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走廊里,可以清晰听到鞋底落在地面的輕微聲響。兩旁的牆壁上掛著小小的風燈,燭火幽微,仿佛數點鬼火,在黑暗中隱隱跳動。每走過十米,就會看到角落里站著的黑衣守衛。他們身姿筆挺,氣息冰冷,黑袍兜頭而下,將守衛的面容遮得嚴嚴實實。遠遠望去,如同一個個了無生氣的木偶,又或者是*枯朽的亡靈。
這里是什麼地方呢?泰勒猜測著。抓他和藍薇薇的是加西亞,但據加西亞口中所說,還有另一個高于他的所在指揮著赫赫有名的黑暗伯爵。
統治墨菲大陸的安如曼王國並不是一個具有嚴密組織的國家,這里民風彪悍,由于生存環境太過艱苦,多數城鎮都處于自治的情況。身為王國封臣的加西亞,雖然名義上是臣服于國王的,但若想支使他,無異于痴人說夢。
能夠讓加西亞敬服的,不會是地位上超越他的人,只可能在力量上壓制住他。但是找遍三陸,恐怕都找不到一個黑暗魔法強過加西亞的人。唯一可以與加西亞抗衡的,也只有居住在地底的卓爾精靈女王。
泰勒越是思考,越是疑惑迷茫。他將要面對的是誰,而這個人又為什麼要專程派人來抓被自己召喚過來的勇者?這個突然出現的神秘人把所有的計劃都打亂了,還沒有到達加林堡,他們就落入了敵人手里。
穿過走廊,順著樓梯走上一座高塔,約莫過了十來分鐘,在前面領路的希爾德停下腳步。「到了。」他的面前是一扇雕花鐵門,暗沉沉的顏色看起來凝重冰冷。
希爾德推開門,洞開的屏障後,是一個空曠的大廳。上首的高台上正站著一個身穿黑袍的背影。大廳里只點著幾支蠟燭,扭曲的火光映照在牆上,仿佛幢幢鬼影,煞是嚇人。
「大人,人我帶來了。」希爾德恭聲道。
黑袍人微微點了點頭,示意希爾德退下。等到鐵門被輕輕關上,大廳里就只剩下了泰勒和那個神秘的「大人」。
「呵……」黑袍人輕輕笑了笑。
這笑聲听在泰勒耳中,竟然有種奇異的熟悉感。不僅如此,裹在拖地長袍下的身形背影,看起來也十分眼熟。一個模糊的想法在泰勒腦海閃現,還沒等他抓住那一瞬的碎片,黑袍人就轉過了身。
「好久不見了,泰勒。」燭火下的少年金發碧眼,面容秀美柔和,居然是和他們在去利海堡的途中分手的夏爾。
「你好像不是很吃驚。」夏爾微笑,他的笑容還是以前一樣溫和柔軟,但站在這幽靜的黑暗巢穴里,只會讓泰勒一陣心涼。
強自按下驚駭的心情,泰勒努力平靜自己的聲音︰「……你的背影,很熟悉。」
「也對,我們畢竟是相處了一段時間。那是兩個多月前的事吧,現在想起來,就像過了一輩子那樣長。」
泰勒顯然沒有和夏爾敘舊的興致︰「你要殺我?」
少年很快就想明白了,從第一次被夏爾就下來開始,之後幾次三番的偶遇都是精心謀劃的陰謀。在離開坦納城不久,夏爾就盯上了他們。
第一次被夏爾的車隊救下後,泰勒原本是打算道謝後就帶著藍薇薇離開的。但是好巧不巧,夏爾偏偏要回到在康斯坦丁的莊園,這和泰勒他們正好順路。
到達尤塔山後,夏爾又表示可以護送他們進山,但是泰勒拒絕了。出于嫉妒的心理而做出的決定,如今看來,卻是打亂夏爾計劃的一步。
但是這並沒有難倒他,很快,第二次偶遇出現了,能夠讓夏爾精確掌握他們動向的東西,恐怕就是那串吊墜了吧。
「無意間」遺落在在送給藍薇薇的書里的吊墜,應該是施加了定位魔法的法器。具有讓加西亞都甘願臣服的力量,夏爾施加的魔法,無怪乎泰勒察覺不出來。
至于臨別前的特意叮囑,大概是害怕泰勒把吊墜丟掉。藍薇薇那個傻姑娘,一心認為夏爾是個大好人,而這樣的她,又不怎麼會允許泰勒把代表夏爾心意的吊墜給扔到角落里。
唯一的偏差,是吊墜原本是給藍薇薇的,卻陰差陽錯落在了泰勒手里。
隨後的第三次偶遇後,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夏爾甚至還來了一場舍命救護藍薇薇的苦肉計。但是泰勒不明白,為什麼他之後會突然離開了呢?
現在想來,夏爾的一系列行為都是針對藍薇薇,也就是他認識中的聖女。接近她,感動她,甚至讓她滿心愧疚。這一切的一切,都說明夏爾的目標是聖女,為什麼之後卻指名要活捉勇者?
這種種的疑問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得到解答了,想明白了夏爾接近藍薇薇的動機不純,泰勒的心緒復雜難辨。他既為少女氣憤,心底深處卻又有著不合時宜的得意和竊喜。
暫且放下其他心情,泰勒見夏爾不回答,不由冷笑︰「還是說,你要利用我得到什麼?」
「你大概已經想明白了吧。」夏爾慢慢步下高台,朝泰勒走去,「我接近你們都是有目的的,說是利用你,也沒錯。」
「你利用的最多的,恐怕是薇薇。」泰勒還是忍不住為藍薇薇忿忿。
「薇薇啊……」夏爾的臉上露出懷念的表情,「沒想到加西亞居然違反我的命令,把她也抓了過來。」他看向泰勒,「你放心,我不會傷害她的。」
「我可以相信你?」泰勒輕嗤。
夏爾嘆氣︰「我知道讓你再次信任我很難,實話告訴你吧,我的目的不是聖女。起初,我以為自己需要的聖女,但是後來才發現自己錯了。」少年碧色的雙眸幽深晦暗,「我需要的是你,勇者先生,其他人與我無關,我也沒有關注的興趣。」
「需要我?做什麼?」
夏爾微微一笑︰「殺了我。」
「什麼?!」這個答案大大出乎泰勒預料,他甚至懷疑自己听錯了,「要我殺了你?」
「很奇怪是嗎?是呢,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你恐怕還不知道我是以什麼身份站在你面前的吧。」夏爾掀起蓋住手背的衣袖,「看看吧,泰勒。」
那是一只白皙修長的手,因為養尊處優的富貴生活,看起來保養得十分好。除此之外,就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了。但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就在泰勒的注視下,從指尖起,手上的皮肉竟然開始一點一點地剝落。
仿佛紙屑一般,皮肉掉落後,連一點血跡都沒有,很快朽為灰燼,消散在空氣里。只不過一眨眼間,夏爾的右手就只剩下森森白骨。
他就這樣舉著一只支稜稜的手,朝泰勒露出詭秘的笑容︰「怎麼樣?」
「這是,亡靈法術?」
「並不是哦,只是因為擁有的力量太強大,這具身體負荷不住,所以開始衰朽了。」夏爾重新將袖子覆蓋在了手背上,「之前和你們在一起的時候還能用魔法遮掩,但是現在已經越來越力不從心了。」
「你到底是誰?」泰勒終于忍不住問出了心里的疑問。
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奧維爾是不會不去查證的。夏爾是康斯坦丁薩特克里夫家族的繼承人,絕對不會有錯。這也是泰勒之前從未懷疑過夏爾的原因。
「我是黑暗之子。」見泰勒不解,夏爾挑眉,「加西亞稱我是墨菲在人間的代言人,和聖女相伴而生的至高所在。」他抬頭望向高台上的石椅,「你們一定調查過我吧,身份背景沒有任何問題,怎麼一夕之間就變成了什麼黑暗之子,我也沒想到啊……」
夏爾的眼神變得空茫起來︰「起初,一切都是很正常的。漸漸的,有什麼開始改變了。我發現自己身體里出現了一種奇怪的力量,沒有人明白這是什麼,直到我使出了黑魔法。那時我六歲,父親為了隱瞞這件事,下決心要把我送到蘭努大陸的叔父家。但是,還沒等有所行動,父親就意外去世了。」
「接下來是母親,然後是我的家庭教師……一個一個,我身邊的人開始逐漸死去。那股力量也越來越強大了,我沒辦法在人前使用魔法,無論是什麼咒語,從我口中念出,最後都會變成致命的黑氣。我辭退了莊園所有常駐的僕佣,深居簡出,身邊只有幾個無論如何也不肯離開的老僕。當然,他們也一一死去了。」
「還有蘭斯,你還記得嗎?他是我外出時救下來的,為了報答我的恩情,發誓一定要守護我。」夏爾垂下眼睫,「如你所想,他也死了。我用魔法控制了他的尸體,讓他能夠在死後繼續守護我,也算是了卻了他的心願。」
「所以說啊,這種生活我受夠了。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任何和我親密的人都逃不掉死亡的宿命。這一切,都是我身體里的力量帶來的。這種黑暗的力量,我不知道從何而來,又是因為什麼原因而在我的身體里。但是我想毀滅它,即使是需要我的性命。」
「所以,你想到了聖女?」
「是的,你是個聰明的家伙,泰勒。」夏爾微微眯著雙眼,「來自墨菲的力量,其克星必然是代表摩爾的聖女了。我雖然不知道如何通過聖女毀掉身體里的力量,但這動搖不了我的決心。可惜的是,聖女從不離開神殿。我只能一再等待,直到你們的馬車離開卡宴城。」
「別驚訝,從離開神殿開始,我就盯上你們了。為了不錯過聖女的任何行蹤,我在神殿周圍布置的線報網,可是比巡城隊還要強大。那之後,就是制造機會和你們結識。我的計劃是想辦法控制聖女,再研究如何毀掉身上的力量。」
「听起來可真奇怪。」
「的確。」夏爾苦笑,「不管是為了什麼,我騙了你們,這是事實。然後,出現了一個讓我意想不到的轉折。」
「加西亞?」
夏爾露出贊同的表情︰「還記得我送給薇薇的那串吊墜嗎?為了追蹤你們,我在上面施加了魔法。希爾德曾經說過,你身上有奇怪的氣息。」
「難道,是因為那串吊墜?」
「沒錯。」夏爾點頭,「希爾德差點把你誤認成了他們一直在尋找的黑暗之子。但是後來,加西亞發現康斯坦丁的氣息更濃。那個時候,我正好回到了莊園。」
「是你受傷的那次?你急匆匆地離走了,不是因為重傷未愈,需要休養吧?」
「那是另一個意外,我沒有料到身體衰朽得那麼快。我的力量越來越強大,它侵襲身體的速度也越來越快。為了不讓你們發現異狀,我只能離開。然後,加西亞就找到了我。」
「你相信嗎?當他說我是代表墨菲神的黑暗之子時,我的第一感覺是憤怒。」
「黑暗之子……這和聖女又有什麼關系?」
「火鳶之戰,其本質是光明神和黑暗神的戰爭,是韋斯特和墨菲的戰爭,也是聖女和黑暗之子的戰爭。他們分別代表了自己背後的神明,在兩片大陸上一較高下。人們不知道黑暗之子的存在,只以為加林堡的深淵祭壇是墨菲最後的堡壘。不過,這樣說也沒錯,因為黑暗之子的力量來源就是深淵祭壇。」
「在火鳶之戰的最後關頭里,瑪格麗特毀掉了深淵祭壇,黑暗勢力大敗。其實是因為她毀掉了黑暗之子的力量來源,是這樣吧?」
「這些都是加西亞告訴我的,我曾經嘗試著殺死自己,但卻失敗了。這具身體,無論用什麼方法都無法毀掉。哪怕最終衰朽了,神明的力量也會讓它重生。哪怕是靈魂衰朽了。」夏爾深深地凝視著泰勒,「它也能自行控制身體去行駛黑暗之子的使命。」
「我只是個容器,泰勒。利用我這個容器打開黑暗密林,掀起第二次火鳶之戰,就是墨菲神的意旨。加西亞敬畏的,也只是這些力量罷了。」
「那你為什麼需要我殺掉你呢?如你所說,黑暗之子是殺不死的,唯一毀掉這些歷練的方法是破壞深淵祭壇。」
「這就是我的目的,泰勒,毀掉深淵祭壇,這是只有你才能辦到的事。」
「這難道不是聖女才能辦到的事嗎?」
夏爾臉上的表情十分微妙︰「就在十幾天前,我也和你想的一樣。難道你沒有懷疑過嗎?我知道你們看過格雷爾的日記了,那應該是殘缺的第一部分。」
「難道……」
「第二部分在加西亞手里,他就是因為得到了手稿,才知道了黑暗之子的存在。黑暗之子與聖女相伴而生,二十幾年前,神殿宣布聖女誕生後,加西亞就開始尋找黑暗之子。他曾經潛入特蘭西公國的宮殿,偷看到了手稿的第一部分。但是那一部分只有一下模稜兩可的信息,最重要的內容,在第三部分。」
「第三部分在你手里?」
「不,它已經別毀掉了。不過我知道那上面記載了什麼,這個世界上,恐怕只有三個人知道。哦,不對,第二個知道的人已經死了。」夏爾嘴角的弧度奇異又諷刺,「手稿的第三部分就在他手里,而殺死他的人,是神殿的大神官,丹尼爾。」
「丹尼爾?!」泰勒如遭雷殛。
「好奇嗎?」夏爾笑得像個惡魔,「來,讓我告訴你吧。一切的真相,還有殺死我的方法。」
作者有話要說︰boss心里苦啊抹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