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春晚 第一百零四章 山牆

作者 ︰ 秀才娘子

山間小戶,並無院落。富貴家的房子坐落在山坡一處小小的平台上。不獨是富貴家,溝里其他幾戶人家的屋子也是如此,錯落鋪排在這側的山坡上。山谷兩側陡峭的山坡,俱是一丘一丘狹長的山田。此時正是田中禾苗開花季節,芬芳的禾花香夾帶著林中樹木的清新氣味,令人心中濁氣頓散,心曠神怡。

富貴小兒春兒大約六七歲年紀,只見富貴婆娘交代他兩句,他嬉笑著應了,回屋取了一樣古怪網子,便往屋前水田中去,靖哥兒扔了手中螞蚱,興高采烈的跟在後頭。春兒身手靈活,他彎腰握柄,不時將網兜伸向田中。靖哥兒在後頭一時歡呼一時嘆氣,小人兒的臉上哀喜交疊,十分生動。

容娘看得心癢難耐,她打量了一下四周,其余幾戶人家不見人走動,想是外出干活去了。她起身,走到靖哥兒身邊,看春兒動作。田中蓄水足有四五寸深,此時被春兒攪動,水甚渾濁,看不清春兒撈的甚物事。靖哥兒卻跺著腳嚷嚷︰「諾,諾!」容娘定楮細看,水面上露出鯉魚肥肥的脊背,游走之間,魚尾那抹緋紅清晰可見。

春兒手腳靈活,一會兒工夫,就撈了幾條魚上來。活蹦亂跳的魚在桶中游曳,桶小魚肥,有些擁擠。靖哥兒用手指戲弄著鯉魚,不時還抓上一抓。鯉魚吃嚇驚跳,水珠四濺。靖哥兒嬉笑著回過頭來,道︰「姑姑,魚羹,魚羹!」

靖哥兒白女敕的臉蛋上掛著水珠,晶瑩剔透的模樣,實是惹人憐愛。

富貴婆娘刀氏正在操持晚飯,小小的廚房里有條不紊。容娘說要做魚羹,那婆娘忙將菜案洗了又洗,刀子去外頭磨石上蕩了蕩,錚亮的鋒刃直晃人眼。雖不比家中片魚的薄刃,也可以用了。

魚剖了,掏出肚月復,挖了腮,片成薄片,撒些鹽,混著姜末腌了。

刀氏備得有一片肥腌肉,大約是在灶房里掛得久了,黑乎乎的,瞧不出肉的本相。待她用熱水洗過。倒也有濃濃的腌肉香味。容娘要了兩片腌肉。在鍋中逼出油。撈了肉片出來,倒進魚頭魚尾和魚骨,並些刀氏撿的野蕈子,大火熬出乳白的濃湯。再放進魚片。滾上幾滾,魚肉變色,加幾片黃瓜,起鍋,裝碗。

廚房里滿是濃濃的鮮香,刀氏滿臉羞赧,兩手在圍裙上搓了,連聲說小娘子好手藝。

日頭偏西,余暉映得這半面山坡黃澄澄的。山風吹過,十分涼快。容娘與小環幫著刀氏擺好碗筷,春兒與靖哥兒在坪中追趕,幾只雞猶自在草叢中覓食,憨鴨搖搖擺擺從田野中歸來。守中幾個從坡下上來。見到這一幕,除了富貴,余者三人皆默默注視,心中滋味復雜。

容娘听到腳步聲,知道幾人回來,忙退進內室。刀氏替她另端了飯菜進來,容娘一人用飯。不想麻利的刀氏家務甚是勤快,廚藝卻不堪一嘗。一碗一碗的皆是羹湯,肥肥的腌肉漂浮在湯面,里頭透亮的湯水,略有咸味;黃瓜湯倒也罷了,偏生又加了腌肉,黃瓜的鮮味與腌肉的味道交織,極為獨特……!

容娘就著魚湯吃了一碗飯,飯倒是熟了,一顆一顆梆硬,十分耐嚼。容娘擔心靖哥兒,用罷飯便偷偷從布簾縫隙里瞧了一眼,卻見靖哥兒正襟危坐,一板一眼的用飯,並無挑剔。容娘與小環相視一笑,到底還是大郎鎮得主人!

夏日天黑得晚,吃過晚飯天猶大亮。容娘正愁此處狹小,只能待在房中,正枯燥乏味間,外頭守中道︰「出來吧,帶你去外頭瞧瞧。」

容娘與小環面面相覷,只不敢相信。靖哥兒蹦跳著掀簾進來,拉了容娘的手邊往外牽︰「姑姑,去玩,去玩。」那幾人已走遠,容娘忙牽著靖哥兒跟在後頭。

出門便是下坡,坡陡草滑,那幾人行得甚快,容娘拉著靖哥兒甚是吃力,裙子又纏腳,路旁的荊棘亦時時拉扯。若是逢到那水漫過的道路,更是寸步難行。

容娘小心翼翼的拉著靖哥兒,擔心他一路滾了下去。靖哥兒卻很是興奮,小短腿邁得勤,反走得快些。他得意地咯咯笑著,任容娘在後狼狽跟隨。前方一個陡坡,林中滲出的泉水將野草浸得濕漉漉的,容娘的繡花鞋早已濕透,行得一步,便直往下滑。虧得後面的小環機靈,一把將容娘與靖哥兒拉了回來。

這里幾人直犯愁,前頭那幾個漢子卻已行遠。容娘心中惱怒,便欲退回。靖哥兒卻是玩心大起,不肯。他緊緊拉住容娘的手,轉頭朝守中喚道︰「爹,爹!」

清脆的聲音在山谷回蕩,對面有個同樣的聲音回了過來。靖哥兒大驚,停住之後,再此大喊︰「爹,爹,爹……!」無數聲音回響,靖哥兒大喜,只朝對面山坡喊個不停,連守中已到面前都不知曉。

「靖哥兒,過來!」守中朝靖哥兒伸出雙手,示意靖哥兒跳下。靖哥兒初始尚有些忐忑,便偷偷的瞄了他爹一眼,卻見阿爹嘴含笑意,並無責怪的意思。靖哥兒大喜,兩腿一縱,跳入守中寬闊的胸懷。

守中將靖哥兒放下,重伸了手給容娘。容娘又驚又羞又嚇,她的臉上燙得厲害,偏生無處可躲,也不好回頭,只得就了守中的手,借力下坡。

那只手,粗糙,堅實,有力。

容娘心口狂跳,垂了頭跟著前面守中行走。小環急的在坡上輕喚容娘,容娘方才醒悟,復回頭去接小環。

幾人仍舊來到谷中入口處,昌明幾個已在商議些甚麼,山風將那幾人的話語聲刮過來,容娘听了個大概,越听到後頭,她心中越驚。她也不好去問得那幾人,便往一旁查看山勢的守中趨近幾步,輕聲問道︰「大哥,你可是要建,——牆?」

容娘用手勢比了比山谷入口。

守中嘴唇一勾,卻是笑了。那笑容雖淺,卻顯得臉上明朗了許多。

容娘惶恐,忙將頭垂了。今日大哥笑了兩回,實是罕見。她只顧著垂頭數地上的石頭,身邊守中卻喊昌明。一時昌明過來,將手中圖紙遞給守中。守中反手交與容娘,道︰「你造過房屋,瞧瞧這個!」

容娘接過一看,正是一道山牆,便如城牆樣式,將谷口堵得嚴嚴實實。中留大門,可供車馬通入。上置過道,有城闕,有雉堞,可御——外敵!

容娘心中漸漸揪緊,那消散的恐懼重又緩緩凝聚,她咬了咬唇,艱難問道︰「金人,還會南下麼?」

守中瞧了瞧她,道︰「不知。」

「若果真來,此牆可擋得住?」

守中自嘲一笑,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過是存一時僥幸罷了!況如今匪患禍行,擋幾個匪徒卻是能夠的!」

守中此話,原是心中一時郁悶所發,不想他日這堵山牆,果然擋住了幾撥匪徒。

此是後話,暫且不提。守中將圖紙上幾處指給容娘看了,原來不止這牆,里頭的房屋也是要建幾處的。

「谷中佃戶皆為老人,房屋破損,若有大雨之日,恐它倒塌,索性一並重建。你不必計較谷中出產,只叫維持現狀便可。務必,不使此處惹人注目!」

容娘听了,知曉守中意圖,忙應了。她心中盤算了一番,便道︰「山中林木石頭不愁,可省一大筆開支。只是,若不使外人知曉,如何請人來建?」

大郎听了容娘的話語,不由驚訝。不想她一個弱質女子,領悟如此之快,行事如此之爽脆!先頭她拖拖拉拉,要她的錢倒似要了她的命一把。如今容娘接受得如此之快,著實令他刮目相看。

她這兩個月漸漸恢復,臉色紅潤,臉頰飽滿,如泉水般清澈的眼眸時而凝住,時而流轉。確是——,水靈秀美!

守中側臉去瞧那蜿蜒的溪流,道︰「此事我自有計較。」

容娘再不言語,當晚,幾人便在富貴家中湊合。次日清晨,容娘起床幫靖哥兒洗臉,自己也草草梳洗了。外頭守中卻吩咐道︰「你去廚房弄些吃的,吃過後便動身回城。」

富貴听了,便罵他婆娘做的飯菜難吃,轉身又賠笑道歉。

刀氏在廚房里委屈的甚麼似的,案上堆積了昨晚的幾樣湯羹,除了那碗魚羹之外,其余,只略略舀了兩勺。怕,是自家漢子舀的。

容娘歉意的一笑,刀氏忙取出面粉遞過來,她願打算做湯餅的。容娘也不客氣,揉、餳、 、煮,動作甚是快速。間隙時她切了細細的黃瓜絲,蕈絲,魚片,刀氏自制的辣腳子姜等,滾湯燙熟,倒入湯餅,十分鮮香。

幾人吃過,待動身之際,容娘交代富貴道︰「既然谷中不好太過聲張,往後有甚出產,便交與邱莊頭賣了便是。你在此處辛苦,往後每月添一貫錢的月錢與你。若有其他事情交代與你,再行斟酌。」

富貴夫妻听了,忙不迭的謝恩。

守中深深的看了容娘一眼,將四處亂跑的靖哥兒一手抓住,塞進車中。

回程途中之辛苦不待贅述,只白甲與昌明在前頭扯話之時,被容娘听見,倒惹出了日後一樁姻緣。

容娘听得清楚,白甲問昌明道︰「你那日救的娘子可死了沒?」

此話問得煞氣甚重,況白甲本是個陰人,听起來便涼颼颼的,讓人在這大熱的天直冒冷汗。

昌明許是不高興,情緒低落︰「沒死,也差不離了,不吃不喝的,只剩了一口氣!真不明白這些大戶人家出來的娘子,死要面子作甚,只被人模了一回手,便要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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