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自外歸來,被家中知曉,婆婆當時臉色就不好看,只拿了話責怪徐夫人管教不嚴,以致家中毫無規矩,與那粗鄙市井人家無異。♀話說得重,眼楮卻是瞧也不瞧容娘這邊。
容娘心中難受,這就彷如一頓鞭子,似是敲在別人身上,心中卻明明白白這頓鞭子該是自己挨的。容娘慘白著臉,跪倒在地。婆婆卻是理也不理,由稻香扶著走開了。徐夫人嘆了口氣,只叫兩兄弟以後斷莫如此。
守禮守平好生安慰了一番容娘,叫小環扶容娘回房。當晚小環听得容娘在床上左右翻滾,想是心中不好過。她只盼著容娘日後安穩些,莫再挨罵。容娘的某些行為,在她的心中是匪夷所思的。容娘子……容娘子實是太跳月兌了些!安安靜靜的不好麼,甚都不缺,要是自己,必老老實實的待在府中,一年兩年都不出府又如何?
然次日起來,容娘記掛的仍是城北那塊地,竟似將昨日挨訓之事忘之腦後。小環不由嘆氣!
……
盧婆子今日很是不喜,店里人少,沒得幾個錢賺。索性回了後頭,只剩八斤在前面打點。八斤坐在角落,久坐無聊,昏昏欲睡。店中四個客人,兩個是街上閑漢,將就一盤咸豆一壺酒喝了半日。另兩個卻是臨安人,說得一口臨安官話。他兩個胡亂點了兩個菜,也吃了個把時辰。
八斤雙手支頰,半夢半醒。忽地听到那兩個臨安人提到徐府,不由支起耳朵細听。
「大郎也是,徐家這麼個破落相,還上趕著求娶。不知貼了大郎多少私房呢!」
另一個嘿嘿笑了,大約歷來老成些,壓低了聲音勸道︰「你當心些,畢竟是主家,干你何事!再者,各人緣分,大郎就看中了他家小娘子,有何法子。」
虧得八斤人小耳尖,他又素來是個听牆角听慣了的,盡管對方壓低了聲音,八斤倒也還听得清楚。
「誒,真是各人姻緣。鄭家小娘子听說相貌生的極好,嫁妝也豐厚,嫁過來少大郎多少年辛苦!還當大郎看中他徐家家世,不過如此,還不如……」
八斤咽了口口水,心中暗罵︰女乃女乃的,我當有甚好听呢,人家娶小娘子關你甚事!咸吃蘿卜淡操心,等你有錢了討幾個小婦都無人管你!擾老子清夢。
「還不塞了你的牙,亂嚷嚷甚!仔細些,等主薄出來,你即刻去告與大郎,我去遞帖子。」
「知道了,就你能!」
八斤微微睜開眼楮,仔細打量了那兩個外地人,穿著干淨,大約是哪戶人家的家僕。
好容易那幾個客人離去,八斤收拾桌子,卻見外地人桌上兩碟子菜尚剩的不少,嘴里不由得嘟囔著︰「呵,當自己王侯世家,嫌咱家口味不好!」
盧婆子掀簾進來,這句話便入了她的耳。
「小猢猻,不快些收拾干淨,胡亂嚼甚?」
待她看見八斤手中碟子,也不由楞了一下。要知道盧婆子的茶飯店,進來的都是些市井人士,花幾個錢,必定是要囫圇吃回去的,剩不了許多。
「是哪個王孫剩下的?」盧婆子問八斤。兩人祖宗八代無一絲牽連,言語間卻甚是相似。
「莫不是你的遠方親戚?你也不出來認認,頭次來,我也不識。」八斤端了盤子直往後走。
盧婆子啐了他一口︰「你個猴兒崽子,一天不罵你一頓,皮兒就癢!收拾了回去與你那老不死的爹娘吃吧!」
「哎————。」八斤長長的應了一聲,眨眼回廚房,手腳麻利地取了那只慣用的破碗,收拾了便往後門去了。
盧婆子听到聲響,朝後門喊了一聲︰「快些回來,莫耽誤生意。」那邊八斤早出了門,鑽進七拐八彎的雞腸巷弄里去了。
八斤腿腳利索,哼哧哼哧爬上一道斜坡,穿過兩戶人家,趕走聞香而來的兩只野狗,推開自家那扇無力歪倒的籬笆門,大聲喚了聲︰「爹,娘!」
黑黝黝的門洞里傳出幾聲咳嗽,他老爹佝僂著身子出來,見到八斤,心中歡喜。八斤緊走幾步,攙了老爹進屋。屋內黑乎乎的床上躺著他老娘,見兒子回來,也掙扎著爬起來。八斤忙在老娘背後墊了幾件破衣服,扶她坐穩。
自八斤阿爺婆婆相繼病故,老娘又得了癆疾,家中一貧如洗。老爹終日苦做,累得四十歲人如老翁一般朽態,也不過堪堪養大他們兄弟倆,自己卻累垮了身子。無奈只好將大郎七斤典與人家為奴,所幸遇到徐家,待奴僕甚厚,每每有些打賞。八斤自己卻去尋了分工,賺些銅子養家。盧婆子見他機靈會來事,每常讓他端些剩菜回家,老爹老娘也能得些油水。兩兄弟將將養活爹娘,要給他們好吃好喝卻是不夠。
八斤匆匆收拾了一下,吩咐老爹將菜熱了吃,莫等他,便又朝門外奔去。老爹兩口子成日在家,難得見到個人。如今八斤回來又去,便很是不舍。老爹歪歪地跟在後頭,送八斤出門。
八斤端了個破碗,急沖沖往回奔。不提防有人進來,迎頭撞了個正著。他抬頭欲罵,那人卻笑著喚弟弟,不是七斤又是誰?他笑嘻嘻地提了只野兔子,一手卻抵了八斤腦袋,生怕他撞到自己。
八斤揮開他的手,裂開了嘴笑道︰「哥,又偷溜回來啦!」
七斤拍了他一腦袋,拉了他回頭。「趕巧我回來,你等著,我與你一同回去。」迎頭見了他爹,喚了老爹,又進門喚娘親。
八斤心中高興,舍了盧婆子一頓罵,暫且一家團圓。
七斤放下手中兔子,卻是只死的,不知何處得來。又從懷中掏出一窩鳥蛋,堪堪二三十個。
八斤因笑道︰「你又陪七郎去獵物了?小心被徐夫人知道,挨板子的可是你!」
他爹娘便有些擔心,老娘猶甚,嘴里嘮叨著,要七斤小心做事。
七斤嘿嘿直笑,很是不以為意︰「大郎出去了,無人動家法。再者七郎要去,我又勸不住。這還是七郎要我拿回來的哩!」
這話卻是藏了些假。只因上回提回去的野鴿子被容娘識破,靠的高大郎一來,家中熱鬧,方糊弄了過去。如今七郎卻是再也不敢提野物回去,只叫七斤提回來。
兩兄弟手腳飛快,將兔子收拾干淨,方告了爹娘出的門來。
左右鄰舍皆破舍爛瓦,八斤看了不由感慨︰「待哪日爺爺我發了家,造個大屋子來住,金磚玉瓦,羨慕死那些大戶!」
七斤聞听此言,忽地想起容娘所說,不由笑道︰「容娘子說英雄莫問出處。他日老弟真個出息,莫忘了哥哥。」
八斤听了心中便震了一震,只覺此話妙極,正中胸臆。他怔怔問道︰「你家容娘子莫不是許了甚高家大郎?」
七斤屈指敲了他腦袋︰「莫亂講,那是徐府三爺家的小娘子,前日剛送了聘來,許的正是臨安高家。你如何得知?」
八斤又挨了一下,便湊過來反彈七斤,兩人扭打成一團,東倒西歪,不合沖撞了行人。七斤忙將八斤拉至一旁讓路,那兩人也不計較,拍拍塵土就走了。七斤看去,只覺那兩人神態有些奇怪,又不似串門走親戚,此處又非繁華商鋪所在,那兩人卻東張西望,看個不停。待那兩人去了,八斤仍回頭張望了幾回。
七斤奇道︰「你認識?」
八斤搖了搖頭,思索了半回,又問七斤︰「那高家大郎是做甚的?」
七斤瞥了他一眼,不解他為何對高大郎有了興趣。「你管他做甚?左右與你無關?」
八斤裂了嘴笑,反問︰「是個商人?」
七斤知道這個弟弟素來機靈,蛛絲半點消息便能想得極遠。
「你不如去當衙門里當弓手,鼻子比狗還靈!」
八斤得意地揚眉︰「未必不能!」
兩兄弟一路嬉笑,到了街頭分手,一個回徐府,一個去茶飯店。
盧管事每日清晨,必去菜市采買新鮮菜蔬。這日早晨剛剛下了一場秋雨,空氣中便有些涼意,肌膚微寒。兩旁吆喝不斷,也有些相熟的不斷招呼盧管事。他也不停,微笑著一路看過去,要了幾斤甘露子,廚房宋大娘素喜用來做腌菜;又要了幾斤山藥,容娘子常用來做湯羹;冬瓜兩個叫送進府去,老葫蘆兩個給玉娘子玩,又在熟識的屠戶處買了些葷腥肉類,仍叫送去……。
盧管事正與李屠戶說笑,身旁擠進一個亂蓬蓬腦袋,大嘴咧著,笑喊老爹,正是八斤。盧管事正欲答應,那邊李屠戶扔了根精光的扇骨來砸八斤,口里笑罵著︰「八斤小兒,往常不來光顧你爺爺生意。今日怎的,要切幾斤?」
八斤嬉笑著撿了骨頭,嘴里照常不正經︰「待我發了家,一日要你半扇肉,你只管送我府上去!」
這話說得闊氣,可自八斤口中而出,便是十分的滑稽好笑,盧管事與李屠戶不由大笑。
八斤趁機拉了拉盧管事的衣袖,擠出人群去。盧管事出得菜市,果見八斤提了籃子在僻靜處候著。管事將聚財打發了家去,笑著往八斤處來。
「怎地,又要賣甚消息?」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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