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墓雲晴 承恩•相別

作者 ︰ 粉嵐閣子

窗外天色亮了,沐夜起身,從枕頭下拿出一封信,輕輕的展開,認認真真的又看了一次。♀從昨晚到現在,她已經讀過七次了,即便如此,她眼中的光依舊是躍躍不止。

這麼多天來,總算有一個好消息了。

承恩要來了,時隔七年,她終于可以再見到他了。他在信上寫五月二十九日動身,也就是說,還有四天,他就要到了。

這種喜悅又期待的心情,沐夜7年沒有體會過了。

帶著這種好心情,她塞了滿滿一籃子的冥紙趕往墓園,這天大的好消息當然要一早告訴母親。

這天從墓園回來的時候,沐夜面上的光彩卞園里每一個人都看見了。

眾人驚詫之時,李老頭多日未出門,憋了許久的聒噪又起︰

「小姐,這是吹得什麼風?一早便見你面上泛光,若不走近看,我還當做你在笑呢!」

沐夜心情好,難得的側頭瞧著他,回道︰「今天母親冢旁的蝴蝶花,開得好。」

老頭笑呵呵的,點點頭︰「夫人在天上庇佑著姑娘呢。」

沐夜點點頭,繼續向後院走去。

李老頭正要轉身,似是突然想起一事,抬頭喊道︰「姑娘,沐家來人送信兒,說是今年要提前來,約麼著還有三四日就到了,姑娘知道不?」

沐夜身子未回,只擺了擺手,似乎在說︰知道,知道。

「姑娘既然知道,那……舊屋里那位,姑娘準備如何安置他呢?」

李老頭這話一出,沐夜怔了子,腳下一滯。

糟了,從昨晚開始,她只顧著高興,完全忘記雲川這回事了。

沐家祭祖期間,沐夜是要被禁足的,除了後院哪里都不能去。她不能去前院,可前院的沐家人,是可以來後院的,雖說往年很少有人來打攪她,可是,今年沐家來了一大幫,保不準有手賤、嘴賤的,萬一發現了雲川……

不妙,很不妙。

沐夜腳下加快,一陣青煙似的進了後院。

李老頭駐在原地,模著面下的胡須,面上泛起一抹淺笑,只道︰「孤蓬東流逝,又是離別時……」

…………

「滋滋滋……」。鍋里的油蹦出了花。

沐夜猛地回過神來,看著手里端著的魚,又看看鍋里冒著煙的熱油,也不知已呆了多久。

算了,不想了。沐夜索性與自己說道。

她救了雲川,收容他這麼多天,她已經是破天荒,是仁至義盡了。她干嗎還要為他之後去哪兒做謀劃?干嗎還要考慮他的傷?

對,就說留不得,就說要送走就好了呀。

沐夜心中有了定論,手下的鍋鏟一個用力。♀

「呃。」定楮一看,鍋里的魚被叉成了兩半……

沐夜一手端著食盤,推開了舊屋的木門,抬腳進屋。

雲川坐在桌前,側目看著剛進門的她,溫潤一笑。「好香……」又是這句。

沐夜微怔,一腳停在了門檻處。

此時的雲川神采奕奕的端坐在桌旁,他面上不再是蒼白還綴著幾絲紅潤,他束起長發,精神倍增,偏偏長衣,皎如玉樹臨立風前。

沐夜蹙眉看著他︰「你怎麼走過來的?」

「尊師醫術高超,用藥幾天來,我身上的傷已愈合的差不多了。」

差不多?幾天前也不知道是誰的胛骨,還能咯咯的發出‘笑聲’呢。

沐夜走進屋里,將食盤重重落在桌上,沒好氣的回了一句︰「我看不是我師父醫術好,是你自己會醫,叫你看我那麼久的笑話,你倒是滿足。」

雲川驚,趕緊搖頭︰「姑娘救我一命,我怎會笑姑娘?」

「你怎麼不笑?那晚我暈去,你在我身上施了針我都不知道。」她端出食盒里的魚和菜,兩人仍是分餐,一人一份。

雲川不說話了,面帶愧色。

沐夜瞧著他那憨直的樣子,心中竟有點兒氣憤︰像這種大義凜然幫了別人的事情,他居然不回嘴了?

「你既然能起身了,那就下山吧……」沐夜話中帶著些許的氣。

雲川笑笑,點了點頭。「是,打擾姑娘許久,是該離開了。」

沐夜手中的空碗一怔,側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他是認真的。

沐夜心中一觸,面上卻不動,只順著他的話,說道︰「好,明天我叫人送你下山,山腳有個村子,你可以先住在那里。」

雲川搖搖頭。「已經麻煩姑娘許多,下山的事,雲川自有辦法。」

沐夜驚眸看著他,向他走來︰「你該不會想自己走下去?你若能活著走,不,爬到山腳?我且把命給你!」

雲川听出她話中的氣憤,面上笑著,心中卻泛著暖意。「不是。」

他伸手將桌子上的一封信遞給沐夜︰「煩請姑娘托人把這封信送于山下村子里唯一的米鋪,交給他們掌櫃便好,明天晌午之前,自會有人前來。」

沐夜看看那信,又看了看雲川,蹙眉道︰「原來你早謀劃好了。」

想想剛剛還在為如何在山下安置他而跑神的自己,簡直可笑。

雲川正要開口解釋,沐夜正在氣頭上,一手接過那信,冷冷轉過身,說道︰「現在就去給你送,你早走……我早月兌身。」說罷,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

雲川星眸黯下,低頭看看桌上,兩份菜,兩副筷子,兩只碗,碗沿上有缺口的那只是沐夜的,完好的那只,是雲川的。

而對著雲川碗的那份飯菜,青菜堆成了小山,大大的魚頭大塊的肉。

也不知是否已成了習慣,雲川笑著,又嘆出一氣……

第二天一早,沐夜起床翻了翻家典,也不知老天是不是故意的,這天居然沒有要祭墓的。

閑來無事,她從後院的荒草地里找出兩塊殘缺的棺材板,然後找出木鋸,將其鋸成了長條,木條板上有許多木刺,沐夜拿出一個刨子,打磨著板上的木刺。

「小姐,小姐啊!來人了————!」

沐夜听見了李忠的呼聲,抬頭看來,他身後果然跟了一群人。

四個白衣的男子抬著一頂轎子,三個粉衣的侍女。他們剛站定,轎子後面跳出一個縴細的身影。

「你就是‘沐夜’?這名兒起的,我還當是個男的。」

沐夜放下手里的刨子,站起身來。

與她說話的是一個身穿白色長袍,束發而冠的年輕‘男子’。確切的說,沐夜一眼就瞧出‘他’是個女的。這丫頭應該比沐夜小,最多也就十五六歲,白女敕女敕的臉頰,一雙葡萄一樣剔透的大眼,粉嘟嘟的嘴唇,一副機靈的模樣,歪著腦袋打量著沐夜。

「你這沒禮貌的小丫頭片子,她是沐府小姐,你要尊稱‘沐小姐’。」李老頭想替沐夜出頭。伸手正要敲那小丫頭的腦門,誰知她像背後張了眼楮一般,腳下微動,身子換了個位。

「我是小子,不是丫頭。」她鼓著嘴喊道。

沐夜和李老頭眼中都是一驚。

這是極為高深的一種輕功,在敵人尚未察覺之前,移形換位。沐夜不敢再小看她,于是對一旁傻了眼的李老頭說道︰「你下去忙吧。」

李老頭不放心,不情願的轉身走了兩步,回頭又道︰「小姐,要有事兒你就喊,咱前院……不差人兒。」

沐夜臉一黑,是不差人,都是一群小羔羊。死人都怕,更不用說活著的了。

「來接雲川的?」沐夜淡淡問道。

男扮女裝的小丫頭點點頭︰「嗯啊。」

沐夜領著他們走到了舊屋,推開門,他們二人進門時雲川正靜坐在床邊,身上穿著他受傷時的那身白色的錦衣,半月前沐夜將它補好了,只是沒有想到,雲川走時還要穿這一身。

「哈哈哈哈,瞧你這狼狽樣兒。」

猛地一道笑聲劃過沐夜耳邊,她循聲看去,一直跟在她身後的小丫頭竟已扶著門框笑彎了腰。

這到底是哪門子的‘救兵’啊?沐夜納悶。

雲川非但未惱,也笑了。「你來晚了,沒瞧見我最狼狽的時候。」

是,瞧見那一幕的,只有沐夜一個。

「以前我爹丟我進河里練輕功,你還在一旁笑著看,我就知道,早晚有天也叫你嘗嘗苦頭。」小丫頭一面說著,一面走到了雲川的面前。

沐夜看得出,他們二人是老相識了,心想著雲川這一去,路上也有了保障。

「等一下。」沐夜突然開口。

那時,小丫頭的手正觸到雲川的肩膀,想要將他扶起,沐夜這一喚,她的手怔在了半空。雲川和她兩雙眼楮齊看著沐夜,沐夜愣了下,方才道︰

「他身上的胛骨和肋骨還未長好,你讓他就這樣坐著轎子下山,不死也廢。」

小丫頭一驚,收了手,低頭瞧著雲川。「哥,你可沒說你傷這麼慘?」

雲川尷尬的笑笑。

「姑娘,那你說咋辦?」小丫頭倒是不客氣,一雙圓咕隆咚的眼楮直盯著沐夜瞅。

沐夜看看雲川,他也正凝著自己,于是說道︰「等下。」

沐夜出了房間,將院子里劈好、磨好的木板拿進了屋里,她又從簍子里拿了些布條,接著來到了雲川的床邊。

「月兌衣服。」

「啥?!」小丫頭一個跳腳,眼楮瞪得老大。

雲川似是看懂了沐夜的用意,揮了揮手︰「白泥,你先出去吧。」

叫白泥的小丫頭骨碌幾圈眼楮,接著點點頭,邊走邊回頭︰「要是不對,你就喊啊,哥!」

雲川無奈地笑笑。

白泥出了門,雲川褪下了外衣,手正剛放上里衣的領前,沐夜說道︰「不用了。」

她拿起手中的木板,一根根固定在雲川的傷口周圍,接著將繃帶緊緊的纏住。

沐夜纏繃帶時,身子和臉靠的雲川極近,雲川幾乎可以感受到她的氣息。還是那淡淡的藥香,雲川粉面上泛起淡淡地一笑。

「我看那轎子造的很寬,你在里面不要躺著,盡量坐著,你的能緩沖顛簸,疼的會稍差些。」冷冷的語氣說道。

雲川點點頭,笑著回道︰「好。」

「你這傷,可能會留下病根,你那神針,有空就多往自己身子上扎幾下。」

笑著繼續點頭,「嗯。」

「好了,包好了,你走吧。」沐夜起身,目光淡淡的看著他,眸中沒有一絲的留戀或不舍。

雲川扶著床,緩緩的站起身來。

從近處看,雲川要比沐夜高很多,高了差不多一個頭。只是沐夜平日里將他看的柔弱慣了,從沒有注意到他的高。

雲川走了兩步,腳下雖穩,身形卻有些晃,沐夜扶起他的胳膊,緩慢地走到門邊。

雲川在門前停下,徐徐轉過身。他伸手從耳後捏出那三根細如發絲的牛毫針,將三根銀針彎成一個環,頭與尾相連,放在手掌中,停在沐夜面前。

「救命之恩,我是還不了姑娘了。這三根銀針希望姑娘收下,如果姑娘又像那晚……」他微頓,接著又道︰「我桌上留了一頁紙給姑娘,上面記錄了行針的方法,只要姑娘按那方子行針,可緩一時之痛。」

沐夜一愣,雙目直盯著他。

她記得師父曾經用數十數百的語句去形容‘牛毫針’‘天一脈’的珍貴,連‘丹寧重生膏’這等奇藥也不足與之相比。

師父還說過,牛毫針傳到童謠這一代,就只剩七根了,一針十城,三根牛毫針,已是天價……

「你的傷……怎麼辦?」

雲川笑笑。「不是被你治好了麼?」

雲川又將手中的牛毫針向前伸了伸,只是不敢觸到沐夜的手,他笑︰「你總說我欠你一命,卻不給我機會還麼?」

沐夜伸手接過那小小的銀色指環,指環太小,她捏去的時候踫到了雲川的手指。原來不只蒼白,還冰涼。

他的傷根本就沒有好,他只是勉強要走。

可是沐夜眼下的情況,可不好留他。

兩人間靜了一會兒,雲川又道︰「你將它戴在手指上,鎖緊它,便不會弄丟了。」

雲川說罷,拉開了身前的大門。沐夜還盯著手里那明晃晃的環形銀針看著,再抬頭時,門外的白泥已經攙過雲川的手,帶著他走向院中。

沐夜手里一攥,起腳邁過門檻。雲川緩緩回過頭,對她擺手︰「終須一別,姑娘就在屋里吧。」

沐夜果真住了腳,她看著一個侍女拿出一個明黃色的袍子披在雲川的身上,她看見另外兩個侍女扶著他走進了轎子。

轎夫抬的很穩,平起平落。

沐夜看著他們一行人,漸漸退出了自己的視線……

…………

山路崎嶇,轎子卻甚少顛簸。

一身男裝的小女童蹙起不悅的眉頭,癟嘴喚道︰

「哥。」

「嗯。」

「我來那晚,你只說沐府來之前要離開這里,你可沒說,你傷的這麼重……」

「夜深人靜,怕你叫出聲來。」

小腦袋一晃,雖然不爽,居然很有道理。

「哥。」

「嗯。」

「你也沒說,救你的是個姑娘。而且,居然那麼,那麼那麼好看?」

「怕你自卑。」

「該死的,是真好看。比我們崇華山上所有師姐師妹加起來,還要好看。虧了我把自己當男人,不然真想死。」

「就是怕你這樣,才不說的。」

白泥怒,一掀轎簾,指著他的鼻尖喊道︰

「那你也不能把師叔的‘牛毫針’送給她啊,你這敗家玩意兒,知道那玩意兒有多貴嗎?都被人害成這樣了,還是不長記性、不長心眼嗎?」

雲川笑了,一副認真的樣子,點了點頭︰「好,我答應你,這是我今生信的,最後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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