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春晚 第一百二十五章 靖哥兒

作者 ︰ 秀才娘子

柳惠娘的兄長是守中手下副將,那一回出兵攻打金人之役中亡故,臨終前托守中照顧家中寡母幼妹。小環與四喜獄中出來,便直去惠娘家中,接了他們母女過來。

惠娘芳齡十七,生得柔橈輕曼,嫵媚柔弱。眉宇卻頗潔淨,雖素淡卻不隱其堅貞。

她每日上午下午過來坐一會兒,說些閑話,手里針線卻不停,總不閑著。

容娘羨她輕聲細語,舉止嫻靜,從不出錯。

因小環不辨穴位,守中仍舊日日過來為容娘艾灸。若惠娘不及退讓,必定以扇遮面,微暈一線紅潮,垂首離去。

小環每每瞧不慣她,卻又說不出甚麼道理,只是成日嘮嘮叨叨,待惠娘走後,便將她坐過的凳子擦了又擦。容娘訓過幾次,她才有所收斂。

惠娘的寡母卻甚少出來,容娘好奇,遂問小環。小環撇撇嘴道︰「自是做針線唄!她家日子過得艱難,只靠著些針線度日。」

原來惠娘家中原有些田地,奈何靠北,時有金人侵擾。日復一日,農戶棄地而去,田莊竟然荒廢。若是靠著她哥哥的軍餉,倒也可安穩度日。豈料老天無眼,將好端端的人收了去,落得他們母女無依無靠,勉強做些針線糊口。

容娘听了,十分憐惜,與惠娘說話時,便著意存了幾分體貼。惠娘乃靈心慧智之人,如何不曉。她那清淨的眸子打量容娘片刻,淡然一笑,並不在意。

容娘有些懼惠娘,她便是一個活生生的沈夫人第二,言談舉止規矩不過,從不跨越雷池半步。守中來為她艾灸,雖為無奈之舉,到底不甚妥當。

惠娘只輕輕一句︰「若容娘子不棄,我可學著些,大致不錯。定可無虞。」便將守中的事務接手過去。她又聰穎,又專注,果然不差什麼。

容娘感激,便拋了心底那絲顧忌,與她相處甚歡。

小環看見,甚是不喜,卻不好說得。

如此過了數日,容娘月事終停,身子輕快了,不好再耽擱。便催守中回家。守中看了看她的神色。又問了些話。次日便套車離開。

一路自有些顛簸,好在有趙東樓備的馬車,比驢車平穩許多。且清平漸近,幾可忽略那路途之辛勞。

抵達清平那日。天色晴好,萬里無雲,清平街上熟悉的景致從車窗旁一一滑過,便是那小販叫賣的聲音,也無比親切。

惠娘嗔了容娘一眼,將車簾拉下。容娘也不甚在意,心知過了小巷,便可見到熟悉的門庭,熟悉的面孔。她的心中有些發緊。極為盼望,又有些膽怯。小環深知,握緊容娘的手,圓圓的眼楮里帶著安撫的笑意,讓容娘為之心安。

二門處。擠擠挨挨的一堆人。

徐府上下,另有進之一家,娥娘並她的夫婿,一家子人,十分齊全。

老夫人與夫人自不必說,熱淚盈眶,將守中瞧了又瞧,問了又問,恨不得將他在外的細枝末節問個清清楚楚。

李元娘與娥娘笑著上來擁了容娘,寒暄問好。

容娘稍稍回了幾句,眼楮卻在人群中梭巡。好容易在徐夫人的裙子後面發現一雙悄悄窺探的眼楮,小小的身子卻整個藏在徐夫人身後,只露出半個腦袋。

「靖哥兒,你日日念叨,如今姑姑回來了,還不過來。」李元娘順了容娘眼楮看過去,笑著喚道。

靖哥兒烏黑的眼珠子瞬時起了霧,一副委屈的模樣,轉身飛快的往內院奔去了。

容娘心里一酸,朝兩位夫人笑了笑,提裙便欲追過去。偏偏守中看見,喝道︰「由得他,成日哄著作甚,慣成甚麼樣子。」

容娘只好按捺著性子,听眾人敘話。又趁了空隙,給兩位夫人引見了惠娘母女方才去尋靖哥兒。

靖哥兒卻在自己的房里,躲在門後撕心裂肺的痛哭。容娘還未進院子,便听見了那震天的聲響。都說小兒不懂苦痛,但靖哥兒這麼一哭,竟惹得容娘鼻子酸澀,幾欲滴下淚來。

容娘敲門,靖哥兒並不應門,反哭得更響。乳娘也被關在門外,她自覺羞愧,囁嚅道︰「自小娘子去了,靖哥兒每每哭泣,擔心小娘子不回來了哩!晚上睡覺,硬要睡到小娘子的屋子里,不曾過這邊來過。不曉得今日怎的,竟然……。」

容娘心知靖哥兒是鬧別扭了,失了娘親,與自己相熟的姑姑又突然離去,莫說小兒,便是大人也會傷心。

「靖哥兒,姑姑回來了,開門讓姑姑進來可好?姑姑要陪著靖哥兒的呢。我也很想你,想抱抱靖哥兒多重了,可長了些沒有?開門,讓姑姑瞧瞧?」

里頭的哭聲小了些,但門卻紋絲未動。

「姑姑去看靖哥兒的阿爹去了。阿爹受傷了啊,要姑姑去煮飯給靖哥兒的阿爹吃,姑姑才去了那許久的。」

哭聲漸漸停了,偶爾可听見抽泣聲。容娘貼耳在門上,听里頭響動。一個細細的聲音傳了出來,帶著哭腔喘著氣問道︰「阿爹呢?」

容娘心中稍安,忙答道︰「阿爹在外頭啊,我帶你去瞧可好?阿爹是個大英雄呢,厲害的緊,把大惡人給殺了哩。靖哥兒不想去問問阿爹?」

身後的小環拉了拉她的衣袖,容娘回頭,卻看到守中便立在身後,神情有些古怪。容娘只擔心他斥責靖哥兒,忙對里頭道︰「靖哥兒,阿爹瞧你來了,出來吧。」

不知為何,一向懼怕守中的靖哥兒居然輕輕的開了門,臉上淚花斑斕,抬了頭朝守中道︰「阿爹!」

波光粼粼的眸子帶了一絲怯意,一絲委屈,一絲孺慕。小人兒便如此楚楚可憐的仰頭瞧著,瞧得人心都化了,化成一灘水,溫溫的。

守中蹲下去,伸出手,將他抱在懷里。

父子如此親密的相擁,這卻是首次。靖哥兒十分歡喜,緊緊的摟了守中的脖子,溫順的匍匐在守中的肩頭。

容娘長舒一口氣,沖靖哥兒使了個贊許的眼色。靖哥兒圓圓的眼楮一彎,對她笑了。

「阿爹,刀。」

靖哥兒忽地離了守中肩頭,無比認真的沖守中問道。

守中瞧了瞧他,從袖中掏出一樣物事,遞與靖哥兒。容娘在旁瞧見,心中一緊,繼而灼熱,卻正是她的那把匕首,當日刺了那袁大頭的。

她只當丟了,原來……。容娘別了臉,便欲離去。

「只可瞧一瞧,明日阿爹與你做一把小弓,你便可練箭了。」

靖哥兒大喜,一時忘了記恨,沖容娘張開雙手,大喊︰「姑姑,姑姑。」

容娘無奈,只得回頭接住他,眼角瞥見守中將那匕首仍塞回袖中。容娘心中急跳,抱了靖哥兒便朝外去。守中卻在後道︰「你去把惠娘母女安頓了,好生照顧著,莫讓人在家中受了委屈。」

容娘應了,方自離去。

惠娘母女卻極得兩位夫人歡喜。那母親因孀居,又去了兒子,成日里不常出門,只安安靜靜在房中做針線。惠娘倒每日來給兩位夫人請安,言語不多,又極溫柔,規矩亦嚴絲密縫,十分端莊。兩位夫人皆贊她賢淑,針線活亦好,便要玉娘與她作伴,好生學著。

容娘回來卻是馬不停蹄,許多事情等著她回來料理。兩位管事苦哈哈的遞上幾本賬冊,皆是這幾月城北廊房的收入與支出。他們年歲漸高,對數字越發遲鈍。偏生守惟是個松散的,記賬也是有一筆沒一筆,導致賬目錯綜混亂,便是管事也不知府中到底從城北賺了多少。

容娘扶額,無奈只得接手。偏偏守中知曉,便命二郎接了一半去,兩位管事也接了兩本,只準容娘查看一本。于是幾人日日在側廳對賬,眼花繚亂之際,李元娘過來,卻是個十分精明能干的。她不幫守惟,倒幫容娘對了一半的賬目。

容娘謝了元娘,輕輕的捶了肩膀,卻見門口八斤朝她使了眼色。容娘不動聲色的起身,避了眾人,在游廊拐角處與八斤說話。

「小娘子,九郎問你願不願意接手磨坊?」八斤眼中帶了期盼的神色,對容娘道。

容娘愕然,十分不解的看著八斤。

八斤蜇了蜇頭,故事甚長,此時卻不方便說。他只撿了要緊的,草草說與容娘听了。大意便是,九郎造了磨坊,到一半時,因另有生意,便放出風去要賣。最終賣給張家,實際上是賣給卞氏。卞氏接著造了兩月,如今快要完工,錢財不湊手,卻又要轉出來。

容娘听到那卞氏,心中極為厭惡,便待拒絕。八斤卻急急道︰「小娘子,嬌兒姐被那卞氏打得半死哩!九郎說,他已打听到,那卞氏欲賣了磨坊,離了張家哩。小娘子,若咱們買了,嬌兒姐也好過些呀。」

容娘听到嬌兒如此遭際,心中恨極那卞氏,卻實不願與卞氏打交道。

「九郎說了,若徐府不欲出面,他自去請人出面,到後頭咱們再與那人交割罷了。」

容娘略一思忖,問道︰「城中未有人買麼?」

八斤得意地回道︰「城中有錢的人都買了城北的廊房,如何還有人有這許多錢來買磨坊?再者,九郎造的磨坊甚大,旁人都怕吃不下哩!」

他神神秘秘的湊近容娘,悄聲道︰「那卞氏開價一萬貫,九郎說了,他有把握說到五千貫,但看小娘子的意思了。」

「嬌兒姐人呢?」

「被那卞氏關在張家的牲畜棚里,餓了幾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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