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九郎將一行人送至大門處,趙東樓不耐的一揮手,徑自去了。♀容娘心生愧疚,朝九郎微微一笑,前面趙東樓一頓,只得緊走幾步跟上。
高九郎長身玉立,目送眾人離去。賬房劉虞城眉頭皺了皺,靠前幾步,道︰「九郎,小郡王什麼意思,我們並未與濟王府上有甚過節?」
高九郎淡然一笑,黑眸深邃,不能見底。
「不過是一紈褲,不必計較。」
劉虞城點點頭,垂眸思索片刻,到底出言道︰「容娘子此事,雖別出心機,但利潤一般。況清平此處事務已近完結,九郎……?」
高九郎平靜的看了看他,道︰「如今我可能回臨安?」
劉虞城一怔,眸子便暗了一暗,九郎在此做得風生水起,大郎除了催款,倒是並無其他言語,怕是……。他輕輕的搖了搖頭。高家世代經商,族長一位素來以能者居之。高大郎勤力經營,臨安高家如今已是數一數二的商戶,大郎才得以坐穩族長之職,自是不能輕易讓九郎這個後起之秀回臨安。若往別處去,重起爐灶,怕還不如將這清平經營妥當。
一念及此,劉虞城抬頭道︰「容娘子為人重情,性極堅韌,又如此聰慧,若主內宅,定為賢妻。可惜徐家大郎被黜,六郎剛入翰林,若是當日那般聲勢,娶了容娘,有如此姻親背景,九郎當可與大郎一較高下。」
高九郎清俊的臉上露出一絲嘲諷,輕笑道︰「虞城怎的糊涂了,大嫂可不也是他徐家的娘子麼?」
街道那頭,趙東樓一馬當先,將一行人甩的甚遠。守惟正高興,他雖于兒女情事上甚為懵懂,卻也知道今日小郡王言行極不尋常,氣沖沖的進來,喚了一群人進來弄了一場傀儡戲,便又急匆匆的走了。他看容娘的眼神,更是奇怪。——雖然容娘今日穿的也太出格了些!
容娘也松了一口氣,她有些怕見趙東樓,雖然與他相處,輕易便能將心中陰霾掃蕩一空。但,他變得有些不一樣了,那樣眼神,她不能回應,只有退卻。
孰料到了家門口,陳泰正在栓趙東樓的大白馬。容娘大吃一驚,連小環也攥住容娘的胳膊,不知小郡王何意。
其實倒不必擔心,趙東樓是來尋大郎守中來了,兩人書房之中談了甚久。守中見了趙東樓主僕三人騎的好馬,一時心中犯癢,便與趙東樓騎了馬去鄉間跑了一圈,至晚方歸。
容娘听說,便放心在房中算賬,又去看了一回張氏。恰恰鄧氏與張四娘都在房中,逗弄靖哥兒,陪著張氏說些話。張氏這幾日臉色有些不好,精力不濟,只看著靖哥兒玩耍。
容娘模了模張氏的手上,卻是骨瘦如柴,讓人心酸。容娘問張氏可有什麼想吃的,張氏只搖頭,拍拍她的手,示意不要。那邊靖哥兒卻從張四娘的懷中掙月兌,撲了過來。容娘吃了一嚇,忙張開雙手抱住他。靖哥兒圓溜溜的眼珠子轉動,嘴角誕下口水,嬉笑著喊道︰「糕,糕糕。」
鄧氏撲哧一笑,道︰「靖哥兒鬼精呢,吃了一回容娘做的糕,便惦記上了。」
卻是先前容娘做的玫瑰山藥糕,想著山藥藥性平和,甚補脾胃,看張氏是否能進些。♀不想這個小佷子看見了,倒吃了好幾塊去,今日還念叨著。
容娘一把抱起靖哥兒,親了一下那胖嘟嘟的臉頰,笑道︰「還要吃糕是吧,叫姑姑,姑!」
靖哥兒笑嘻嘻的看著容娘,粉女敕的小嘴吧唧吧唧,好不容易蹦出了兩個字︰「姑,姑!」
容娘高興得將靖哥兒一把拋起來,靖哥兒興奮得手舞足蹈,被容娘接住之後,小身子兀自在容娘懷中一蹦一蹦的,嘴里連聲喊︰「姑,姑,姑姑!」意思是他還要如此戲耍。
房中幾人被他那頑皮模樣逗得開懷大笑,鄧氏平日最是淑惠,說話溫柔,笑不露齒,如今見了靖哥兒如此活潑,也不由得捂嘴大笑,連眼淚都逼了出來。
「靖哥兒真是認人呢,四娘子與我在此逗了他這許久,他竟一聲不吭。容娘來了,你瞧瞧他,那個親熱勁兒。」
鄧氏試了試眼角,指著靖哥兒笑道。
張四娘勉強笑了一笑,上前將靖哥兒接過,捏了捏他的小臉蛋兒,訕笑道︰「靖哥兒喜歡玫瑰糕麼,明兒姨給你帶糕來。」
張氏微微笑著,心里那口氣綿軟縴細,有時略略言語聲大些,便覺著一口氣不上來。
「靖哥兒便是好動,?l姐兒安靜些,天天黏著四娘子呢。」
張氏的聲音細弱如絲,眾人听了,各自將自己的聲音壓低了些。
容娘替張氏掖了掖被角,想到郎中那無可奈何的神色,心中不由哀戚,面上卻笑道︰「嫂嫂,我去廚房里看看參湯,順便叫人送些點心過來。」
容娘出了張氏處,徑往廚房而去。小環嘟嘟囔囔道︰「還是幫著自己親姐妹呢,當初小娘子那樣冒著風險帶藥進府,少夫人怕是不記得了。」
容娘嘆了一聲,勸道︰「你不見大嫂那般模樣,還有甚好計較的。不過是句尋常言語,偏你那般多心。」
小環扁扁嘴,不再言語。
將至元旦,天氣越發寒冷了,昨日晚間便听見雪霰「?~?~?~」的敲的瓦片亂響,至午夜方止。不想今日傍晚,又開始密密麻麻的下了起來,那聲音細碎密集,似乎無孔不入。廚房里燒了柴火,十分暖和,那雪霰下得越急,倒越發有幾分趣味。
容娘看了一回參湯,又幫著衛大娘將糕點蒸上。有婢女來回,說是大郎要見她。容娘詫異,只得淨手去書房見大郎。
其時守中正于案上行文,他素來不甚講究,半舊的深藍夾袍,越發顯得身材勁瘦,因在軍中磨礪日久,也自然散發一股凜冽氣息。
容娘戰戰兢兢立在一旁,小環更是小心翼翼的候在門口,不敢稍動。
容娘輕輕抬眼,瞄了瞄守中那邊,只見他全神貫注,手上用力,寫得艱難。容娘不由好奇,大哥的書法她是見過的,筆力雖遒勁,然揮灑如意,未有阻滯。如何今日……?她悄悄的移了一步,又移了一步,待她能瞥見案上字體時,不由一愣︰今日大哥寫的卻是楷體!楷體講究的是中宮緊斂,疏密相映,寓變化于平淡之中。如何大哥今日忽然改了性子?
容娘此處不能窺見守中寫得何文,只覺他寫得不夠順暢,看得久了,心中不由也跟著他的動作起了些疙疙瘩瘩,不甚暢快。
守中寫得一時,忽地停筆,將案上素紙一揭,便要扔棄。容娘上前一步,將那紙接了,擱置一旁,另鋪陳了白紙在案上,撫平,方才退至一旁。
守中瞧見,不由看了看容娘,問道︰「作甚?」
容娘此時方才醒悟過來,原來自己竟然自行其事,老虎面前動了他的——道具!她微微垂首,左右無可躲避,便道︰「大哥未寫暢快,可再寫來。」
守中訝道︰「你懂書法?」
「些許。」容娘的手在裙裾邊輕輕勾了勾,顫顫答道。
守中退後幾步,朝案上一頷首,道︰「寫來我瞧瞧。」
此時屋中寂靜無聲,外頭霰雪又下得大了些,打得瓦片上「 里啪啦」的響動。
屋中沒有燒火盆,本就寒涼,容娘偏覺手心汗津津黏糊糊的,有些不好下筆。守中站在不遠處,容娘只覺大哥那凌厲的眼神直往這邊射過來。罷了,今日出丑一回,日後斷不在大哥面前失言了!容娘提心吊膽,將本朝呂本中的《南歌子》寫了半闕,下闋卻是無論如何也寫不下去了,只得擱筆退後。
守中瞧了瞧容娘的筆跡,「嗯。」鼻子里那麼發出些聲響,再無二話。只見他略一思忖,提筆揮灑,卻又是那年端午寫五毒貼的氣勢。
旅枕元無夢,寒更每自長。只言江左好風光。不道中原歸思、轉淒涼。
正是《南歌子》的下闋,仍是楷體,字體比容娘的要大上一番,神完氣足,勁健雄肆,生生的將詞中那一股子淒涼傷感寫得蒼勁雄壯,動人心魄!
容娘深吸一口氣,心中氣血翻騰,須得狠狠的壓一壓,方能平息。這字,雖非行書,卻與雲山寺中古碑上的字神韻相似,氣勢更甚!
大哥,怕是鐵了心要回戰場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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