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妹 136第135章

作者 ︰ 竊書女子

元酆帝開了金口,宣布芒種節的鬧劇已經落幕。可是符雅奉命往東宮去,邊走心里就邊想︰這還完不了,一定完不了!

她到了東宮,見到宮女和太監們正在穿梭忙碌——有的在灑掃,有的在搬東西,還有的垂頭站著,把衣角撫弄個不停。這是一種焦躁之相——奴才都會這樣,當他們知道出了大事,又不敢議論,且生怕被人懷疑他們在嚼舌根,就會故意找些事來忙。眼神里卻滿是不安。符雅搖搖頭——算起來她在皇宮里的日子,加上小的時候,也其實並不長。可是,依然可以立刻分辨出這戰戰兢兢的氣氛。莫非這無情無義的地方有一種疫病,只要沾染,就會深入骨髓,一輩子也擺月兌不了?

如何是疫病呢?是她那造孽的血緣!不禁暗暗冷笑。

太監來告訴她,端木平正在救治竣熙,皇後和鳳凰兒都在寢宮里陪著︰「小姐若要去,奴才就通報。」

「不必。」符雅趕忙否認,把元酆帝派她來幫忙的旨意都拋到了腦後。她只是不想見到皇後。她不知道自己該和皇後說什麼——你也原也是個可憐的女子?或者——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那敢情小姐是來等著伺候娘娘回坤寧宮的?」太監道,「不妨先歇歇,待娘娘要回宮時,奴才再叫您。」

「也好。」符雅點點頭。她正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單獨呆一會兒。東宮里奴才眾多,唯一沒什麼人去的,就是書房後面的書庫了。于是道︰「我且去尋兩本書看,公公請自便。」就到書庫里來。

竣熙自從監國以來政務繁忙,已經不再跟著大學士讀書了。奴才們也偷懶,疏于打掃。書庫里一股發霉的味道。符雅被嗆得直咳嗽,卻感到分外的安心——這些死物,唯有這些死物是不會去算計人的。不過,諷刺的是,這里面全都是仁義道德,為什麼讀了它們的人卻爾虞我詐?她一直走到書庫的最盡頭,才從架子上隨便抽了一本書出來,在牆角坐下,借著被窗格篩成一線一線的天光閱讀。幾天的囚禁,使得她身心疲倦,加上今日受傷之後又折騰了大半日,不久,她就困倦了,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直到被人聲驚醒。

「我有幾句話,你要替我去交代太子。」這是皇後的聲音。

符雅驚了驚,幾乎要起身,但視野中並不見皇後的身影,她才意識到不是跟自己說話——那是在和誰說?

「淑貴嬪雖然犯過些錯,但是畢竟是太子的生母。」皇後道,「親生母親血脈相連,不容人不認。太子是一國儲君,更要為天下萬民做表率,哪怕母親出身低微,也要對她盡孝。將來太子登基,要封淑貴嬪為皇太後。」

「娘娘,這怎麼可以?」這是鳳凰兒的聲音,「淑貴嬪分明就是利欲燻心,太子絕不會認她的。太子的母親只有您一人。將來也只有您才能入主慈寧宮。」

「我知道你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孩子。」皇後道,「我也很感激你,今天在御花園里替我說了那麼多話。不過,當初的確是我一念之差,強把慧妃抱來的孩子換了……都是因為我恨慧妃……若不是她故意用言語激我,我也不會滑胎,太子就會有個弟弟……太子這苦命的孩子,這麼多年也都沒個伴兒……要是……要是凌霄公主還活著……那該多好!」說著,聲音哽咽。

鳳凰兒勸慰道︰「娘娘別傷心。孩子不用多,孝順就行了。太子殿下有多孝順您,您還不知道?鳳凰兒若不是蒙娘娘的大恩,也不能陪在太子殿下的身邊。鳳凰兒也會好好孝順娘娘的。」

皇後抹了抹眼淚︰「我知道你們兩個都是好孩子,將來會很幸福。不過,你們的孝順,恐怕我是享受不到了。我已犯下欺君之罪,加上韓國夫人的事……皇上是不會饒過我的。」

「娘娘千萬不要這樣想!」鳳凰兒哭道,「我去求皇上——太子殿下也會去求皇上——」

「不,別浪費力氣了。」皇後道,「皇上心中,韓國夫人的分量有多重,你們不會明白的。這麼多年過去皇上一定都在默默地思念韓國夫人。今天此事被人拿來大做文章,皇上心里有多難過?你們要是再去求他,無非讓他更加煩惱。所以,你和太子都要答應我,今後無論皇上怎麼處治我,你們都不能有異議,更不能怨恨他。」

「娘娘,這不行!」鳳凰兒搖著頭,「我不能答應。我也不能去和太子殿下說。您沒有錯!錯的是皇上——」

「噓!」皇後趕緊止住她,「這種話也能亂說麼?」

「我又沒有說錯。」鳳凰兒爭辯道,「人都會犯錯。皇上也是人,他做錯了事,就要別人來告訴他。大臣們不是也常常向皇上進諫嗎?他不是說,當初他一定要娶韓國夫人,宗人府和禮部都勸諫他?現在他如果還要做錯事,我和太子就去勸他。」

「好孩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皇後道,「皇上雖然是人,但也是天子。天子的權力至高無上。大臣們本來可以勸諫,但听不听,還是得由皇上來定奪。只不過,如今大臣們常常有各種法子,一時集體告病,一時集體辭職,一時又抬棺進諫,乃至以死相逼,花樣層出不窮,總之是要事無巨細,都逼皇上听從他們。皇上厭煩此事,又實在無法當真罷免文武百官,就只好甩開政務,寄情于丹藥。他本來心里已經不暢快,太子是他的唯一的兒子,你是他未來的兒媳婦,若連你們兩個都去逼他,你們要皇上如何呢?」

鳳凰兒呆了呆︰「可是……可是娘娘您確實沒有錯!」

「我有錯。」皇後道,「我錯的實在太多了。如果那時迎娶韓國夫人的事由我來出面,不讓皇上和宗人府、禮部起沖突,事情說不定還有轉圜的余地……如果當初我極力阻止朝陽公主去和親,或者皇上可以納她為妃,也免了對韓國夫人朝思暮念,卻無所依托。如果我心胸再寬廣些,不被慧妃激怒,也就……」

「娘娘別說了!」鳳凰兒道,「不管您怎麼說,我都覺得您沒錯。太子殿下也必然和我的想法一樣。娘娘雖然不是太子的親生母親,但是這麼多年來教養他,您是多麼疼愛他!如今您不再疼愛太子了嗎?您要他眼睜睜看著您受苦、受死,卻什麼也不讓他做,還要他不準怨恨,甚至認那拋棄他的淑貴嬪做母親——這不是太殘忍了嗎?」

皇後怔了怔,似乎一時不知道如何回應鳳凰兒的話。躲在書架後的符雅也想,不錯,以竣熙的性格,若是皇後有什麼三長兩短,少年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也許會發狂起來,弒殺元酆帝,處死淑貴嬪,或者會自尋短見,再也不理會宗廟社稷。實在難以想象——畢竟是慈愛地引導他、嚴厲地教育他,這樣親密相對了十六年的母親!哪怕是沒有血緣也好,朝夕相對也生出了牽絆來。

那麼自己呢?符雅心里問道,在皇後身邊的日子,外人看來,這位後宮之主實在待她不薄,然而她卻清楚,每一點恩惠都要求著回報。皇後養她,就像豢養畜生,要她不惜一切來效忠。及至她們的關系被揭露了出來,血緣卻沒有將她們拉緊,而是給她套上了枷鎖,日復一日快要窒息。同是母子,為何皇後待她和待竣熙完全不同?為何她看到的皇後和竣熙看到的完全不同?為何現在,鳳凰兒听了皇後交代後事,便哭成淚人,她卻覺得這一番所謂的「肺腑之言」暗藏著什麼陰謀?

我瘋了,她想,我已經瘋了!

「唉……」皇後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你說的也在理。太子……太子是無辜的。我做的錯事,怎能牽連他?我也……我也舍不得他!可是,如今還有什麼別的出路?還有什麼……」忽然,她頓住了,似乎想到了什麼,片刻,喃喃道︰「除非……」

好!果然露出狐狸尾巴來了!符雅心中禁不住狂笑,就知道你不甘心落敗!不願意贖罪!

鳳凰兒單純善良,不疑有他,立刻追問︰「除非什麼?」

「不,沒有。♀」皇後道,「這樣做太卑鄙了。萬萬不能如此!」

「為什麼?」鳳凰兒道,「救人的法子,難道還有卑鄙的?」

「你太善良,不會明白的。」皇後道,「你知道什麼叫‘失而復得’麼?」

鳳凰兒點點頭︰「符姐姐跟我說過,就是原本以為已經丟了,後來又找回來。」

「是的。」皇後道,「曾經有一個故事,說到這一家中有夫妻二人,常常爭吵,賭氣的時候,都彼此怨恨。有一天,丈夫上山打柴,偶然遇到了神仙,神仙說可以準他一個願望。當時這丈夫正在火頭上,就求神仙讓他的妻子再也不能和他吵架。神仙應允了。丈夫回到家,發覺妻子已經倒在地上,氣絕身亡。驚訝之余,他想起妻子的種種好處來,悲痛欲絕,後悔不已,便又回到山上去,求那神仙讓他妻子趕緊復生。但神仙說,只答應一個願望,如何又來祈求。丈夫向神仙百般解釋,但神仙始終不答應,說,已經跟閻羅王約定從生死簿中勾去一個人,豈可反悔?那丈夫就道,若真要勾去一個人,他願意替妻子而死。神仙道︰‘你當真?’丈夫跪下道︰‘千真萬確,絕不後悔。’神仙便道︰‘好!’說時,劈手朝丈夫的天靈蓋打了下來——」

「呀!」鳳凰兒不禁低呼一聲,「打死了他?」

「沒有。」皇後笑笑,「那丈夫一驚而醒,發現自己靠在柴堆上睡著了。想起夢中的種種,愈加記起妻子的好處來。便回到了家,和妻子重歸于好。說來也巧,那妻子也做了個相同的夢,只不過是夢見自己遇到神仙而已。他二人感慨良多,但從此之後相敬如賓,再也沒有吵過架。」

「原來如此!」鳳凰兒松了一口氣,仔細體味故事的寓意,道,「我曾听殿下的朋友說,人生有若干苦處,其中便有‘求不得,已失去’。人總是覺得自己得不到的東西才是好的,而自己擁有的東西,往往要到失去了才惦記它的好處——娘娘,您突然說這個故事做什麼?啊……難道,您……您想用它來勸諫皇上?」

「勸諫皇上?他怎麼會听?韓國夫人就是他的那個‘求不得,已失去’,而我,只不過是他眼中可有可無的一個女人罷了。」皇後道,「雖然我不敢奢望皇上在我死後會記起我的什麼好處,但是,若是他能知道我死了,太子會很傷心,後宮會一團混亂,也許他會另有考量也說不定。」

「果然!」鳳凰兒道,「可是,這里沒有神仙,娘娘怎麼能讓皇上像那故事里的人一樣做夢呢?」

「做夢當然是不行,我可沒有法力。」皇後道,「不過,只要我死,不就行了?」

「娘娘!」鳳凰兒驚呼道,「這怎麼行?人死不能復生,您……您要是……要是死了,那皇上就算後悔,也活不過來啦!這可萬萬使不得!」

「當然不是真的死。」皇後道,「只要我大病一場,被人救回來,應該也就足夠了。若是這還不奏效,便再無他法。我只有死路一條了。」

「大病一場?」鳳凰兒不解道,「豈能說病就病?若是病了又治不好,就太冒險了。」

「這並不難。」皇後道,「我坤寧宮佛堂的香爐後面有一個匣子,里面兩只瓷瓶,一只裝的是毒藥,另一只裝的就是解藥。只要在服下毒藥之後一個時辰的功夫內服解藥,自然沒有性命之憂,無非是受點苦罷了。若是能免除將來太子傷心,倒也值得。只不過,用如此手段來使皇上不治我的罪,未免太過卑鄙……」

「娘娘,現在是人命關天,還說什麼卑鄙?」鳳凰兒道,「再說,能讓皇上醒悟過來,讓你們從此冰釋前嫌,什麼都是值得的!坤寧宮佛堂香爐後的匣子——我這就去取來!」

「別著急!」皇後拉住她,「若真的要做這樣一出戲給皇上看,還要計劃許多環節,比方說……」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似乎是在跟鳳凰兒耳語。符雅听不見了,只覺得陣陣心寒。好一條苦肉計!皇後的陰謀層出不窮,一個敗露了,另一個立刻就接了上來。不達目的,絕不罷休!她現在應該是在叫鳳凰兒去召集看戲的人吧——元酆帝,淑貴嬪,還有誰?御花園的那一出戲剛剛落幕,看客剛剛散去,這邊她又粉墨登場!為了唱御花園的那出戲,她利用了哲霖、利用了康親王,利用了公孫天成,自然也利用了符雅,如今,哲霖和康親王已然失去了力量,公孫天成非她所能掌控,而符雅——她大概也清楚,符雅是不會乖乖就範的!所以她就來利用鳳凰兒——利用這個毫無心機的小姑娘!何等的卑鄙!何等的陰險!

符雅真恨不得跳將起來,揭穿她的嘴臉。可是,那有什麼用?這一條詭計行不通,片刻就會想出新的來。鳳凰兒利用不成,還可以利用竣熙,利用隨便什麼人——直到她鏟除一切異己。但那可能麼?哪怕她爬到了權力的巔峰,總會有人繼續挑戰她,或者為了一己私利,或者純粹看不得惡人當道。這爭斗就完不了——永遠完不了——直到她死的那一天。

死。這個念頭在符雅的心中一閃,像是已經熄滅的木炭被人撥動,「 啪」爆出一個火星,接著又熊熊燃燒了起來——是了,如果皇後死了,一切不就結束了嗎?如果那一天,當她用簪子脅迫皇後的時候,狠心將利器直插下去,事情不是早就結束了嗎?何至于還有今天的諸多麻煩?

她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殺了皇後!只要殺了皇後!從此就一了百了!

听見皇後和鳳凰兒開門出去了,一切都歸于沉寂。但她的世界卻不安靜,耳邊無數的聲音在吶喊︰去吧!去殺了她!去殺了她!殺了她,天下就太平了!殺了她,你就自由了!

我就自由了!符雅「倏」地站了起來,也走出書庫去。

日頭已經西斜,彩霞滿天,皇宮的重重屋宇都浴在變幻的紅光之中,看起來像是從岩漿火海中升起的城池——那是一座魔鬼之城,一朝踏足其中,便再難月兌身而去。

她走到竣熙的寢宮門口,向太監打听情況。回說竣熙在端木平的救治下,已無大礙,正熟睡著。皇後本要回坤寧宮休息,但不放心太子,所以留下了,目下在偏殿小憩。因為想起坤寧宮中有進貢的燕窩,比御藥房里的還好,便使人去領。「本來奴才跟娘娘說,符小姐來了,正好可以辦差。正要去找小姐呢,鳳凰兒小姐卻自告奮勇了。」太監道,「凡是太子殿下的事,鳳凰兒小姐最上心——听說今天萬歲爺的病也好了。太子是不是就快大婚了呢?」

符雅笑笑︰「應該是快了吧。我去伺候娘娘。」

她口中這樣說,卻不往偏殿去。出了東宮的宮門,在步道上等著鳳凰兒。過了一頓飯的功夫,才見到小姑娘匆匆走來,陡然看到她,嚇了一跳︰「咦……符……符姐姐……你……你……」

「噓!」符雅道,「別慌神。娘娘吩咐你辦的事,我知道了,她叫我在這里等你的。」

「原來如此!嚇得我——」鳳凰兒擦著額頭的汗水,「有姐姐幫忙就好了!我笨手笨腳的,又不會說話,坤寧宮的人盤問我,為什麼一個人跑了來,我差點兒都不知道怎麼答!」

「那有沒有露出破綻?」符雅問。

「應該沒有吧。」鳳凰兒道,「我只說我是來拿燕窩的,他們就找給了我。本來還要送我回來,我堅決推辭……唉,替皇後娘娘辦事,可真困難……我現在光想著要去騙淑貴嬪來見太子,已經兩腿發軟了。娘娘說,只要告訴淑貴嬪,太子醒了,想要見她,她自然會來。♀不過……我不會說謊……真怕被人看穿!不如……不如姐姐替我去吧!」

「不行。」符雅搖頭道,「淑貴嬪豈是省油的燈?她知道我是皇後的人,一定會起疑的。此事還只能你來辦——你快去吧。娘娘的藥就交給我。」

「好吧。」鳳凰兒咬了咬嘴唇,算是破釜沉舟了。將燕窩匣子先交給符雅,然後才把毒藥匣子遞了過去。符雅打開看看,里面兩只瓶子一模一樣,那一尊是毒藥?

「你檢查過沒有?」她問鳳凰兒,「年長日久的,別漏光了——毒藥漏光就算了,要是解藥不夠,那才麻煩。」

「查過了。」鳳凰兒道,「娘娘特別叮囑過,解藥瓶子如果漏風,解藥就會失效,從紅色變成白色。我快快地看了一眼,還是紅色的呢,應該沒問題。」

「好!」符雅的心「突突」狂跳,「我去見娘娘,你去見淑貴嬪,快去快回。」

鳳凰兒點點頭,又道︰「對了,姐姐怕還沒有听說吧?淑貴嬪已經由皇上金口封為貴妃了,封號是‘白貴妃’,現在住在長里呢。」

「是麼?」符雅暗道——如果皇後死了,這個女人是不是要入主坤寧宮呢?那對于後宮來說是福是禍呢?

她微微搖頭,甩掉這些疑慮——她不要動搖。她已經下定了決心。今天,就要快刀斬亂麻!于是揮揮手,催促鳳凰兒上路,自己轉回東宮來。

她將燕窩交給東宮小廚房的太監,吩咐他們即刻拿去炖上,以便竣熙醒來服用。自己又要了一壺茶,說是送去給皇後。並不要人隨從,獨自端來偏殿。她不進門,先閃身躲到了樹叢後,將兩只藥瓶都打開查看。見其中一瓶顏色鮮紅,正是鳳凰兒所說的解藥,另一瓶雪白似鹽,應該就是毒藥了。便挑出些毒藥放在茶里。又將解藥盡數倒在樹下,將自己的胭脂捻碎了以為替代。收拾完畢,才走入偏殿去。

這時,她變得出奇的鎮靜。看到皇後在正中的榻上歪著,雕花的窗格投下陰影來,斑斑駁駁,好像一張巨大的網把這個女人籠罩其中——人說作繭自縛,原來如此形象。

「是你?」皇後瞟了她一眼,「听說皇上讓你來幫著照料太子,你躲到哪里去了?」

符雅不答。

皇後便冷笑了一聲︰「你莫不是覺得皇上遲早要追究我了,所以你便擺月兌了我?自由了?你翅膀硬了,可以自己飛走了?」

符雅也冷笑了一聲︰「我怎麼敢!娘娘不是說過,我生是娘娘的人,死是娘娘的鬼麼?皇上要追究娘娘,我也月兌不了干系。」她說著,就將毒藥匣子遞了上去。

皇後微微一驚︰「怎麼,你知道了?」

「娘娘和鳳凰兒說話的時候,我正好就在書庫里。」符雅道,「天下總有這麼巧的事,是緣也好,是孽也罷,我為什麼總是和娘娘捆在一起?」

皇後盯著她的臉,忽然笑了起來︰「說的好!管他是緣是孽,你是我的女兒,你生來就是和我綁在一起的——鳳凰兒呢?」

「去見淑貴嬪了。」符雅給皇後斟了一杯茶,「不,是白貴妃,听說皇上已經下旨冊封了,賜住在長里。」

「好嘛!」皇後道,「從宗人府直接到了長——將來還想進坤寧宮吧。我就不信,當年她主子慧妃都斗不過我,今天她能把我怎樣!」

符雅不答話,等著皇後喝茶。可是皇後端著杯子,完全沒有往嘴邊去的意思。

「你說皇上現在葫蘆里賣的什麼藥?」皇後微微皺眉,「照說,他不會因為被鳳凰兒一通搶白就既往不咎——他打算怎樣呢?」

「臣女不知道。」符雅冷冷道。

「你當然猜不到——我也猜不到。」皇後道,「他這個人太古怪了。別人行事,多多少少還依照些規矩,君子、小人、偽君子——天下就好像是游戲,有的人下棋,有的人推骨牌,但是只要你模清楚他倒地是在下棋還是在推骨牌,你就知道他大概會做出什麼事來。偏偏皇上這個人……唉!他是個昏君,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但是古往今來的昏君,沒有一個昏庸得這麼清醒,又清醒得如此瘋癲。我實在模不透他——還是太子早點兒登基比較好!」

符雅不接話,盯著茶杯,水面平靜,誰能看出來里面放了毒藥?

皇後把杯子放下了,打開匣子來查看她做戲的道具。符雅的心提了起來。不過,皇後並沒有看出什麼破綻——她絕不會擔心天真的鳳凰兒出賣她,她大概也不相信符雅——這個牢牢被她掌握在手心的女子,膽敢做出背叛之舉來。她微微笑了笑︰「你知道這藥是怎麼來的麼?其實是韓國夫人的。」

符雅愣了愣,皇後繼續說下去︰「她不願入宮為妃。皇上卻心心念念非要娶她不可。我本來幫她出主意,去找些江湖上用來假死的藥,蒙混過關之後,她就可以隱姓埋名,了此余生。可是,她卻怕無法帶兩個女兒一起出逃,將來難免骨肉分離。後來,她找到了這種藥,說是于適之一位精通奇門遁甲的朋友給她的——想來或者是公孫天成吧。她說,那朋友給她出主意,在皇上面前尋死,用苦肉計逼迫皇上放她一條生路。我想辦法也不錯,就幫她做了一台戲。結果,皇上非但不肯放她,還怪罪我不好好照顧她一致她有輕生之念——哼,在皇上的眼里,姐姐什麼都是好的,我什麼都是壞的。」她摩挲著兩只瓷瓶︰「事隔多年,沒想到這藥又派上用場了——你說皇上會不會被打動?」

「臣女不知。」符雅道,「臣女沒有娘娘的道行,更加看不出皇上是在下棋還是在推骨牌。」

皇後「嗤」地一笑︰「你學我說話——學得真有意思。不錯,我們兩個都是聰明的人,卻看不出這個昏聵的皇上在干什麼——有句話說‘忙拳打死老師傅’,皇上可真是把我們難住了。我們不知他是下棋還是推骨牌,不過我們卻是在賭博,賭大小,成了,便度過一劫,不成……不成只能再想不成的辦法了。宮里,就是這樣。」

是的,宮里就是這樣,符雅想,我已不想再如此下去!

「這藥的名字很好听。」皇後將藥匣子收在榻上矮桌的下面,「叫做‘鴛鴦血’。哼,鴛鴦至死不離分。不知道是不是常常在這種情情愛愛的事上派用場?不過話說回來,我和皇上算是哪門子的鴛鴦?至死不離分——我看是我和這個皇宮,這個皇後的位子吧。」

符雅不答。

「你看看這個寫的怎麼樣——」皇後拿過一個卷軸來交給符雅。

符雅展開看看,見里面是寫給竣熙的懿旨,雲︰「吾自知罪孽深重,無顏見汝及汝父王。汝若顧念十六年養育之情,此二事務必遵守︰其一,吾今自裁,皆因愧對萬歲,無顏苟活世上,並非汝父王下旨懲罰,汝不得對萬歲心存怨恨。其二,淑貴嬪系汝生母,從今往後,汝侍其當如侍吾,他日登基,當迎淑貴嬪為太後,凡其所願,但不違背大義,竭盡所能為其達成。遵此二事,吾死而瞑目矣!」

可真是冠冕堂皇的遺書!恐怕竣熙看到之後,非但不會遵行,反而還要發狂殺了淑貴嬪。

皇後的目的當然也是如此。她笑了笑︰「一會兒淑貴嬪——不,白貴妃——那賤人來了,我就服毒自盡。一個時辰的功夫,足夠讓太子和皇上都看到了。雖然皇上會怎樣,我沒把握,但是太子——我太了解這孩子了。這樣算來,太子是皇上唯一的繼承人,只要太子還站在我這一邊,皇上最終也是要就範的。他不就範,那就是和太子決裂了。如果太子以死相逼,大臣們一定會出面,勸皇上以祖宗基業為重。皇上是斗不過滿朝文武的——他要是斗得過,就不用這麼多年來用如此愚蠢的法子來報復百官了。」

好個惡毒的女人,符雅的心憤怒發抖,竣熙視她如生母,她看竣熙卻只是一枚棋子!「如此說來,娘娘穩操勝券了。」符雅冷冷道,「恭喜娘娘!」

皇後微微而笑,將卷軸拿了回來,好好兒地放在矮桌上。又模了模鬢角︰「我如果是打算向皇上和淑貴嬪自殺謝罪,應該是打扮得整整齊齊才對。你幫我梳梳頭吧。」

符雅不能拒絕,唯有答應皇後的一切要求,才能不露破綻。即恭順地答應了,去暖閣里取了妝鏡和梳子來,拆開皇後的發髻,小心梳通了青絲,然後很仔細地一綹一綹編好。

作為女官,她不做普通宮女的差事。這是第一次給皇後梳頭,不過——也是最後一次。她想。

借著昏黃的光線,皇後對鏡端詳,面露微笑︰「我一直都想這樣——我把你送到慈航庵的時候,就沒打算將來還能找回你。但是,我卻總夢見你會回來,咱們娘倆像現在這樣,閑來無事,說說話,打扮打扮。尋常百姓家里都是這樣的——你——叫我一聲‘娘’好不好?」

符雅咬著嘴唇,假裝專注手中的發辮,卻還是盯著那毒茶不放。

「你要知道……」皇後嘆息道,「太子不是我親生。在這個世界上,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你也只有我一個親人。我百年歸老的時候,我還希望有個親生孩子陪在身邊。」她從望著鏡子里的符雅︰「你會陪在我身邊的吧?」

符雅只是不答。

皇後笑了笑︰「你說不準,是不是?你要嫁人了,自然是出嫁從夫——程亦風現在位極人臣,若是換在太祖年間,也許封個異姓王,到哪里逍遙快活也說不定。好在如今不封異姓王了。我看他一輩子就是做京官,將來做到爵爺也還是要留在京里。那你自然也是會留在京中的。咱們娘倆,還有的是時間好好兒相處——到時候你就會知道,我並不總是這樣的。如果沒有人逼我,我和別的女人、別的母親也沒什麼兩樣。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到時候?符雅想,但願永遠不要到那個時候!她將皇後的最後一綹頭發梳好,用簪子卡住︰「娘娘,好了。」

皇後並不照鏡子,而是拉著符雅的手讓她坐在自己的身邊,然後從頸上解下一個金鎖來,親手將金鎖給符雅戴上。「 」的一聲,正像是鐐銬合緊的聲音。「這個我早就想給你了。」她道,「之前是有一對的。還有一只……給凌霄公主陪葬了。你留在我身邊,雖然不能做公主,但是,我保證,只要你一心一意地跟著我,你的日子會和公主一樣。」

金鏈子上還有皇後的體溫,溫熱的,讓人疑心是皇後的手時刻扼在她的脖子上。快要喘不過氣來了。符雅「倏」地站起,捧起鏡子擋在自己和皇後中間︰「娘娘,梳好了。」

皇後嘆了口氣,側頭看了看︰「你真是個不會打扮的丫頭!將來我再好好教你吧——時辰還早,我看淑貴嬪那賤女人不會這麼快來。你去坤寧宮一趟。」

「做什麼?」符雅呆了呆。

「你去把韓國夫人的金鳳簪給我拿來。」皇後擺弄著發髻,「我要皇上看見,是他逼死我的。是他二十多年來惦記著姐姐,活活逼我到這一步!」

這幾句話說得咬牙切齒,符雅不禁顫了顫。

「去吧。」皇後道,「快去快回!」說著,端起茶杯,啜飲起來。

一種殘酷的快感從符雅的心底升起——結束了!結束了!她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她向皇後行了個禮,退出偏殿去,然後頭也不回,一直跑出了皇宮。

那時候,夜幕才剛剛開始降臨。濃稠的黑色,帶著一點點濕氣,像是一種糖漿,分明有毒,卻讓人有瘋狂的喜悅。奔走在其中,渾身都被癲狂的感覺浸潤著。無所謂去到哪里,到處都是一樣的。越過瘋狂,越過死亡,就是無人可以阻擋的自由!她要離開這里,遠遠地離開。哪怕她的天父要為了她所犯的殺戒而懲罰她,她也不在乎了。只要離開這里。哪怕明天就死,也要享受一刻無拘無束的生活。

她的腳步飛快,宮門口依稀有太監問她要不要車轎,她只當沒听見,一徑朝前走。出了宮門,場上似乎有疏疏落落的幾乘車轎在等著,她也不看有沒有熟人,徑自在車馬中穿行。或許有人認出她來,和她招呼,她卻目不斜視,奔走如飛。這光景,再也不用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再也不用大方得體秀外慧中,誰愛議論,就議論去吧,反正明天她就不會再出現在涼城,不會再出現在這些人的眼前。永遠也不!沒有什麼舍不得,沒有什麼放不下。她巴不得快點兒離開——除了——

忽然听到程亦風的聲音︰「符小姐!」

什麼都牽絆不了她。可是這個聲音卻立刻讓她的腳步停住。她怔怔地望去,只見程亦風靦腆地笑著,向她行禮︰「小姐要往哪里去?不嫌棄的話,不如讓在下相送,如何?」

符雅呆呆地,心中一陣刺痛︰她今天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來,有生之年,怕是再也不會見到程亦風了吧?這個人,是她多年來唯一所想念的,是她在這爾虞我詐的涼城,唯一的牽掛,唯一的快樂。從此,不是生離,就是死別!

「小姐要往哪里去?」程亦風再次邀請她,「程某還記得,去年小姐曾和在下同車。當時小姐自嘲是個缺德的女子,不怕別人議論。反倒是在下,拘泥那禮教大防,扭扭捏捏好像姑娘家似的。莫非今日小姐倒要計較起來?若小姐當真介意共乘,那請小姐上車,程某走路便好。」

拒絕他!符雅命令自己,然而只是開不了口。心底有一種私念在涌動著︰這也許是最後一次!在他們永訣之前,再一起走一程,可以嗎?她什麼都不會說。這一路,就讓她用盡最後一點力氣,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讓她故作灑月兌,談笑風生。讓程亦風不要起疑,不要擔心,不要被牽扯進來……然後,當她消失,他心里只留下那個淡然而模糊的自稱「缺德女子」的形象……或者,索性將她忘記?她做得到嗎?

時間不許她猶豫。周遭有些人已經朝這邊看了過來。耽擱下去,只會引來更多的注意——耽擱下去,也許皇後那邊就東窗事發了!她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要去菱花胡同見白神父。大人若是方便相送,感激不盡。」

上了程亦風的車。夜幕包圍著他們,好像乘桴浮于海。天地無限廣闊,波濤將帶他們到離開塵囂之處。符雅的目的地在哪里?不管是哪里,總之,不能同程亦風一處。對于她來說,在這一場漂泊結束的那一刻,也就是她和程亦風永訣時候。心被顛簸,疼痛不已。

偏偏程亦風又沒頭沒腦地說起將來的事。他的夢想如此的美好,如此的溫暖,如同一杯剛沏好的熱茶,香氣繚繞。但在符雅,這些都是飄渺的,永不可及的。想要集中精神,然後像往常一樣,找出一兩句妙語,讓程亦風可以開懷一笑。可是,她卻無法開口。只感覺喉嚨和眼楮都陣陣劇痛,下一刻淚水就會滾落。

忽然,程亦風握住了她的手。她怔了怔︰「大人——」一種渴望從心底升起,她不想離開,她不想就這樣永別,有種沖動,想要將一切和盤托出。但這時,外頭傳來小莫的聲音︰「大人,菱花胡同到啦!」

于是她的理智又回來了︰這是她的選擇。她不能連累任何人。逃一般下了車去︰「多謝大人相送。」拍開了教會的門,再也沒有回頭。

對于她的突然造訪,白赫德顯得十分吃驚。不過,以老神父多年看人的經驗,他知道符雅出事了。「孩子,你有話要跟我說嗎?」

符雅搖搖頭。不是不想說,是不知道怎麼說。她只是為了隨便找個去處回答程亦風,才說出「菱花胡同」,她本不該拍門進來,她應該立刻再找個其他的借口離去,應該跑出城,遠遠離開此地……可是,方才與程亦風同行的那一程路,讓她狂熱的頭腦稍稍冷卻了下來。她已經失去了繼續癲狂下去的力量。感覺累了。

白赫德並不勉強。「你不要忘了,」他靜靜道,「耶穌已經勝過死亡。我們在世間還有什麼可懼怕的事呢?」

對于經文,符雅早已倒背如流。可是此刻,這些話沒有一句像是真的,沒有一句能給她力量。難道是上帝對她太過失望,于是以沉默來對待她?

「張嬸在準備晚飯呢。」白赫德道,「弟兄姐妹們剛好聚在一起禱告,你也來吧。主說,地上有兩三個人奉他的命聚會,他就必與我們同在。在人看來做不到的事,在神都能做到。敲門,就開。求,就得著。來吧,孩子。」

符雅其實什麼也不想做。不過,又不想拂了白赫德的好意,就隨他一同到了堂上。許多教友都虔誠地跪著,喃喃祝禱。符雅便也跪下,只是,才一垂眼,就恍惚看見了皇後,七竅流血,還伸出手來要抓自己。冷汗不覺涔涔而下。

現在宮里怎樣了?事情已經發作了吧?皇後死了嗎?有人懷疑到她嗎?她做錯了嗎?當時那樣堅決且鎮定,此刻竟怯懦了起來。她不是應該自由了嗎?為什麼她覺得自己好像有一條很長的尾巴,那一頭已經被釘在了皇宮里?

思緒混亂。一整晚,她渾渾噩噩,不知道做了些什麼。折騰到了三更天,听到外面的騷亂聲,有太監來告訴白赫德——鳳凰兒快要死了。

好像一把匕首釘進了符雅的胸膛︰「為……為什麼?」

「此事……」太監說了經過。其實符雅也猜了個大差不離。細節的出入有什麼關系?重要的是,鳳凰兒是被她連累的!是她不惜一切圖一時的痛快,闖下這彌天大禍。然後,她又不計後果,獨自出逃。如今既無可挽回,也不能補救。她忽然想起經上記著,猶大賣了耶穌,得了三十兩銀子,事後後悔,就把銀子交給祭司和長老,然而祭司和長老也不肯將那出賣無辜之人所得的錢收在庫中。

猶大就把那銀錢丟在殿里,出去吊死了。

這句話是她親手翻譯,白紙黑字寫得分明。她應該去死!她明白了過來。她殺了皇後的時候,埋葬了厄運,也埋葬了希望,斬斷了過去,也斬斷了將來。她只有死路一條。生是皇後的人,死是皇後的鬼,這命數,她終究還是逃不開!

不過,冥冥中一個聲音告訴她,她還不能立刻去死。她應該去說出真相來,至少,把真相告訴鳳凰兒,不要讓鳳凰兒背負著別人的罪孽而離世。

這樣決定了,就和白赫德一同來到了宮中。但不巧的是,種種耽擱,讓她遲遲不能夠見到鳳凰兒的面。她站在東宮的庭院里,看著自己惹出的麻煩牽扯上越來越多的人,她實在不能繼續奢侈地挑選時機。

就在這一刻,當竣熙的刀鋒斬落,當利刃的冰冷被滾燙的鮮血取代。她終于說出了一切。「下毒害皇後的人……是我!」然後,她就一五一十地說出了自己如何在書庫偷听,又如何騙得鴛鴦血,偷換解藥,並在茶中下毒。

她沒有時間,也沒有力氣將每一個細節講出來。不過,已經足夠詳實。在場諸人,無不愕然。

竣熙倒退了兩步︰「你……你……你為什麼要這樣?母後一向……一向待你不薄……我……我也一直以為你是個善良女子,當你是親姐姐一樣……你竟然……你竟然這樣狠心……」

「事到如今殿下還不醒悟麼?」公孫天成站起了身,「皇後娘娘這個人才是罪魁禍首。對于卑賤無力的人,她就肆意欺壓——淑貴嬪是殿下的親生母親,慧妃原是殿下的養母,她們被奪走了孩子,卻不敢反抗。對于天真質樸的人,她就隨意利用,殿下和鳳凰兒姑娘便是好例子。對于威脅到她地位的人,她就痛下殺手,連她的姐姐韓國夫人喪命在她手中。而對于像符小姐這樣善良的人,她就軟硬兼施,逼迫別人為她賣命。今日她想出苦肉計來,原是為了要蒙蔽殿下,且逼迫皇上,符小姐忍無可忍,才出此下策。俗話說,兔子急了也會咬人——殿下不去深究是什麼原因使兔子也要咬人,卻要怪罪可憐的兔子,真是昏聵不堪!」

竣熙怔怔。其實他心里也在動搖。早在他听說皇後讓鳳凰兒協助施展苦肉計的時候,他就已經對自己深深敬愛母親產生了懷疑。不過,那個時候,對淑貴嬪的憎惡和對元酆帝的埋怨,佔據了上風,讓他拋開所有疑慮來維護皇後。追究那個偷換解藥的凶手,更加成了他摒除雜念,堅守自己對皇後感情的一種手段。他的世界已有太多的變化,他承受不了這許多。他寧可其中的一些維持原狀——譬如可親可敬的母親,天真無邪的鳳凰兒……然而,蓼汀苑的大火,威脅著要將鳳凰兒從他的身邊奪去。

這怎麼可以?他要保護她們啊!不,他其實是要保護他自己。唯有堅守自己所相信的,堅守讓他平安度過十六年生命的東西,才能保護他。符雅的話,他不要相信。公孫天成的話,他一句不要听。

「住口!住口!」他嘶聲吼,「統統給我住口!統統給我拿下!」

這光景,一部分禁軍正和白翎周旋,另一部分圍著端木平和蒼翼,唯恐蒼翼突然發難,哪兒還有那麼多人手來「統統拿下」?再說,到底把誰拿下,也沒人清楚。連一旁待命的奴才都看出來,竣熙根本是在說瘋話。

程亦風看到符雅的眼神飄忽,好像靈魂已經出鞘,他便覺得自己似乎也要死了。「還不快救人!」他喊那些發呆的太醫。

太醫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偷眼瞧竣熙——不管符雅是出于什麼理由,始終是刺殺皇後罪大惡極,論罪當斬,要出手醫治她嗎?

「你們愣著干什麼!」白羽音其實心里早已轉過了許多的主意——她驚訝于符雅的大膽,甚至有點兒佩服。但她也討厭符雅,巴不得這女人快點兒死掉。不過,她如果不站在程亦風這一邊,這書呆子今後就更加不會理她了。因此,她沖太醫們嚷嚷道︰「就算要給符小姐定罪,也要等刑部審過了才算!你們想要刑部審死尸麼?再說了,端木莊主不是常說麼,當大夫的,第一要務就是治病救人,隨後才去計較其他。你們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她血盡而死?」

太醫們各自打著算盤︰這是兩殿大學士程亦風的未婚妻。不過,竣熙這樣發狂下去,程亦風的地位也可能不保吧?到底是治,還是不治?

端木平和蒼翼還沒分出高下來。這邊所發生的一切,雖然他沒有都听清楚,但是,呼救聲卻听得分明。「你還要糾纏不休要幾時?」端木平怒沖沖道,「那邊又有一個性命垂危的人。你讓我去救了她在說。」

「那邊大夫多得是,用不著你去!」蒼翼道,「你要真是著急去救人,就老實告訴我闋前輩的下落。否則,只好跟我分出高下了。」

「你這魔教妖人,簡直不可理喻!」端木平怒叱。

「誰說我是魔教妖人?」蒼翼道,「我是你們中原武林盟主翦大俠的嫡系傳人。算起來,我師門的名氣還比你神農山莊大呢!」

端木平冷哼了一聲︰「翦大俠生前的確做了不少讓人敬仰的壯舉。不過,他有後人如你,實在可悲。不如讓在下來替他清理門戶好了!」說時,忽然招式一變,雙掌齊向蒼翼的胸口推了過去。此招看來平平無奇,而蒼翼卻猛地朝後跳開了好幾步——只見端木平的手掌綠光瑩瑩,猶如鬼火。

「啊呀,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優曇掌?」他驚呼。

「什麼優曇掌?」端木平道,「這是我神農山莊的藥師蓮花掌。本來我不想用此殺招,但你一再苦苦相逼,只好……」

「只好露出狐狸尾巴來了!」驀地,空中一聲暴喝。眾人抬頭看去,只見一條黑影凌空撲下。正是失蹤已久的嚴八姐。

作者有話要說︰我閃走了……

下面都很忙……忙完了再來更l3l4

(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歸妹最新章節 | 歸妹全文閱讀 | 歸妹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