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走得很快,幾乎不給人追上的機會,蕭遲雖有一身好功夫,卻也跑不過疾馳的駿馬,奮力追逐到大道前就再無法靠近,只能遠遠跟著他們後方,靠著遠望辨別,不過看樣子,他們的方向是往皇宮。
馬車里,心澄和霍寅之都很安靜,霍寅之端坐在一邊,若有似無的笑意一直掛在臉上,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內。
心澄暗暗瞟了眼,想要出聲,又把念頭忍住。其實她本就沒有想象中胸有成竹,不知道霍寅之在想什麼,也不知道他會做什麼,但她還是決定跟他離開,無論為了蕭遲還是那個人,她都必須這麼做,不管後果將會如何。
「郡主不要怕。」似是察覺到她的緊張,霍寅之頗為優雅地開口,說話間,手竟是抓住心澄,笑道︰「我會叫郡主安全。」
冰涼的溫度傳到手心,沒有一絲生氣,心澄被嚇了一跳,抽手而回,冷冷道︰「我父王在哪里。」
見人「抗拒」,霍寅之卻風度依舊,手指細細劃過掌心,每一寸每一毫都不曾落下,直至把手放到唇邊,才道︰「這就帶你去見他。」
心澄沒有接話,目光回在窗邊,試圖忽略他的作為和那種發自內心的厭惡。即便知道他們有著血緣關系,她仍然無法消除心中的芥蒂,更不要說他現在的所作所為有多麼小人和卑鄙。
不多時,馬車停了下來,地方便是那宮闈之內。在這樓牆林立不見盡頭之處,平靜似乎更意味著危機四伏,陰謀也好計策也罷,只要足夠有心,便能將之掩蓋在幽深的宮牆里。
霍寅之安然下了車,站在一旁微笑著看她,眼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然而他愈是禮貌,心澄就愈是警惕,身體往一側鑽出,恰好躲過他的「好意」,隨即跳下馬車,道︰「霍寅之,你在耍什麼花招?」
霍寅之還是想牽她,卻被她又一次閃開,面對那雙滿是戒備的眸子,他只好收起多余的心思,訕然笑道︰「郡主隨我來便是。」
心澄抿抿唇,事到如今也不得不在後尾隨。♀
會那麼問自然不是無緣無故,是因為眼前的地方太過不自然,明明在宮中,此處卻好似無人打掃和修繕,雖不破敗,卻舊地和其他宮殿格格不入。
她的父親會被軟禁在這里?
心澄起了疑心,小心地跟在其後四處張望。這時霍寅之停下腳步,驀然轉過身,朝她恭敬道︰「郡主,我們到了。」
「到了?」心澄有些意外,環顧一圈,姑且看出這是個房間,可除了她二人之外,連宮人的影子也見不到,更別說她那個容貌出眾的父親了。
想到這里,心澄更是不敢信他,警覺道︰「霍寅之,你究竟想做什麼?」
霍寅之輕輕舒了口氣,好似一腔情緒找到了抒發之地般,手微抬,一字一頓地吐出一句話︰「就在那里。」
「嗯?」循著他所指的地方望去,那里並沒有人,只有一灘血跡透著刺眼的紅色。心澄瞠目結舌,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霍寅之你……」
霍寅之又笑了,目光牢牢鎖在她身上,心里的滿足難以言說,「你知道嗎,我最喜歡見你露出這樣的表情,美艷不可方物。這樣如何,既然郡主逃了出來,寅之便去求陛下賜婚,你我二人皆是妖血族之後,何不就此長相廝守,為族人延續香火?相信郡主也……」
「住口!」心澄喝住他,心頭冒出無數個想法,每一個暗示著最壞的結果。她努力抓住一絲鎮定,咬牙道︰「你究竟做了什麼!」
「如你所見,王爺已經死了,他未察覺我在他的茶里下了毒,于是放心地喝了下去。」緩緩說出了答案,霍寅之從未有過的興奮,那感覺令他血脈賁張,激動難耐。
沒錯,他們是姐弟又如何,他喜歡她,想要得到她,一切就是這麼簡單。穆輕言一死,沒有人會再知道他的過往,只要那傳言屬實,那這世上只有他們兩個可以相互慰藉,其他人都不可以。
「心澄,我們是一類人,必須在一起。」霍寅之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力道重地叫人吃痛,「走吧,我去和陛下說賜婚一事。」
「不必了,我人就在這。」
這個聲音,便是穆承啟。
心澄正欲月兌開他的束縛,轉頭便見那至高無上的男人站在那,傲然地望著二人,「既然你二人兩情相悅,那我就成全你們。」
話音剛落,一群侍衛從他身後沖了上來,將二人身後的門緊緊合上,心澄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被他們鎖在屋里,然後就見外頭一陣忙亂,半晌過後竟是火光沖天,濃重的煙味順著門縫溢了進來。
他想燒死他們!
心澄拼命想去推門,卻發現火焰已將木頭烤的灼熱,根本無法觸踫,而身邊還有個霍寅之拖著她,高聲喊著︰「心澄,我們可以死在一起了!」
「不!」心澄推開他,努力睜了睜被煙燻疼的眼,吸口氣道︰「死也不跟你在一起!」
……
屋外,穆承啟看著一點點燃起的火焰,心里快意頓生,「雖然到死你都未將兵符交還,不過有你女兒給你陪葬,你也該滿意了吧。」
說罷,他轉過身,帶著一眾侍衛離開了那快要燒毀的屋舍。
炙熱的焰氣圍繞著僻靜的小屋,原本它就不是宮殿,而是用來行刑的宮房,只是今後,怕是再也不能用了。
***
幾日後,皇城又多了新的話題,民眾都在議論那日從宮里生出的大火究竟是發生了什麼。有說是小皇子貪玩燒了宮中的參天大樹,也有說是皇帝懷念死去的妃子,在找人做法。可揣測歸揣測,卻是無人敢肯定答案,只能帶著好奇心八卦心在那猜,最多再添油加醋地想象一番。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就是城中開了十幾年的醫館和書齋一夜之間關門倒閉,蕭氏一家老小全都不知去向,弄得上門求醫買書的人們紛紛垂頭,不知今後要上哪找這對金牌夫婦,看病什麼也成了愁。
後來有人說蕭夫人走前最後看的是霍家那兩兄弟,于是一些名門貴族紛紛登門拜訪,為的就是想探探這名醫為啥突然離開了皇都。可霍家卻一直閉門不見,和其他貴族的關系也漸漸疏遠,就連家中的兩位公子也甚少出現在人前,當然生意還是一樣做,只是人家族里頭的事就再也沒人敢打听了。
這幾件事人雲亦雲,給皇城添了些流言蜚語,不過這都無傷大雅,就像是給無聊的日子增添點味道一樣,愉悅了自己,也傷不到當事人。
又過了幾日,棺材鋪的林老板成婚,一時又激起千層浪,說的無非是佩服這姑娘,居然敢嫁給這麼個掃把星。這時知情者又爆出人娶得媳婦就是那曾經風靡一時的樓鶯鶯,這下群眾全都炸開了鍋,想起之前這兩人被霍家誣陷進了牢,估模著就是那時培養出的感情。群眾們覺得這樣也好,一個蘿卜一個坑,起碼不會再禍害其他人了。
群情激昂的幾日一過,生活又復歸平靜,沒人再想那些和自己無關的人,無論他們曾經有過多大的存在感。
在離開皇都數里的靈郡,廢棄的王府旁突然搬來了一家人,這家人無論老的少的都生的極為俊俏,路過還以為是哪里的王公子弟,相貌真叫人移不開眼。
「娘,心澄的傷還未痊愈呢,你怎麼就這麼著急。」俊朗的少年說。
「我不是著急,我是怕你忍出毛病啊」風韻猶存的少婦說。
「……」
「好了好了,遲兒快去陪著心澄吧,把你娘交由我處置。」儒雅的男子說。
少年點頭稱是,匆匆忙忙跑進了屋,屋里坐著一個出水芙蓉般的嬌麗女子,手上裹著一圈礙眼的布,見他進門,便沖他嫣然一笑,「怎麼了?」
少年聳聳肩,在她身邊坐下,道︰「爹娘秀恩愛,非禮勿視。」
她了然地頷首,順理成章靠到他肩頭。
離開天水已有幾日,蕭家的照顧已然叫她平靜不少,但要忘卻那些,她似乎還做不到。還記得那灘觸目驚心的血跡叫她心如刀絞,還記得霍寅之拼命拽著她,要與她共赴黃泉,還記得自己被煙嗆得無法言語,最後迷迷糊糊閉上了眼楮。
不過到頭來這遭遇卻像一場夢,她被人救了,不知是誰,連蕭遲他們也不知道,如今她還活著,除了手被橫梁砸斷了骨頭之外,其他一切安好,只是……
只是心里還會有難過。
心澄知道自己很不中用,醒來的時候一直躲在蕭遲懷里哭,哭了很久都沒有緩過神來。而蕭遲只是抱著她,什麼話都不說,任由自己哭得腫了眼,再幫自己一點點抹掉眼淚。
她相信這個男人知道自己為什麼哭,所以才不會做些徒勞的勸慰,誠然,霍寅之死前的瘋狂讓她害怕,可更叫她悲傷的,卻是自己再也沒機會叫那個人一聲「父王」。
但這又能如何,人死終不能復生,她曾經那麼那麼希望得到父愛,從期待到逃避再到彷徨,如今卻只能選擇放棄,這不是她的錯,只是上天沒來及給她時間讓她接納父親的悔過。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從今往後她的人生不會再和「郡主」二字有一絲一毫的聯系。
「其實我听到了,夫人要你趕快娶了我。」她輕聲說道,口氣有些嬌嗔。
蕭遲撫了撫她的頭發,在她額頭上烙下一吻,狡黠笑道︰「你听錯了,我娘不是這個意思。」
心澄略微抬頭,狐疑道︰「那是什麼意思?」
蕭遲埋頭想了想,眼神朝她手上一瞟,道︰「你現在受著傷,如果我想做什麼,似乎比任何時候都要容易……」
「……」
「蕭、遲!」
又是免不了的揍,蕭遲受了,卻甘之如飴。
遠遠的客棧里坐著一個男子,目光定在那新落的屋子上,一只手則拿起把古銅色的鑰匙,慢慢送到了邊角已經融毀的鎖中。
「 嗒」一聲,鎖應聲而開,里面是一張字條,展開一看,字跡仍舊清晰︰
遲遲吾行。
男子的臉上瞬間有了笑,那是他十幾年來頭一次露出的笑容,燦爛,欣慰,仿佛在證明他擁有的幸福。
——正文完——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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