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的羅曼史 營救的那些事兒

作者 ︰ 蔣不听

由于我的堅持,紀秋沒能劫獄成功;由于大全的忠心,我和紀秋也無法單獨談話。最終他什麼都沒說就離開了,走前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的那一剎那,我突然感受到了久違的心痛滋味。我不了解他的過去和現在,只覺得這個男人同我一樣,活得身不由己。

我問大全,他和紀秋如何相識。大全告訴我,他倆曾經共侍一主。

翌日風平浪靜,頭天被點倒的兩個獄官不知幾時醒來,幾時換班,也不知有無察覺異樣,總之沒有人來找我的麻煩。換來的兩個新人也難逃大全的辣手催官,他如過無人之境的在全州府里穿梭,點人,送飯,回自己牢房。而我則是繼續在等待中煎熬。

第三天午後,有人前來看望我。獄官打開鐵柵門,允許他與我在小屋內談話。我看著他走進來,藍袍褶皺,胡子拉碴,眼楮無神,不過幾天功夫,整個人就好似經歷了世間所有悲喜一樣的滄桑。

屋子太小,他進門只走了一步就站定,靜靜瞅了我一會兒,沙啞著聲音道︰「你受苦了。」

我垂頭低笑,受苦,我受得苦還少嗎?大部分皆是拜他所賜。

「你還好麼?」我問。

他嘆了口氣︰「雲飛慘死,我如何能好?半月前她還說過要回趟老家,如今連尸骨都葬在了異鄉,如何能好?」

沒見也罷了,見了丁原這副樣子我又有些心酸,畢竟燕雲飛曾是他的女人,他對她有沒有情意,幾分真,幾分假,也許只有他自己知道。

默了一陣,我又問︰「她的死因查清了麼?到底是在哪里被殺的?」

丁原點點頭,道︰「仵作驗了尸,被人用劍穿心而死,死後再被拖行,被拋擲,並非在山莊遇害。」

「好慘……」我听得不寒而栗,死者為大,從前那些壞情緒全隨著她的慘死消失了,心里甚至多了一份內疚。口中不自覺地喃喃︰「我還任著性子打過她,真的對不住她。」

「不怪你!怪我。」丁原閉起眼楮,仰頭又嘆了口氣,「若不是我為了報仇,若不是我一直把她帶在身邊……是我把她害死的。」

「嗯?」我听出端倪,他似乎很清楚這凶殺案背後的邏輯,「你知道凶手是誰?」

丁原良久沒有吭聲,慢慢睜開眼楮,目光里竟有著和紀秋相似的苦痛,然後他搖頭,說︰「不知道。」

沒有來由的,我覺得他在說謊。眼前仿佛被糊上了一層又一層的迷霧,看前方似有不清晰的影子,撥開迷霧,我也許就能看到真相。可惜我自己撥不開,也沒人願意幫我。

「凶手就是我嘛,」我無奈地笑,「耳墜子都落在她身上了,容不得我分辨,眼下大牢也蹲上了,過幾日審完說不定就要償命了。」

丁原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封遞給我,眉頭緊鎖道︰「我來就是與你說這件事,昨日我擬了一份證供呈給知府大人,今日便有回音。」

我接過紙封拆開,仔細一看,頓時鼻子一酸,眼眶熱了起來。這是一封丁原執筆的證詞,他的字跡我認得,一向潦草狂放,這封大約是為了顯得正式,略微收斂了一些,筆鋒依然透著強勁。大意就是說明我這人心地善良,為人親切,人緣較佳,除卻丁原帶我之外從未出過山莊,莊內眾人可證,與燕雲飛的口角之爭純屬偶然,絕無可能有加害之意。耳墜一事顯然是有人嫁禍雲雲。

讓我有流淚沖動的不是丁原的證詞,而是這封證詞後面按著的幾十個紅指印。紅墨干了,指印透過了紙背,鮮紅鮮紅的,像是一面面給我鼓勵的小紅旗。沒有署名,自然不知都是誰的,但看那橫七豎八沒有章法的指紋,我能想象出他們按下時的樣子。說來山莊里,也就只有幾人與我走得近些,氣氛和諧的時候,大多都是點頭之交,氣氛不和諧時,他們對我唯恐避之不及,我不明白他們為何願意為我作供。

吸吸鼻子,我抬頭看丁原︰「是你逼他們按的?」

丁原道︰「擬好欲交之前,是孝剛提出要加上一點心意,青蘭金香便跟著按了,之後這些……是你那丫頭出去拉了人進來按的。」

眼底又是一陣濕意︰「他們怎麼會听青蘭的?」

「是啊,」丁原的笑容里有一絲苦澀,「我也在想,他們怎麼會听青蘭的,許是看不得你被冤枉。」

我揉了揉眼楮,笑道︰「許是我收買人心起了作用,那知府看了也定覺得我人緣好吧?」

丁原嘆道︰「你莫高興的太早,今日知府大人遣官差叫我過來,就是退回了這份證供。」

「為什麼?」感動還沒褪去,就看見丁原的臉色沉重了起來。

「因為捕快又發現了新的證據,在你原先居住的雜院里,有一個通向外頭的牆洞。喜福樓迎客娘作供幾月前你多次深夜前去吃飯,而她所說的那個時辰,山莊大門早已下燈落鎖了。」丁原覷我一眼,連聲長嘆,「我終于明白你那十幾天不吃飯還能歡蹦亂跳的是為什麼了,你真是聰明得過了頭!」

我結舌︰「我那是……那是偷偷出去填飽肚子啊。」

往往一個好消息後頭,都是跟著一個壞消息,短短兩日,事情又有了實質性的變化,知府不曾提我,卻一刻也沒有松懈過查案的步驟。我夜半出去的事,青蘭也知,但能提供出喜福樓這樣明確的線索,除了紀秋,還有誰?想起前晚他的出現,口口聲聲要救我出去,我感到十分諷刺,夾雜了羞辱的諷刺!

丁原道︰「也可偷偷出去殺人。」

明知他是在轉述官府對此事的看法,我偏就壓不住火,「唰」地起身,將那紙封用力摜在他身上,忿忿道︰「是,我殺的行了吧?反正有人盯上我了,一個證據被駁倒,還會有更多吃喝拉撒的證據出現,我曾經做過的每一件事,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會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總歸就是要把我除掉!燕雲飛已經死了,下一個就是我,丁原,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他垂著眼簾不說話,我氣極拔高了聲調︰「因為我沾上了你!因為你拈花惹草到處留情!因為女人的嫉妒心可以毀滅一切!」

丁原一怔︰「你在胡說什麼?」

我冷笑︰「我胡說什麼你心里有數,你招惹了多少女人你自己清楚,若是男人間的仇恨,生意上的廝殺,大可真刀真槍明著干上一場,就算耍些陰謀詭計也犯不著去動女人的主意。燕雲飛是個青樓女子,拿手的就是迎來送往笑臉待人,能與什麼人,結下怎樣的梁子到需要取她性命的地步?知府大人為何會懷疑我,羈押我,難道不是因為覺得我起了嫉妒之心,難道不是把這起命案定了情殺的性子?如果那人殺了燕雲飛之後沒有扔進飛鷹山莊,沒有嫁禍給我,這起命案或許還有些撲朔迷離,可他的手法太明顯了,欲蓋彌彰只會暴露得更快。」

丁原的臉色本就不好,听了我的話更加難看,幾天沒有休息好的疲憊全然掩飾不住了。

「丁原,想知道一場算計的真相,只要看最後的受益者是誰就清楚了。你的知己真的很多啊,」我搖頭長嘆,話到嘴邊已壓制不住,「燕雲飛死了,我被抓了,單小玉尚還安好,有空去提醒提醒她,還有,郡主……」

隨著最後兩個字的吐出,丁原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閃到了我的身前,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巴,低聲怒道︰「住口!你是不是想死?」

我這胡亂猜測的壞毛病怕是一輩子也改不掉了。

丁原作證失敗,看起來也很懊惱,總歸算是為我努力過一次,我決定就不再揭他傷疤給他刺激,老實地听了他一番不要亂講話之類的訓教。他要走時我問他認識不認識紀秋,他很自然地回答不認識。我開始有點習慣性懷疑,後來想想又覺得他的表情不像撒謊。紀秋盯梢而不被發現的功力,怕是天下無出其右吧。

丁原出去的時候對我說︰「你放心,我會盡力打點,這里的伙食糟糕,待你出來,我請你去吃點好的。」

我听這打氣的話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答︰「你覺得我還能出來麼?」

「能。」他很肯定地道,「只不過我們需要另闢蹊徑了。」

我對他把我和他稱作「我們」感到不爽,不安,不舒服,之前因為代嫁或還有點慚愧,經過這件事後,我想我與他再也不可能「我們」了。這個男人,是女人的衰神啊。

之後的接連幾晚,都是我和大全以及兩個獄官過著「四人世界」,場景依舊是我吃,大全坐,倆獄官睡。白天再無人來探視,也無人提審,女監里清淨的不得了,獄官們也對我客氣的不得了,尤其是方臉小子,不但對我床上多出來的被褥視而不見,有時候甚至會請我也喝上一杯茶。這大概是丁原「打點」的結果。

可是再軟的被褥,再香的飯菜,也抵不過失去自由的痛苦。一間房,四面牆,十二個時辰循環不息的折磨,困獸前幾日的害怕已經轉變成了迫切,我迫切希望快上公堂,快些結案,不管是被放出去還是被判有罪,也比在這兒吊著強。可是知府大人沒有動靜,我想,他要麼就是在找能把我一錘夯死的有力證據,要麼就是把我遺忘了。

這天晚上,我照常享用了醉香樓的美食,吃完就去睡覺,大全照常收拾好飯盒,把鐵柵門鎖回原樣,看著我已經進入就寢狀態,拍拍獄官渾然無覺的臉,就回自個兒牢房去了。

一天天都在吃和睡中度過,睡眠對我來說並不奢侈,我閉著眼楮,努力了很久也沒睡著。听見外間獄官醒來打呵欠的聲音,听見他們走近我牢門查看的腳步聲,听見他們倒茶,聊天的聲音。心里不免好笑,這幾個人的心是有多大,隔天就被點倒一次,次次都在崗位上瞌睡,醒來竟然全無察覺,只能說大全的手法太高明了。

隔不大會兒,我又听見了一種聲音,很特別的「噗噗」兩聲,這聲音我也不陌生,大全每次悄無聲息地溜進來,點倒獄官時,就會發出這樣的聲音。難道,是大全又回來了?

我翻身回頭去看,一個熟悉地身影正堵在我的門前,鎖鏈已被他挑開,不是大全,卻是……

我一個激靈慌忙起身,抓起薄襖披上,眼瞧著他拉開鐵門走進,我有些生氣︰「你要干什麼?不是說過不要你救麼?」

來人正是紀秋,他像我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背著光,面孔模糊,看不清表情。听我問話,他低聲開口︰「跟我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我一愣︰「什麼來不及?」

「你……在劫難逃,」他一邊說話,一邊怪異地喘著粗氣,像是正在忍受極大痛苦似的,「明日公堂開審,知府將定你死罪。」

我大為驚訝︰「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知道很重要嗎?比你的命還重要嗎?」他少見的發了火,上前一把拽住我的胳膊,「走!」

我撐著退勁,急道︰「不行啊,我現在走了就是坐實了殺人,再背上一個畏罪潛逃的罪名,成了逃犯,天下哪兒有我容身之處?」

「成了逃犯也比殺頭要好!」

他是個男人,當然比我的力氣要大得多,可奇怪的是,他拽我的胳膊使不上勁,居然被我 在了原地。

我不再和他爭辯,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將腦袋靠近了他的胸前,紀秋顯然受驚,慌忙放開手臂來推我︰「你做什麼?」

我吸了兩下鼻子,抬眼去看他,聲音打了顫︰「紀秋,你受傷了?」

他離我很近,那不尋常的血腥味道就從他身上彌散出來,濃烈到我想忽略都忽略不掉,若不是別人的血,就一定是他受了傷。

他平了平呼吸,穩道︰「我沒事,我們快走!」

听著他的「我們」就比听著丁原的順耳得多,可現在我沒心情去琢磨這些細微,只搖頭道︰「我不走,我不要變成逃犯,隨便你們怎麼誣陷嫁禍,我沒做過的事就不能背罪,知府說問斬就問斬,天下還有沒有王法可言?這個公堂被你們收買了,我就去告它之上的公堂,再被你們收買,我就去告御狀!我不信那個人可以只手遮天到這種地步,我就不認罪,看誰敢殺我!殺了我也不認罪!」

紀秋听著我一口一個的「你們」,沉默了。

我冷哼︰「你以為我是傻瓜?喜福樓的人都出來作證了,你讓我現在跟你走?出去變了逃犯,從此東躲**再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做人,再也回不到丁原身邊,你那主子就可以笑了,可以放心了,可以倒貼了!」說著說著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惡毒地挖苦道︰「我就想不明白,連殺人嫁禍收買公堂都能做到的厲害人物,怎麼就是得不到丁原的心呢?」

紀秋沒有像上一次那樣怒斥我,他用手扶了扶胸口,「你認為我在用苦肉計。」

我沒說話,嗅聞著那血腥氣,暗地里別過眼楮,他真的受傷了。

「你猜得不錯,我要殺的第三十個人就是燕雲飛。」他的聲音愈弱,喘息卻越來越厲害︰「可是那次見過你後,我遲遲沒有動手,一直到她死……我也沒有動手。」

我仍不說話,靜靜听著。

「我知道此人非死不可,只是想著,若不是我動的手,你或許……還能拿我當個朋友。」他微不可聞地輕笑了一聲,「我想要救你,因為你雖是女子,卻是我第一個朋友。」

他有一雙很漂亮的眼楮,瞳仁亮得像星星一般,雖然他總是做出冷酷的表情,可是這雙眼楮出賣了他柔軟的內心。閃亮時,他或平靜或愉快或帶著殺氣,灰暗時,他或悲哀或無助或身不由己。

他的這一句話,幾乎讓我掉下淚來,我曾罵盧湛交朋友隨便,我又何嘗不是?于我而言,交個朋友就像吃飯喝水一樣的輕松,只要覺得對我有善意的人都可以是我的朋友,甚至有的時候,我只是為了獲取幫助才交下朋友,比如想要利用盧湛的身份;比如想要紀秋放棄殺我。我不能得知,也無法體會,「朋友」二字在他心里,在這個居然只有我這一個朋友的人心里,是怎樣的分量。

我抑制住澎湃的心潮,起身握住他的雙臂,輕聲道︰「我一直拿你當朋友,可是我真的不能跟你走。」

「你不信我?」

「我信。但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紀秋氣息紊亂,身子也有些搖晃︰「你不明白,明天你出不了公堂。」

「我明白,」我想扶他坐下,可他倔強的硬著腳步,只好道︰「你先去治傷,就你現在的樣子,哪里能救得了我。」

「我可以!」他剛逞能說完這句話,就控制不住「噗」地噴出一口血來,不偏不倚正噴在我的臉上,腿腳一顫,似乎就要軟倒。

「紀秋!」我顧不上抹掉臉上的血,一把抱住他的腰,用力撐住那不斷下滑的身子,驚慌失措︰「紀秋,你怎麼了你?」

就在這時,外邊突然響起了一陣拍手聲,緊接著有個腦袋從門邊探了進來,看著紀秋伏在我的肩上,而我正緊緊抱住他的腰,笑嘻嘻地道︰「喲,菊花,喲,紀秋,本公子今天一回全州就盡踫上熟人兒了,你倆這是唱得哪一出好戲啊?」

有時候我也懷疑,這全州府牢能關得住犯人嗎?怎麼是個人就能來去自由呢?半夜三更,紀秋的出現本就讓我心驚肉跳,這個鬼不知怎麼也冒了出來,他一句調侃結束,我沒搭茬,本來伏在肩上似乎暈過去了的紀秋突然掙扎著站直了身體。

只見他搖搖晃晃地回身,顫抖著跪下一膝,低下頸子,嘴角血絲還在流著卻不影響他清晰的發音︰「屬下紀秋,參見十一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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