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滴答……
不知道從哪里滲出來的水,沿著地牢牆壁的磚縫緩緩滴落在地。黑暗中,人的听覺往往會十分敏銳。這麼一點微小的聲音,听在藍薇薇耳中,卻猶如計時的指針,沒濺起那一丁點水花,便讓藍薇薇心中騰的一跳。
泰勒已經離開很久了,地牢里不見天日,沒辦法判斷時間的具體流逝。但是送飯的守衛已經進來兩次了,那就代表一天快要過去了吧。
藍薇薇努力不去猜想泰勒遲遲未歸的原因,她把腦海中那些不詳的念頭都驅趕開,竭力勾勒些快樂的畫面。
想想之前那些甜蜜的記憶,想想她和泰勒曾經討論過的,回家後的生活……一幀幀畫面閃過,每一張碎片上,都有那個少年的臉。
這不由讓藍薇薇更加悲傷起來。「泰勒……」她發現自己的眼眶中已經盈滿了淚水,只是少女一直強忍著,讓整張臉都隱隱作痛。
嘩啦,牢門上的鐵鎖發出清脆的聲響。藍薇薇仿佛從夢中驚醒,她猛地一下站起來,下意識就要沖到門前,卻又忽然剎住了腳步。
鐵門慢慢地被推開了,等待著她的是什麼?是一個完好無損的泰勒?還是她最不願意想到的噩耗?
一盞風燈首先出現在藍薇薇眼前,然後是提著燈的守衛。守衛側過身,露出了站在他身後的泰勒。
「泰勒!」巨大的喜悅和感動擊中了藍薇薇,她毫不猶豫地撲進泰勒懷里,一瞬間,淚水奪眶而出。
泰勒並沒有說話,他反手抱住藍薇薇,少女緊緊地抓住他,渾身顫抖得像一片風中的葉子。
好一會兒,藍薇薇才覺得自己能夠平靜下來了,她胡亂抹了抹臉上的淚痕︰「你還好嗎?沒有受傷吧?」
「我沒事。」泰勒想表現得輕松一點,但擠出來的只是個苦澀的笑容。
「他們……帶你去了哪里?」
黑暗的地牢里,泰勒看不見藍薇薇的表情,但他可以感覺到少女焦灼憂慮的視線投射在自己身上,她全心全意地關心著自己,而自己……夏爾和他密談時說過的話不由又浮現在泰勒的腦海里。
听夏爾說完了手稿第三部分里記載的內容,泰勒已經驚呆了。他不是一個沉不住氣的人,但事情的發展已經完全偏離了所有已經的軌道。真相是如此駭人,他眼前陣陣發黑,只能扶住身側的柱子,才使自己不致于倒下去。
離開尤塔山時,莫里斯的話他一直未曾遺忘。「請千萬小心,那個從天而降的人。」老人的神情凝重極了。
這句話里指代的從天而降的人,到底是誰呢?
而出現在格雷爾手稿里的那個沒有名字的黑發男人,以及奇異地只留下些許模糊記錄的初代異界勇者羅恩。所有曾讓他迷惑不解的線索,終于,全部揭開了真相的面紗。
「這就是命運。」夏爾的笑容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涼,「我有兩個選擇,靈魂被黑暗力量徹底吞噬,或者是自己得到解月兌。我選擇了後者,所以你就只剩下一個選擇,就是殺了我。」
「……我憑什麼認為我會乖乖听你的話?」泰勒冷冷地看著夏爾。
「你沒有後退的余地,泰勒。如果你說不,我也有的是辦法讓你就範。」
兩人忽然沉默了下來,寂靜的大廳內針落可聞,連呼吸聲都仿佛是在回蕩。良久,泰勒竟然笑了起來。起初是低低的輕笑,他笑著笑著,漸漸變成大笑。四周冰冷的牆壁回應著他,卻又像是在無聲地嘲笑。
夏爾就站在一旁,他面上木無表情,望著泰勒的眼神中,帶著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悲憫。
「夏爾,你錯了。」泰勒的笑聲慢慢止息,「一開始,你就錯了。」
「什麼?」夏爾皺眉。
「難道你就沒有想過,為什麼只有異界來的勇者才能夠破壞深淵祭壇嗎?」
夏爾沉吟了片刻︰「根據手稿上的說法,深淵祭壇是黑暗之子的力量源泉,它相當于一個通道,一頭是黑暗之子,另一頭則是世間最強大的力量,沒有人能與之抗衡。」
「如此強大的力量,偏偏卻會被從異界召喚過來的普通人破壞掉,你沒想過是為什麼嗎?」
夏爾的確考慮過這個問題,初代勇者羅恩,既沒有高深的法力,也缺乏出眾的武力。如泰勒所說,只是個普通人。擁有最強實力的黑暗之子,難道會無法戰勝這樣一個人嗎?但是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歸咎于這是神明間制定的又一個規則。
「難道你知道原因?」
「今天之前,我還不知道。」泰勒冷哼,「不過現在,我想我猜的應該不錯。」得知真相時的迷茫和震驚在他身上消失了,他又重新恢復成了那個高傲的公主,「你恐怕不知道吧,來自的異界的人,身體里是沒有任何魔法波動的,他們無法學習魔法,對一切魔法免疫,也就是說,相當于能夠阻隔魔法效力的人肉盾牌。」
「這不可能,希爾德追殺你們的時候,你可不止一次使出過魔法。」
「呵,我可沒有騙你。」泰勒信手拈起頰邊的一縷金發,「因為我啊,根本就不是異界來的勇者。」
听到泰勒的話,夏爾起初只是疑惑,忽然,他猛地想到一個念頭︰「難道……!」
泰勒臉上的笑容簡直堪稱惡意了,他微昂著頭顱︰「安布雷齊帝國聖女,正是本公主。」
「你是個男人!」夏爾顯然有些失態。
「墨菲大陸的黑暗之子可以在韋斯特長大成人,為什麼韋斯特大陸的聖女不能是個男人?」
「這,這可真是……」夏爾半是無奈半是恍然地笑了起來,「原來我轉了一圈,最終還是要落在薇薇身上。」
「薇薇沒有任何魔法波動,據我們推測,羅恩應該也是類似的情況。你在格雷爾的手稿里看到過他描述羅恩使用魔法嗎?恐怕沒有吧。可以阻隔一切魔法的人肉盾牌,不正是破壞深淵祭壇這個力量通道的不二法寶嗎?」
夏爾的神情微妙極了︰「這,大概也算是命運吧。」他望著泰勒,「沒想到呢,你居然沒有一直隱瞞下去。我以為,為了薇薇,你什麼都可以做。」
少年的眼神似乎刺痛了泰勒,他胸口怒氣上涌,忍不住諷刺道︰「你是最沒有資格對我說這些話的人,夏爾。」
「……你說的對。」夏爾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那個總是笑眯眯的少女,他帶著叵測的居心蓄意接近她,一步一步,直到最後的關頭。
這些都不重要,夏爾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告訴自己,無論是欺騙還是殺戮,他不能夠停下來。這樣努力的唯一目的,卻是要尋求死亡的機會。他並不是為了什麼韋斯特大陸的和平安寧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夏爾早就明白,自己只是不願意被擺布罷了。
哪怕是神明,我也決不屈從。
但是終歸還是會痛啊,夏爾無奈地想。
「這樣真的好嗎?」他是在問泰勒,也是在問自己。
泰勒沒有回答他,少年望著大廳的天花板,其上復雜的花紋,就如同他們糾纏蜿蜒的命運。
「答應我一件事,夏爾。」他深深地凝視著夏爾,「答應我,我就幫你實現心願,徹底地讓你毀滅。」
回憶到這里戛然而止,那些片段從腦海中閃過,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泰勒?」藍薇薇因為剛剛哭過,疑惑的發問聲顯得悶悶的。
「他們,和我說了一些事情。」泰勒听到自己這樣回答,他的聲音平靜又淡然,似乎只是被人邀請去喝了一次下午茶。
「先別說這些好嗎?薇薇。」少年又緊了緊環住藍薇薇的手臂,他的力氣並不大,卻透著一股惶然的纏綿。
「好。」藍薇薇柔聲應道,她輕輕地蹭了蹭泰勒的胸膛,親密又安靜地依偎在泰勒懷里,就像棲息在巢穴里的幼鳥。在這幽靜的地牢里,也不覺得寒冷與無助。
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泰勒雖然極力想表現得一切如常,但藍薇薇感覺的到,他的態度怪怪的。
沒關系的,等到泰勒想說的時候,他自然會告訴自己。而這一刻,藍薇薇只想和少年靜謐相擁,不去考慮外面紛繁的世界。
「薇薇……」不知道擁抱了多久,泰勒終于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听起來澀澀的,帶著欲言又止的意味。
「嗯?」藍薇薇抬起頭,他們互相看不見對方。但少女知道,泰勒正望著自己,用那雙璀璨的赤色瞳眸。
「對不起。」
她听到泰勒低聲說了三個字,聲音模糊不清。
「泰勒,你說什麼?」藍薇薇想離泰勒更近一點,以便自己听清他的話。然後,她只覺得頸後一痛,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快完結了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