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雨聲?,帶來絲絲清涼。容娘側身,瞧了瞧靖哥兒,小人兒呼吸悠長,睡夢正酣。他那兩只胖藕似的小手握拳舉在耳側,紅潤的小嘴嘟起,不時嘬弄幾下,似在吸女乃的模樣。容娘不覺好笑,捏了捏他圓嘟嘟的臉蛋。靖哥兒翻了個身,不滿的嘟噥了兩聲,手腳皆纏住容娘,小臉還在容娘的身上蹭了蹭。
容娘用唇踫了踫他的額頭,幫他掖了掖被子,方才閉上眼欲睡。
卻又哪里能睡著!
這一日府中依舊清靜,可是她的心中卻無比的躁煩。
婆婆的話不時在耳邊縈繞,嫁給大哥?嫁給九郎?
娘的臉色萎黃,話音虛弱,主意卻堅︰「容娘,家中尚過得去,你不必過慮。九郎是個有主意的,有他照顧,娘放心。」
「容娘,九郎家中人口少,家底薄些,反好相處。乳娘只盼著你平安過日,少些煩擾。你若舍不得府里,臨安離此甚近,勤些回來便是。」乳娘憂心忡忡,唯恐她選錯了路,一輩子後悔。
容娘不禁苦笑,她卻是誰都不想嫁呢。趙東樓說立女戶之事輕而易舉,只瞧她何時定下心來。若是能有自己的一戶小院,與乳娘相依為命,那般自由恣意的日子,該有多好!
一燈如豆,更漏聲長。初夏的夜晚微涼,隱隱可以听到綿密的蛙聲,此起彼伏,徹夜不休。
容娘長嘆一聲,靖哥兒被子里的腿又往她這方探了探,卻是十分不安,生恐容娘不在。
容娘將他攬近些,兩人呼吸相聞,漸漸睡去。
次日,容娘服侍老夫人用早飯,心中很是尷尬,誰料老夫人面色如常,並未提起此事。容娘悄悄的松了一口氣。
靖哥兒用的是蛋羹,他越發黏著容娘,一手掃掉乳娘遞過去的湯匙,從椅上挪移下來,邁著兩條小短腿趔趔趄趄的往容娘處奔。
「姑,姑!」
小人兒圓溜溜的眼楮里滿是依賴,一心期盼的往容娘懷里鑽。
容娘無奈,只得蹲下去接著靖哥兒。靖哥兒兩條胖乎乎的胳膊環了容娘脖子,小臉蛋緊緊的挨著容娘的,蹭了蹭,撒著嬌喊︰「姑,姑,姑姑,喂喂。」
他尚未斷乳,身上一股濃濃的*味。被一個小人兒依賴是一樁十分奇妙的事情,心里會不由自主的柔軟、融化,恐他冷,怕他餓。他哭起來便如一只小獸般肆意,毫無道理可言。你會無奈,更會心疼。
帶的這月余,容娘也模透了靖哥兒的性子。她摟了他一會兒,方輕輕掰下他小小的胳膊,柔聲道︰「靖哥兒下來,好生坐著,姑姑喂與你吃。不然,姑姑不理你呢!」
靖哥兒眨巴眨巴大眼楮,清澈的眸子驀地浮上一層笑意。他重重的點了點頭,自己掙扎著下來,重回椅上老老實實的坐等容娘喂飯。
老夫人抬眼,默默的看了看那輕聲軟語的一大一小,復垂首靜靜的用她的粥。
才剛用過飯,于氏慌慌張張的進來,她見到容娘在此,卻是欲言又止。容娘心知必是有甚她不能听的,便抱起靖哥兒去了外頭院子里。
靖哥兒才剛學會走路,趣味極大,四處能行走之地他皆要丈量一番才好。偏偏他瞧見一只女敕黃的蝶兒在草叢中忽閃忽閃的,小小的身子便不顧一切,直往前僕。容娘與小環並靖哥兒的乳娘三人忙著追趕接應,也累得一頭汗水,氣喘連連。
一時稻香出來請容娘進去。容娘試了試額際,交代小環與乳娘好生照看著。
入得屋來,于氏眼含憐憫看了看她,不自在的朝她笑了一笑。
容娘心中有所警惕,去瞧老夫人時,老夫人深邃的目光里透著些暖意,示意容娘坐下,她緩緩道︰「容娘,我思想再三,此事殊不能瞞你。」
容娘的眼皮跳了跳,雖不知到底何事,直覺十分不好。
「城中如今有流言,說你與張家畜生私奔。」
此話便如晴天霹靂,直將容娘炸的頭昏腦漲!過往的不堪與屈辱如春天的驚雷一般滾滾而來,毫不留情的在她的心上軋過,直將她那顆愈合不久的心碾得支離破碎,劇痛無聲。
「容娘,你須得穩住。我今日告訴你,皆因你生性穩重剛強,婆婆信你挺得過去。如今既然城中傳開,高九郎必然已然知曉。你心中須得有數。我瞧高九郎行事不是那等淺薄之人,若他能信你,必會重來提親。若如此,他實是你的良人,婆婆再不攔你。若他不信,你也莫傷心。姻緣天定,那便不是你的緣分,咱們也別強求。」
于氏擔心的看著臉色蒼白的容娘,她雙眼微垂,長長的睫毛微顫。唉,如此不幸的小娘子,怎禁受得起此等流言蜚語?
「容娘,你莫傷心。都是那些市井小民無知之語,咱左右听不見,不理便是。」
長者的關懷稍許撫平了容娘心中的痛意,然心中另有一種情緒叫囂著升了上來。容娘感知得清楚,那是仇恨。來勢洶洶的仇恨,自當初于小巷之中呼救而無人理睬便已發生,在張家被那強蠻的卞氏所欺時即已埋下,被張炳才那畜生強行擄走險些被辱時,已是仇根深種!
還有誰知道自己被擄之事?又歪曲成如此不堪的丑聞?
容娘咬了咬牙,恨到極處反漸漸平靜下來。她抬眼,直視老夫人,道︰「婆婆,無論有無流言,容娘已下了決心,嫁與大哥。若是大哥嫌棄容娘污穢,容娘自無話可說。至于高家九郎,若來提親,婆婆大可拒絕。流言一事,我心中有數,容娘斷不會因別人齷齪的心思而折磨自己。」
此番話鏗鏘有聲,干淨利落。越發顯得其人朗如日月,清如水鏡,由不得人些許玷污。
老夫人听到後頭,飽經風霜的眼楮放出異樣的光芒。她連連點頭,心中實是激動異常。
「好孩子,好孩子,你說得極好!婆婆沒有看錯人!」
背著容娘,老夫人對愁眉苦臉的徐夫人道︰「你放寬心。如今我看明白了,容娘是個靠得住的,她心里自有殺伐決斷,再大些,比你都強。當日我錯待了她,幸得老天眷顧,她還在咱家里。咱家一直不順,須得有這麼一個人,經得起風雨。你只叮囑家里這些人,把嘴閉緊,熬過了這陣,自然便好了。」
徐夫人不免又叮囑于氏,要那邊眾人守緊口風,不得胡亂言說。
這日,城北房屋收拾妥當,高九郎看準時機,請人擇了好日子,將那炮仗放得滿城轟響,又請得一幫子雜耍藝人助興,頓時全城皆知,高徐兩家賣房了!
張家原搶了先機,賣了幾處房子。高九郎好心思,將徐高兩府的房子握在手中,盡心收拾,只看他張家買賣。待張家勢頭一弱,他便將那聲響弄得極大,一時來往人群不絕。
這兩家的房子造得結實實用,摒棄了一切華而不實的裝飾。整齊的石階路,干淨的小院,屋中甚至有家具若干,院落之間以樹木間隔。實是居家的好去處!
一撥一撥的人群來了又去了,一只只粗糙的大手撫模過門窗,一雙雙艷羨的眼楮流連忘返……。這日城中的經紀忙個不停,衙門大門敞開,公人嚴陣以待,專為這樁城中最大的買賣寫文書定契約。
這一日,徐高兩家,共四十戶宅院,共賣了一十六戶,進錢一千二百八十余貫,去除上繳的契稅與成本,賺的的純利約計八百貫!
八百貫!
進之長大了嘴巴,兩眼發直,俗不可耐的表示了他的驚訝。這筆錢,在徐府鼎盛之時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如今,在手頭尷尬的進之眼中,無疑是一筆巨大的款項!當晚徐府眾人興奮不已,言語之間皆離不開此事。容娘也暫且放下心事,將那算盤撥了又撥,嘴角卻是翹得越來越高。
月上中天,城中燈火盡熄,一片安謐。
容娘攬著靖哥兒睡得正沉,卻被小環猛的搖醒。容娘睜開朦朧的眼楮,含糊問道︰「何事如此驚慌?」
小環神色惶惶,急急答道︰「小娘子,城北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