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姿似是早有預料,在他身形躍起的那一刻,已經飛奔上高聳的沙丘,隨後迅速向著另一側滾落下去。手掌被沙粒磨得如同著火,她咬牙忍著痛,在墜落沙地的時候,奮力站起,頭也不回地朝前奔跑。
前方黑夜茫茫,戈壁無邊無際。有好幾次她都險些摔倒,但她不能停下。後方風聲穿梭,似乎還夾雜著沉重的腳步聲。
直至精疲力盡,她終于僕倒在地,但令她感到詫異的是,m967並沒有像她預計的那樣撲過來將她死死按住。她喘息了片刻,撐著沙地坐起來,四面八方的風卷亂了天地,但那個身影卻不在附近。
葉姿感到莫名詭異。
她在沙地中坐了片刻,設想了許多可能性,始終覺得依照他以前的速度與反應力,不應該找不到她。可是,m967還是沒有出現。先前那匹馬的嘶鳴聲也不知何時消失了。
風勢漸漸減小了。葉姿本想將m967引開,再逼迫他說出關于父親死亡的實情,但現在連他都不見,著實令她無奈。她搖搖晃晃地站起,拖著沉重的雙腿往回走。
循著之前的路線,她重又找到了那個沙丘,接近的時候還是心生戒備,以防他再度襲擊自己。但沙丘下只有已經死去的馬兒,以及滿地的血腥。
她遲疑了一下,沿著原路朝廢棄的營壘返回。風勢雖已減弱,但夜色深沉,她也只能依稀望到那起伏的陰影。
——他還在嗎?
葉姿吃力地彎下腰,雙手撐著膝蓋,望向那個方向。
如墨一般的夜色中,竟陡然亮起一團碧綠的光。那光芒浮在半空,暈染了暗夜,清冷如螢,懾人心魂。
光芒閃現的方位,正是先前的藏身之處。
——混蛋!葉姿頓時手腳發冷,在心中罵了一聲後便發瘋般奔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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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沖至營壘門口的那一刻,里面傳來了沉悶的鈍響,隨後便是一聲壓抑的叫聲。
聲音是鳳羽的。
葉姿幾乎是撞進門洞的,但她還未及站穩身子,後方便有一股大力沖擊而來,重重地砸在她後背上。
「啊——」她嘶聲叫著,被那個人死死壓在地上。
「東西在這里,你還想調虎離山?」m967喘息著將她雙臂反剪,三兩下就解開了她的腰帶,捆住了她的手腕。葉姿咬住下唇不想在他面前示弱,他揪住了她散落的長發,將她的脖頸扯向後方。
葉姿在劇痛中看到了他手中的那團綠光,就懸在她眼前,但觸模不到。
她明明是將通訊器藏在窗下的雜物中才沖出了營壘,但就是這樣,居然還是被他找到。恨意在心間蔓延,如瘋狂咬噬的毒蠅。
「跟我走!」m967壓低了聲音,抓住她的長發把她從地上生生扯起。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著,眼前已經閃現淺綠色的光斑。卻在此時,一縷風聲倏然響起,一支利箭自牆角最幽深處破空而來。
m967一手握著通訊器,一手擒著葉姿,聞得風聲的瞬間,如剪影般隱向後方暗處。葉姿仍被他拖拽,眼見利箭當面飛來,拼命向他撞去。他急速松手,葉姿踉蹌著跌向前方,那支箭緊貼著她的背脊飛過,「錚」的一聲射進干裂的土牆。
她栽倒在地,望到了遠處牆角的少年。
慘淡的綠光中,鳳羽唇邊滲著血,蒼白著臉倚坐一隅。他的左手已不能發力,連弓柄都是以雙膝抵著才勉強支起,但卻還用左肩撐開弓弦,右手正顫抖著尋模殘余的羽箭。
「不關你的事,別出手!」她啞著嗓子大叫,可鳳羽還是朝著m967再度開弓。
鐵箭飛速射來,m967未加後退,霎時間弓腰穿梭,頃刻便到了鳳羽身前。一記重拳,打在了鳳羽眼角,少年被打得僕倒在枯草間。但他還睜著眼,任由眼角流下的血劃過鼻梁。
又一記砸下,正中他的太陽穴。他瀕臨昏迷,卻用僅能發力的右手抓住了m967。被反綁著雙臂的葉姿沒法站起,掙扎著爬向牆角。
「鳳羽,放手!」她急得大叫。但少年還是置若罔聞,他的指節因用力而突出,眼角血痕蜿蜒。
一記又一記的重拳繼續打在他身上、臉上,幽光下,鳳羽依舊望著前方,眼神邈遠空洞。m967呼吸沉重,揪住他的衣襟想要將他拖起,但就在這一剎那,鳳羽卻忽然朝他撞去,同時猛地拽住了地上雜草間的那個銅環。
伴隨著刺耳的聲響,地面陡然開裂,那團綠光也隨著m967的身影急速墜下,剎那間便已消失。緊接著一聲巨響,整座營壘猛烈搖晃,土石紛揚著砸落。
塵煙中,鳳羽奮力爬向前方,探出手想要去抓著什麼。葉姿一邊咳嗽著,一邊跪行到他面前。但听「 」聲響不絕,那原本沉陷的凹洞處有一塊石板浮起,鳳羽模到了石板上的銅環,使勁攥著不放。
土石還在不斷下落,葉姿頂著他的肩膀,叫喊道︰「幫我解開帶子!」
他卻還不敢松手,似是怕跌到底下的m967再度沖破石板,葉姿急道︰「我們得馬上走,這里要倒了!」
他這才挪到石板上,用雙腿壓住銅環,伸手去扯她手腕上的系帶。但終是單手不便,情急之下鳳羽索性咬住了那腰帶,手口並用才扯開了束縛。
葉姿來不及喘息,用力將他背起,冒著不斷砸下的磚石,沖出了門口。
隆隆巨響驚動天地,塵土彌漫間,身後的建築轟然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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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撐著點,帶你去找救兵。」葉姿背著鳳羽,氣喘吁吁地跋涉于荒漠中。
寒風中,他勉強應了一聲,手臂垂落在她肩前。
葉姿咬著牙埋頭往前,腳下高高低低,如踩在棉絮中,半點力氣也無。也不知走了多久,她的手臂再也托不住鳳羽,兩腿打顫,終于跪倒在地。
他從她背上滑落,摔在傾斜的沙堆間,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葉姿爬到他身邊,替他抹去臉上的黃沙,卻覺他的臉頰冰涼。她快要哭了,這茫茫黑夜似乎永無止境,讓人看不到希望。
這個少年先前罵過她,打過她,但她不忍他就這樣死去。
她將他抱在懷里,抓住他的手,叫他的名字。他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又抬了抬頭,似乎想要說什麼。
葉姿湊近他唇邊,才听到他斷斷續續地道︰「你……走吧……」
她怔了怔,托著他的後頸,道︰「我不會丟下你的。」
鳳羽吃力地呼吸著,過了許久,恍恍惚惚道︰「……人死後,會遇到自己,想念的人嗎……」
葉姿眼里有些酸澀,用沾滿黃沙的手捧著他的臉頰,道︰「其實我,我是騙你的,郡主並沒有死,我也沒有看到她的尸體,听到了嗎?」
鳳羽胸口起伏不已,片刻後,卻帶著慣有的譏誚笑道︰「……你騙我……」
「沒有,這次說的是真的!」葉姿托起他後背,想讓他倚坐起來,但他卻無力地垂下臉,伏在了她肩頭。
他的呼吸越來越弱,葉姿握著他的手,心急如焚。
天際的灰黑雲層緩緩挪移,深藍色的夜幕終于展現了一角。遙遠的地平線處,隱隱約約亮起了火紅光點,伴隨著戰馬嘶鳴,起起落落,如潮水般涌動。
葉姿起先以為是幻覺,但當火光越來越近的時候,她終于相信了自己的眼楮。
「我在這里!」她掙扎著抱起鳳羽,踏著一地黃沙,奔向晃動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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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最前方的士兵大聲呼喊,不遠處的耶律臻立即揚鞭策馬,率著眾人飛速迎去。火光耀亮了這片荒漠,橘紅光影中,他不待戰馬停步便飛身而下,三步並作兩步地奔向葉姿。
「鳳盈,總算尋到你了!」他不暇細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葉姿渾身是傷,痛得猛一收縮,他這才注意到她臉上的傷痕。
「怎會傷成這樣?」耶律臻緊皺雙眉,又急忙喚人將鳳羽從她懷中接過。葉姿張了張干裂的嘴唇,艱難道︰「快救鳳羽。」
「知道。」耶律臻回應間轉身遙望,此時又有人馬自遠處趕來,為首之人紫衫黑笠,正是靖王李衍。那一群人趕至此處,靖王翻身下馬,見鳳羽滿臉血痕,不禁一驚︰「這是怎麼回事?」
「……摔傷了。」葉姿支吾著應付,靖王蹙眉不語,與隨從一起將鳳羽平放至車內,卻見原本已經昏迷的鳳羽緊蹙雙眉,正模糊不清地念著什麼。靖王俯身湊近,叫著他的名字,但鳳羽依舊昏昏沉沉。
「鳳羽,你在說什麼?」葉姿不禁湊到他唇邊,听了許久,才勉強听到他念著的詞︰「額其……」
她愣了愣︰「額其?」
耶律臻看著她,眼神有些復雜,過了片刻才道︰「額其就是姐姐,北遼語。」
葉姿的神色變得不太自然,靖王向耶律臻揖道︰「太子殿下,小王略懂醫術,可先為鳳羽止血。」
「有勞。」耶律臻頷首,轉而叫隨從取來藥物,又見葉姿望向遠處,不覺道,「鳳盈,你在看什麼?」
葉姿晃過神,忙登上馬車︰「沒什麼,我們走吧。」
「但你還沒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先離開這里好嗎?」葉姿不安道,「鳳羽傷得很重,別的事過後我再告訴你。」
「……好。」耶律臻眉宇間還含有訝異之情,但終是忍住了想問之言,手中火把一晃,眾人很快折返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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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輪滾滾,黃沙寂寂。
顛簸的車廂內,葉姿持著油燈坐在鳳羽對面,直至現在,她才發現他那錦袍靠近肩頭的部分已被燎焦。
「怎會這樣?」靖王亦不由詫異,他看了一眼葉姿,見她未曾開口,便只得解開了鳳羽的衣衫。層層疊疊的錦衣下,鳳羽的左肩luo|露出來,葉姿的心猛地一沉。
猙獰的傷口直貫其肩胛,四周肌膚發黑,顯然是被射線灼傷。
她想起最初自己騎馬奔回的時候,從遠處望見紅光閃現了一下,但她沒想到鳳羽傷得這樣重。
——在廢壘中,他拒不交出通訊器的時候,她甚至還與他廝打。
「郡主。」靖王緩緩抬目,「鳳羽這個樣子,恐怕不是摔傷而致吧?」
葉姿心中窒悶,垂下頭不說話。靖王蹙眉,從藥瓶中倒出些許粉末,覆在了鳳羽的傷處。昏迷中的少年許是感覺到了刺痛,綿密的眼睫微微簌動。
葉姿如坐針氈,忍不住道︰「他可還有救?」
靖王嘆了一聲︰「我只能先替他療治外傷,但看上去他被人毆打得很重,若是傷及內髒,怕是情形不妙。」
「要走多久才能找到城市?」她急切道。
他搖搖頭︰「在下對此地不熟,郡主要問太子殿下才清楚。」
葉姿一下子打開車門,朝著外面呼喚。耶律臻從前方匆匆趕來,見她神色緊張,不禁道︰「怎麼了?」
「我們要多久才能離開這大漠?」她語氣凝重,「必須找大夫替鳳羽診治,否則……」
耶律臻沉吟道︰「連夜趕路,在天亮後可以尋到城池。你放心,我已命人先去前方打探了。」
葉姿怔了怔︰「是嗎?多謝……」
「鳳羽的傷,究竟是如何造成的?」他望著她的眉眼,語氣溫和,並沒逼迫之意。
她忖度片刻,低聲道︰「……我們又遇到了那個怪人。」
「當真?!」耶律臻緊皺雙眉,「難怪你和鳳羽傷成這樣!你為何不早說?怪人現在何處?」
葉姿略顯躊躇︰「鳳羽以弓箭傷了他,我們才逃出來。」她說到此,又急忙道,「不過你不用再去尋找那個怪人,他已經消失在大漠里,我們只管趕路就是。」
耶律臻看著她道︰「那也好,料想那人受了傷也難以追及我們。」
葉姿勉強笑了笑︰「是這個道理。」
「進去吧,好好照顧著鳳羽。我會命人加快行程。」他說著,替她關上了車門。
葉姿隔著車窗朝他點頭表示感謝,隨後拉上了簾子。耶律臻策馬伴行了一程,見車內寂靜,便悄然喚來親信交代幾句,隨後驀地掉轉馬頭,帶著數名護衛朝著相反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