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的羅曼史 欲加之罪有憑有據

作者 ︰ 蔣不听

詛咒一個人的時候,我們常常會說,你不會有好下場!這句話表面惡毒,背後其實隱藏了詛咒者許多的無奈和憋屈。如果我夠強大,我可以輕而易舉地打敗任何我想打敗的人,我就不需要逞口舌之快,靠佔幾句言辭的便宜來寬慰內心。

我這樣詛咒過燕雲飛,詛咒她沒有好下場被丁原拋棄,詛咒她永背著窯姐的名聲得不到男人的真心,詛咒她喝多了落胎藥生不出孩子,可是我沒想過讓她死,更沒想過她會死。人命太重,豈是我這暗地里的詛咒可以扛得起?

燕雲飛死于一劍穿心,死後被挪進飛鷹山莊,扔在了甚少有人踏足的廢園里不知已有多久。直到吳掌櫃的媳婦去廢園庫房取東西時,才發現雪地下的一抹大紅。莊里報了衙門,由于身體原因,我沒有去看她的尸身如何被運出園子,當然也不想看。據盧湛圍觀後向我轉述,她依然穿著那身艷麗的紗裾,只是曾經貌美如花玉膚粉面的可人兒,已經干掉了。

青蘭看到了,膈應得兩天沒吃下東西,每與我說到此事,只起了個頭就開始沉默,兩人皆是心悸膽顫,再也說不出「報應」二字。

我整整三日沒有出過望月樓,也沒有見過丁原,不知他此時的心境,也不知山莊該如何處置這件事。盧湛倒是日日都來給我送藥,嘮上幾句不著邊際的話,我不問,他就不主動提,我問了,他只答︰安心養病。

第四日一大早,全州府衙派了官差進駐山莊,把所有莊內居住的人員從上到下盤問了個遍。人死在這里,線索就得從這里查起,即便凶手不是山莊的人,也定與山莊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雖然盧湛告訴我,身體不舒服他可以幫我暫時擋一擋,但我理解這種破案的程序,所以當那兩個官服加身黑口黑面的捕快傳喚我時,我已做好了配合的準備。

大約是為了防止串供,捕快們總是一個人一個人的叫進。只是我沒想到,在前廳臨時組建的口供處與捕快打照面後,他們開口第一句的問話,就讓我覺得事情大條了。

捕快甲這樣問︰「听聞丁夫人在遙城客棧內曾說過,燕雲飛若想進飛鷹莊,就得踩著你的尸體,可有此事?」

我心內微起波瀾,面上冷靜地點頭稱是。

捕快乙又問︰「在此之前,丁夫人還曾掌摑燕雲飛,可有此事?」

我很想問問是誰把這事兒告訴捕快的,但出于保護證人的立場,我想捕快不會告訴我。于是我再次點頭,「是。」

「丁夫人能說說為何如此麼?」

對比一條人命的逝去,再提起從前那些曲里拐彎的心思顯得太不厚道,可捕快們目光炯炯地盯著我,不答顯然不行,答真話也不行。難道要我說是我懷疑燕雲飛指使殺手來威脅我的性命,我與那殺手又成了朋友,為了替朋友抱不平,為了報復她的狠毒才下手打她?這說法未免荒誕。殺手是誰?被威脅為何沒有報官?直到得知燕雲飛死訊的一刻我才發現,所有那些讓我憤怒的故事,都是我一個人的猜測,聯想,匯編而已。

我只好低聲道︰「早先起了幾句口角,氣起才打了她一巴掌。♀」

「緣何口角?」

「只是在客棧房間上一爭長短,現在想來都是小事,當時鑽了死胡同罷了。」

捕快甲鼻中輕哼一聲道︰「據我們所知,丁莊主早前在夫人娘家袒露納妾打算後,夫人就多次為難燕雲飛,言行更有你死我活之意,莫非是妒忌之心作祟?」

我還未答,捕快甲又接道︰「若丁莊主納燕雲飛為妾已成定局,丁夫人是否在妒忌之余再一次鑽了死胡同呢?」

我越听越心驚,這哪是問話調查,這分明是確認了我是嫌疑人的結論啊。慌忙急聲道︰「大人,這人命關天的事情可不能亂說,我是和燕雲飛有過沖突,但那已是數月之前的事情,這些日子我一直養病,既沒有踏出過飛鷹山莊,也沒有打過燕雲飛的照面,我確實不太喜歡此人,但也絕夠不上要到取她性命的地步,大人明查啊。」

本來以為只是例行公事問個話,沒想到他們的句句盤問都一針見血,並帶有極強的指向性,我與燕雲飛的事情知曉者並不多,一定是有人錄口供時全倒了出來,青蘭?孝剛?還是丁原?會是他們其中一人嗎?這推斷讓我心里有些不痛快,查凶固然需要巨細無遺的尋找線索,把所有可疑之處提供給捕快也無可厚非,可這所謂的「多次為難」,「你死我活」又是從何而來?分明是有人故意想把矛頭引到我的身上,這三個人……我真的覺得沒一個有懷疑的必要。

捕快甲不客氣道︰「你沒有出過飛鷹莊是不錯,但燕雲飛就是死在莊里。」

我道︰「她不是死了之後才被移進來的嗎?」

兩位捕快飛快地互看了一眼,目光中皆突然迸發出興奮之光,就像是獵狗瞧見了兔子似的那種興奮,異口同聲地問我︰「你怎麼會知道?」

「嗯?是……」我察覺了他們的興奮,立刻意識到自己有可能說了不該說的話。門外頭,盧湛和青蘭在等著我,這事兒就是盧湛告訴我的,可是我以為,莊里所有人都是知道的啊。

「是……莊里的人跟我說的。」

「誰?」

「是……山莊的人太多了,有的我也叫不上名字……我想想啊。」我一時慌了,擰眉假作回憶狀,心里卻在糾結該不該把盧湛說出來,風馳電掣的大腦總在關鍵時刻給我搗亂,該按常理思考問題的時候,它非要逆向行駛背道而馳,非要冒出點不平凡的思緒來。就在這該洗清自己嫌疑的時刻,我竟突然回想起盧湛在表演聊齋時溫柔又痴迷的樣子;回想起青蘭來報燕雲飛死訊時他無一絲驚訝的表情;更回想起我在客棧被人下藥崩血後,他說要揪出此人整治的情景。

猜測聯想這種壞毛病我剛剛才決定改正,此刻還沒能擺月兌它的慣性,于是一個不靠譜的聯想又產生了,盧湛怎麼會知道燕雲飛死後才被移進山莊?莫非移動她的人就是他?莫非他是在替我報仇?

「丁夫人?還沒想起來?從發現到報官不過短短柱香功夫,查驗後即刻將其尸身運離。衙門尚不能斷定其死于何處,你們山莊究竟誰有這個本事能幾眼就看出她並非在此地送命?」捕快甲見我結巴,不但沒有給我思考的時間,反而更加步步緊逼,「我們倒想見識見識。」

「這個……那時候莊內眾人驚慌,我也想不起是誰說了這麼一句,你現在這樣問我,叫我一時怎麼想得起來?」連我自己也沒想到,這神催鬼使的一瞬間,不知出于什麼心態,我竟不想供出盧湛。

這時許久沒有說話的捕快乙站了起來,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布包,三兩下打開,徑直遞到我鼻下,帶有明顯不耐煩的神色道︰「丁夫人不用著急想人,先看看這是什麼?」

我定楮一瞧,那布包中正躺著一只水滴耳墜,碧玉材質,普通樣式,眼熟。

我的手不自覺模向自己的耳朵。平日不喜佩戴首飾,一盒不多的釵墜珠鏈也就派過兩次用場,一次是王爺壽宴,一次是接待郡主,就連單老爺子來訪那日,我都是樸素上陣。所以經我挑選戴過的首飾,自有印象。

「像是我的耳墜……又不像,這樣式到處都有,我看不出來。」我疑疑惑惑不敢確定,潛意識里也不願確定,我的耳墜竟會落在官差手里,這含義不言自明。

捕快乙冷笑一聲︰「是麼?認不出來?這是夾裹在燕雲飛衣衫上的物件,它屬于何人本來並無頭緒,今日經你山莊下人指認才知……夫人是否該去看看你的這對耳墜還齊不齊全。」

這幾乎就是給我扣死了帽子,我清楚如果我現在去檢查,那一副碧玉墜必定只剩一只了,便立刻沉下了臉︰「你這是什麼意思?此墜普通至極,任何女子都可能擁有一副,怎能斷定就是我的?」

捕快乙胸有成竹地一笑,也不答我,大踏步走出了前廳,獨留我與捕快甲眼瞪眼的較著勁。我知道他干嗎去了,心里煩躁得不行。

不一會兒,捕快乙回轉,後頭跟著青蘭,她手里正捧著我的首飾盒,一臉驚慌地看著我。捕快接過盒子,揮手趕出青蘭,當著我的面打開,從里頭翻了一陣捏出一只碧玉墜,笑道︰「丁夫人的墜子果然只剩一只了。」接著指著那墜底道︰「褚州鳴翠坊制出的玉飾皆刻有坊名,這只上刻‘鳴’,那麼丁夫人猜一猜,掉落在燕雲飛身上那只,是不是刻了‘翠’呢?」

與燕雲飛之前的沖突或不能作為證據,可我的耳墜出現在燕雲飛身上就難以輕松地解釋過去了,我很明白紅塵戰爭里時有出現的一種手段,叫「嫁禍」。我死死盯著那墜子,切齒道︰「難道大人僅憑一墜就想定我的罪麼?這墜子我許久沒有佩戴,怎知不是有人偷了去嫁禍于我?」

「丁夫人說得有理,我二人只管查證拿人,審案定罪一事當由知府大人擔勞。」捕快甲道︰「辛苦了幾日,總算有點收獲,我看丁夫人有必要跟我們到衙門走一趟了。」

我踏進前廳面見官差之前本以為只是一場例行的查問,沒想到走出來就成了嫌疑案犯,我沒有殺人,心中無鬼,去衙門也不該害怕。衙門是什麼樣的我沒見過,去見識見識倒也無妨,只是對這案子背後黑手的思考讓我膽寒。

他倆一前一後堵著我走出前廳,階下站著許多山莊里的人,彼此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蓮嬸孝剛都在其中,丁原還是不見人影。青蘭慌忙迎上來︰「問完了麼?」

我強作鎮定︰「還沒有,我要跟大人去衙門一趟,把事情說說清楚。」

眾人一片嘩然,面面相覷之後都將視線集中在了我身上,對比之前的友善,這時候的目光明顯疏冷了許多。

青蘭立時不淡定了︰「為何要帶小姐去衙門,大家不都是在莊里問問就可以了麼?」

孝剛也走上台階,皺眉道︰「大人,你們要將夫人帶走?現下莊主不在莊里,是不是……」

官衙辦差,誰能攔得住?捕快們沒有解釋,只用手隔開孝剛青蘭,護著我繼續前行,表明了非走不可的態度。

青蘭不敢阻擋,著急地搓著手,不住嘀咕︰「這是怎麼回事?我們小姐又不是凶手,為何要帶去衙門啊?」

我目光瞥見斜方還有兩個人,他們沒有和山莊眾人擠在一起,而是遠遠站在了廳側的榕樹下。見捕快領著我下了台階,這才不緊不慢地踱了過來,步子雖慢,卻是恰好攔在了我們跟前。

那紙扇子一探,擋了捕快甲的腳步,盧湛笑嘻嘻地道︰「尚有人未及查問,大人這就要走?」

捕快甲不悅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何人,竟敢攔阻本官差?」

盧湛道︰「我便是這山莊里沒有被大人查問的人」

「不必了,」捕快甲正了正官服,伸手去推他的扇子,厲聲道︰「本差辦案自有計較,需問你時自會問你,讓開!」

就在這時,盧湛身邊一直默默無語的高壯男大全忽然一步竄了上來,抬手便卡住了捕快甲推扇子的手,隨即閃電般的一掌拍向他的胸前,沉聲喝道︰「放肆!」

捕快甲猝不及防被他生生拍退了幾步,驚詫回頭一望,捕快乙也是面色大變,兩人幾乎同時模向腰間,「唰」地一聲就亮出了佩刀!

「大膽飛鷹山莊,竟敢私藏歹人,目無王法襲擊官差,該當何罪?!」

得,黑衣大全這「目無王法」的一掌,把飛鷹山莊也給拍進去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得身後眾人一片驚呼,腳步一陣混亂;而盧湛只在那兒望著我漫不經心地笑,也不出聲阻止,任憑大全緩緩沉了個斜馬,雙臂擺出了格斗姿勢。

我慌不迭往邊上退讓,盧湛他似乎是想攔阻官差把我帶走,可是用這種方式是打算救我呢還是害我呢?別沒洗清殺人嫌疑,又落上個勾結歹人的罪名。

倆官差似乎沒有想到,那一聲警告不但沒有嚇退面前這人,反而主動形成了對峙的局面。捕快甲將刀刃抖得嘩嘩作響,高聲道︰「不管你是什麼人,勸你最好束手就擒,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大全壓根不理他呼喝,眼楮微微瞥了一瞥盧湛,口道︰「誰叫你對我家主人放肆!」緊接著就一個沖拳直朝捕快甲招呼了過去。

接下來自然是一片刀光拳影,嘿哈之聲在三人間你來我往地傳遞。官差也好,歹人也罷,這時候既然已打起來,身份就沒有了意義,誰打贏了誰說了算。圍觀的人里有些膽小的女眷,早嚇得躲了起來,青蘭也縮在孝剛身後只露出半個腦袋。第一次目睹正宗的武打場面,我目不轉楮地盯著他們打斗,劈砍撩刺,騰跳挪躍,一邊觀得津津有味,一邊想得惴惴不安。

袖子突然被人扯了一下,轉頭去看,盧湛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我的身邊。並未看我,只是沖著打斗中心有氣無力地叫了幾句︰「別打了,住手。」那聲音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要不是看他嘴形,連我也听不真切。

「你想要做什麼?」我開口問他,「只是帶我去問個話,又不是定了死罪,人家可是正經官差,你這樣只會把事情搞糟。」

他依然直視著糾纏的三人,道︰「全州府大牢我去過,濕牆爛席,鼠蟻遍地,比你原先那小破屋子可差得遠了。」

「沒定罪憑什麼關我,不就是去問問話麼?」我听出了他的意思,「難道今天一去就回不來了?」

「嘿嘿,我估模你是回不來了,或者說,沒拿到凶手之前回不來了。」

討論有關我人身自由這麼沉重的話題,他還能笑得出來!但不知為什麼,看見他笑,我反而安了點心。

「那小捕快去搜你首飾的時候我就知道,此事定有人嫁禍于你,官差拿人天經地義,我想攔也攔不住,不過……叫你一人去那地方受苦,我也不舍得。」他笑眯眯地看我,沖我擠了擠眼楮。

我不知他轉什麼鬼主意,想起他移尸的結論和自己的猜測,正欲相問,忽听他對著那方高叫一聲︰「住手!大全住手!」

那三人打架的速度突然慢了下來,可清楚看見大全左臂隔開一人,右手奪過一刀,向後跳了一步,臉不紅氣不喘沒事人兒一樣,霎時終止了纏斗。再看二位捕快,帽歪衣亂,氣喘如牛,面紅耳赤,一副剛跑完百里精疲力竭的模樣。被奪刀的正是捕快甲,他一手扶帽,一手指住大全,喘著粗氣道︰「你……你……這賊子竟敢……耍弄官差。」

盧湛穩步上前,怒斥大全道︰「我叫你多聲你居然听而不聞!敢跟大人動手,你好大的膽子!這次我想保你也保不住了!」

大全將刀往地上一扔,單膝跪下,不言不語。

捕快甲驚魂未定︰「你……你們到底是何人?」

盧湛又向那捕快二人抱拳︰「在下容城人士,前來飛鷹山莊尋丁莊主談些生意,並非存心要阻大人辦差,只因我這家僕腦中有疾,自前年服藥治療後許久不曾犯過,不想今日再次狂性大發,實非在下所料,給二位大人賠罪。」

捕快二人互看一眼,乙道︰「既是有病之人,你還帶著他到處亂走,眼下他襲擊官差,眾人可證,不管他是否犯病,也是罪責難逃!」

「就請大人秉公處置,在下絕不包庇!」

捕快二人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大全,猶疑著不敢上前。我不知他們打斗間產生了何種微妙的化學反應,能讓這兩人底氣全無,像是怕了大全似的。

盧湛眼珠子轉了一圈,低聲沉痛道︰「大全,你好好的隨大人去罷,千萬莫再傷人了,待給你配好藥,我會去牢中看望你的。」

大全聞言起身,低著頭走到捕快跟前,兩手向後一背道︰「走吧。」

捕快甲揀起了刀,插回腰間,想去抓他的小臂,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頓了半晌只道︰「你給我老實點!」轉頭對著我擺擺手︰「走吧,丁夫人。」

我路過盧湛的時候沒再看他,心中只是不停地想著一件事︰難道全州府衙里是男女混編牢房?否則大全怎麼能照顧得到我?

(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菊花的羅曼史最新章節 | 菊花的羅曼史全文閱讀 | 菊花的羅曼史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