了幾分,夏目這家伙,自己跑去宅子周圍去找有沒有人入侵的痕跡,丟我自己一個人留下來監視這幾個人的行動,還說得義正言辭的,還真不知道這幾個人是要多無聊有多無聊。
大廳的門輕輕悄悄地打開,動作細微得不發出多余的聲響。
菅原付吾與夏目一前一後地參與到大廳寂寥的布景之內。
「老爺,根據警衛們的報告,大門一直是他們在守,後門也被鎖上了,並有警衛一直在巡邏,並沒有發現可疑人物菅原付吾得當地俯身鞠躬匯報。
「據說至衣不在宅邸之內,既然守衛得當,那麼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是怎麼離開的呢?」緒方利最後啜了一口咖啡,勾起一個嘲弄的微笑,似乎對宅邸中的事情略有所聞地隱晦了一些內容。
夏目緩緩說道︰「首先,就算警衛守衛不當,隨意放了外人進來,但是,要侵入宅邸內部,肯定要找尋突破口,我確認過了,宅子大門鎖好了,從宅子外部來看,所有的窗戶也都關好了,根本不會有人入侵,再退一步,就算有人闖入,但是宅邸的構造很復雜,要模清楚路線實屬不容易,更別說對于一個初來乍到的小偷,要不又得花更多的功夫踩點觀測,但是這份計劃書剛剛擬定,根本不會在這之前有人能夠預料得到事先做好準備,但是在宅子內部的人就不一定了
「我,夏目還有倉木可以排除嫌疑,因為我們都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宅邸,我和夏目到達書房的時候都花了很多的時間,所以不可能犯案櫻井把溫度適當的咖啡放下,被溫熱與苦澀包裹的嗓音有種微微的成熟感。
「說起來,和客人你們兩位在一起的另一個小姐哪兒去了?」小池陸子把夏由合里遞過來的空杯子端在托盤中,正欲離開時暮然一問。
夏目愣了愣,好像自己是自覺忽視掉了,把尷尬的目光扔給櫻井。
櫻井從容地支撐著穩固的笑顏︰「沒事,她大概是喝醉了一時間醒不過來,先讓她睡睡醒神吧
小池陸子應了一個音節,徑直往廚房走。
「吶大家,可以說說在那時候大家在干什麼嗎?」夏目挑開話題,步入重點,「首先從夏由先生開始
夏由則七翻閱雜志的手頓了一頓,視線余下一小寸撇給旁邊的菅原付吾︰「那個時候的大概十五分鐘之前,我還沒有睡下,就讓菅原到廚房里去煮了一壺咖啡端到房里,那時咖啡大概已經端到了屋里,之後沒多久我就听到凌子的聲音,和菅原一起下去了
「是。那時候我還在廚房里,那時的十幾分鐘之前菅原先生的確是在廚房里煮咖啡剛從廚房回來的小池陸子介入了進去。
菅原付吾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緒方凌子遏制著顫抖的聲線,故做出堅定地抬高了幾個聲調︰「我就不用說了吧!那時候我正在睡覺,然後突然听到了奇怪的聲音,然後就過去看,沒過多久就被弄暈了
緒方利續上緒方凌子已然結束的話語,訴說的內容簡短和緒方凌子所訴說的有些牽扯︰「那是我正在睡覺,沒有發覺凌子離開
沉默成為了這一段短促時間的填充物,眾人的目光移轉向正蜷縮著身體陷入沙發中的夏由合里。
「我嗎——」夏由合里經過熱飲浸泡過的嗓音一如既往地生澀,淡漠地望向自己正緊緊捏住小腿的雙手,「我睡不著,望著和姐姐,媽媽的合影發呆
小孩子心性,盡管一樣沒有人證明,但是坦然地說出來,像是在博取著某個人的動容。
有些酸澀的話語,夏由則七的手頓了一頓,右手壓在剛剛翻下的那一頁,還沒有翻完全,所壓之頁被折住了一大片,而緒方凌子的手卻抖了一抖,手中咖啡險些摔落。
「去世的夏由夫人是死于車禍吧,請問那一天發生了什麼呢?」櫻井冷不防地打破這一場靜默。
「那時候夏由家並沒有遷到這里來,而夏由夫人去世的那一天正好是夏由集團和一個公司談成了重要合作,那天凌子小姐和緒方先生也都在宅邸內,消息傳到宅邸里的時候,夏由夫人激動地想要帶著合里少爺和大小姐到公司里去給老爺慶祝,但是大小姐推辭掉了,合里少爺也因為入夜已深犯困睡著,所以夏由夫人便自行前往,但是中途中大概是在宅邸里和凌子小姐喝了點酒不慎撞上了綠化帶菅原付吾淡定地訴說了一長段被掩埋的過往,夏由則七遲遲沒有翻頁,可以清楚看到那一頁有一條清晰而冷冽的折痕。
但是緒方凌子準備把空的咖啡杯放置到桌上的動作卻抖了抖,放在桌上時激起短促的 當一聲。
「那凌子小姐和夏由夫人的關系很好吧夏目試探性的語氣緩緩逼近。
緒方凌子頂著旁邊緒方利瞥過的冷冷目光,瞳孔驟然一縮,嗓音里憋出了幾絲哭腔︰「我和嫂子在大學的時候就認識,那時候哥哥在和嫂子交往,我是低于他們一年級,算起來嫂子還是我的學姐,畢業之後他們果然結婚了,我也很高興,至始至終我和嫂子的關系都很好,那時候嫂子還一直盼我嫁一個好人家——但是,說下來,那一天的慘劇,還是我造成的,那時候消息傳過來,還是我慫恿喝了點酒的嫂子帶著合里與至衣去給哥哥慶祝——」
「不怪你夏由則七的聲線並沒有被撼動,只是從容地翻開下一頁,遮住那道折痕。
沉重的氣氛開始不斷膨脹。
(下章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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