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的愧疚終是熬成了這輾轉反側的難眠,簡陋的窗欞邊,一輪孤月為伴,清冷生寂。無眠化作暗色的一聲沉嘆,卓念郎從鋪里支起身披上衣袍,踏著一地清碎的月光,悄悄地出了房門。
夜露凝重,涼風習習,卓念郎在撲面而來的夜風中微微一瑟,不覺地拉緊了點肩上的衣袍。滿地如霜的月光鋪陳開來,卓念郎看得有些痴醉,腦海里不時浮起了秦霜霜離去時那含幽帶怨的模樣,不禁又是長嘆出一息。
希望她不要往心里去才是。♀
願望總是與現實相悖逆,卓念郎清楚著並非如此。晚飯間無意間听說秦霜霜稱病,推了一干拜帖閉門不見。卓念郎心似明鏡卻也濁,心中不禁滿滿是惴惴不安起伏;一頓飯下來頗有點食不知味,卓念郎不知秦霜霜是真病了,還是心病了。
秦霜霜對自己好,有什麼不對嗎?卓念郎此時靜下心來想想,真挑不出刺來。她秦霜霜念及自己助她逃出映月館,感恩在懷,有錯嗎?沒錯,只是錯的是自己;每當有人試圖接近他的心時,卓念郎就莫名地感到恐慌,大約是天生的自卑感作祟。♀
他是世人眼中人盡可夫的娼(妓)之子,身體里流淌著的是入髓的低(賤),卓念郎這一輩子似乎注定了是人前欺凌,人後打罵的宿命;卓念郎覺得自己太丑陋了,丑陋到自己都不敢去輕易面對自己,何況是他人。
也許是自己前世作孽太深,今生注定償還;卓念郎早已認命,任其命運作踐,不爭不抗。
思量太深,卓念郎也不知自己何時繞到了映月館後院中的一處院子,這里不是他這等身份能待的地方,遂起了去意。只是剛想回轉身形,目光卻遙遙地瞥見一抹倩影,靜靜地依靠著假山,落身在一叢開得正盛的芍藥花中。
眼中之人素手執玉壺,仰首玉眸對孤月,盈盈地瓊漿玉液緩緩落入她的玉檀之中,芳態萬千,懾人心魄;媚顏生嫣,迷醉帶嬌,只是那水眸眸的瞳色之間,不知為何染上了一絲哀怨,隱隱有瑩瑩細碎星光泛起。
這傾城容顏早已過目不忘,除了秦霜霜,還會有誰擁有這般閉月羞花之容。
她一人獨自恨飲月下,殤情自溢,淒淒之心寒縮在這微微夜風之中。本想知難而退,可他的心此時在慫恿作祟,不得半分安生。卓念郎知道欠她一聲辜負,一聲抱歉;幾番熬心的思量後,卓念郎遂回轉了腳步,在一叢湘妃淚竹的掩護下,繞到了假山背後。
修指捻起腳跟旁的一根珠淚草,卓念郎學著秦霜霜的樣子,背靠在假山石上安頓了下來;緩緩的執起五指,將珠淚草放在唇邊,幽幽地吹起一首唇曲。
珠淚草奏出的唇曲,不似琴簫那般悠揚綿長,音色精準;可曲調之間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悅耳,猶如口齒不伶俐之稚童唱出的兒歌,純純動心。
頓起的唇曲徘徊在耳際,驚動了假山另一側的秦霜霜,盈盈水眸滄瀾起伏;幾個單調的音色,纏纏綿綿地起伏在心頭,撩撥心弦。歌無華詞,曲無麗音,只待有心人側耳聆听一番心中悱惻;不覺間失神沉迷其中,遙看一樹繁花,靜待心花開出怎樣之結果。
縱喜有緣來相逢,終憂無緣去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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