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一愣,無論如何都想不出一個人來——
老夫人恨恨道︰「是那賤人生的種,徐顯之。」
剎那間,老夫人臉上現出既痛苦又狠厲的神色來,她閉了閉眼楮,嘲笑道︰「她也有今日!當年……,當年,哼!你阿爹寵得他們母子倆翻了天,但凡好的,稀罕的,都往那院中送!如今,她也有今日!瞧瞧,哈,養的好兒!」
老夫人笑的慘淡,楮里卻漸漸的潤出淚水來,漫過保養得宜的臉頰,彌漫出一種近乎悲慟欲絕的氛圍。
「娘!」徐夫人忙近了塌,幫老夫人試了淚,用手摟了老夫人,不斷安撫。于氏也跟了上來,端茶倒水,好言安慰。
容娘听到此處,心中也是大驚。若果如此,豈非……?
進之卻嘲弄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四弟許久未見,如今出現,就幫了咱家,得了一個大磨坊!娘,你何必哭,這是好事啊!」
容娘待言,老夫人一口濃痰啐出來,罵道︰「甚麼好事?勾搭良家婦女,騙取錢財,將徐家的臉面丟盡的下流胚子!跟那賤人一般下作!容娘,你瞧著吧,你自認聰明,貪了好大的磨坊,不知叫世人如何看低咱家哩!你……,你叫家中幾個郎君如何出去見人啊!」
老夫人氣得胸口起伏急促,說到後頭,卻又傷心不已,嚎啕大哭起來。
進之那幾個小婦均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不敢聲張。
徐夫人有心叫容娘回避,她使了個眼色過來。誰料容娘反進了幾步,跪在地上,道︰「婆婆,是容娘做錯,請婆婆保重身子,慢慢責備容娘不遲。」
老夫人與進之同時冷哼一聲,進之一副瞧熱鬧的模樣,老夫人卻偏過頭去不理。
「但容娘懇請婆婆告知此人身份。若與咱家有干系,須得早做準備。不然任由他人宰割,可對六哥朝中不利。」
老夫人頓了頓,轉過頭看了容娘一眼,瞧著她恭恭敬敬的模樣,神色及其復雜。
「得,叔父告與你!那徐顯之可是咱家的寶,你阿爺的小四郎,你們的四叔!呵,四郎可是玉樹臨風、倜儻風流之人啊。那卞氏如此丑陋。他也下得了……!」
「小叔!」
「三郎!」
「官人!」
老夫人與徐夫人、于氏同時喝道。徐進之悻悻的住了口。懶懶道︰「娘,我可是送了信哈。若卞家或張家告上衙門,說咱家合伙構陷那丑婦,謀財謀色。可不關我的事。那卞氏的伯父,可是朝中的正奉大夫啊!三郎無能,幫不上甚麼忙,先走了。」
說罷,進之揚長而去。那三個小婦思忖此事事關老夫人臉面,不好立在跟前,便遠遠的告退離去。
容娘听了徐進之之語,便急欲出去了解詳細,壯了膽子道︰「婆婆。事已至此,容娘無話可說。只是須得派人查探一番,已做彌補。請婆婆諒解,容娘暫且告退。」
老夫人以手扶額,並不打理。徐夫人悄悄的罷了罷手。示意容娘出去。
容娘出得門來,命小環速去尋二郎及兩位管事,又叫人去傳八斤。她自己則直奔理事的側廳,等候幾人到來。
二郎便在外院與盧管事記賬,很快到來。
容娘也不迂回,直問道︰「盧管事,四叔是何許人也,如今又在何方?」
盧管事並不驚訝,想來已听到傳言。但到底是主家私事,他有些猶豫。
二郎卻道︰「四叔人很好,溫文爾雅,書讀得極好,小時也帶我們玩過。當年南下,卻不知小婆婆與四叔逃往何處了?」
容娘听到守惟之語,與老夫人迥異,不由奇怪。她知曉守惟為人,最是誠摯,言語實誠,又不比盧管事有諸多顧忌,便詳詳細細的問明了那未見面的四叔情況。
然一听之下,容娘越發不解,她皺了眉頭問道︰「既如此,四叔怎會行此……齷齪之事?」
守惟不滿容娘一個閨中女子談及此等骯髒事體,但他也知曉此事非同小可,只得悶悶答道︰「此事可疑,四叔絕不至行此等穢事。且那卞氏何等人也,怎能配得上四叔!」
盧管事亦點頭稱是。
然徐顯之未在眼前,不好問得。容娘心中納悶,外頭八斤一路跑來。容娘忙問道︰「磨坊的交易,九郎到底如何施為,可有甚不妥?」
八斤長大了嘴巴,呆愣了一時,結結巴巴道︰「小娘子,九郎……九郎的心思,如何猜的透?」
「那傳聞中的「徐顯之」,你可曾見過?」盧管事問道。他也是存了萬一之想,八斤便如一只城中的小老鼠一般,每個角落都鑽進去過。
八斤試了試額際的汗水,回道︰「不曾。這些日子來往的人甚多,街上隨便扔塊石頭,十之四五是新進之人。小的認不齊全。」
幾人深為遺憾,八斤眼楮骨碌轉動了一回,吶吶道︰「那卞氏留了幾個婆子在張家,不如……。」
容娘忙道︰「你有法子,便去想,只莫驚動人。不過,你先跑一趟高九郎處……。」
「九郎去了臨安。」
容娘頹然,道︰「你先去吧。」
盧管事見容娘著急,便安慰她,說城中之人無人知曉府中另有個四爺,料來無妨。
容娘苦笑道︰「清平無人知曉,莫非臨安便無人知曉了麼?」
盧管事啞然。當日的老節度使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大郎之事朝野盡知,若有心打听,自然不難。何況,那卞氏伯父位居正四品,人脈廣闊,比起如今的徐府,卻是權大氣粗啊!
守惟一直堅持,此等丑事,卞家定不願張揚,故此不必擔心。再者,那人絕非他的小叔,他可擔保。
容娘笑了一笑,便請守惟跑一趟回頭溝,將大郎接回來。守惟答應。忙忙去了。
容娘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在房中不停兜轉。此事若拒不承認,也容易,但徐府的名聲卻廢了。人家可不管你到底有沒有什麼徐顯之!若想保得名聲在,那人便不能是徐顯之?
容娘深吸了一口氣,匆匆寫了一封信,叫小環送去外面驛站,此去臨安,半日即可抵達。若順利的話,高九郎明日便可回信。也只有如此了。
容娘小心翼翼的去侍奉老夫人用午飯。老夫人卻躺在榻上。一臉不愉。所喜惠娘在側。老夫人不好怎麼在外人面前做臉色,只得勉強起來用了半碗粥。惠娘使了個眼色,容娘會意,悄悄出來。
小環勸容娘隨便用些飯。容娘心事重重,怎用的下?她悶悶來到書房,想著待會大哥回來,必定先來詰問。不如在此等了,免得來回耽擱。
容娘胡亂想了些事體,似乎沒有多久,門外卻想起了大郎沉穩的腳步聲,並未急促。容娘心中稍安,站起相迎。
大郎進來。瞥了容娘一眼,自去坐下,方道︰「你有何想法?」
容娘瞧大郎神色,二郎定然已告知。她也不隱瞞,直言道︰「此事關鍵。在那人是否為四叔?若不是,咱們也需將那人找出來,已防備張家或卞家來找麻煩。若如二哥所說,那人……」
「二郎為人公正。」
容娘的話被大郎打斷,她卻沒有一絲不快,反十分高興︰「果真?如此,便請白甲大哥去找到那二人……」
「為何要去尋?」大郎放松了肩背,懶懶的靠到椅背上。
容娘訝異,不知大哥何意,她猜測道︰「難道,要等那兩家告了,再去尋麼?」
「蠢!」大郎瞥她一眼,繼而將眼楮閉上假寐。
容娘大怒,咬牙恨恨道︰「容娘听大哥高見!」
「我餓了,叫人送吃食過來。白甲與二郎在外院,另叫人送過去。」大郎身子一動不動,不再說話。
容娘無奈,只得吩咐小環去預備。小環卻趁勢將容娘的那一份也端了來,使了眼色叫容娘趁便吃些。
大郎持箸,吃了幾筷方道︰「坐下吃飯。」
容娘悶悶坐了,陪著扒了半碗飯。她心中急欲听大郎說個明白,眼巴巴的瞅著大郎用畢,忙斟上茶,擱在大郎面前。
大郎抬眼,終于開口︰「只需尋到四叔便可。」
容娘大悟,繼而疑道︰「這麼多年不曾有任何消息,一時之間如何去尋?」
大郎卻問︰「此事不必你管。我只問你,為何那般魯莽買下磨坊,你為何肯與那卞氏交易?」
大郎的眼楮靜靜的看過來,那里面便似無窮無盡的漩渦。容娘瞧見了一個小小的自己,吶吶言道︰「我要救嬌兒姐。」
大郎皺了皺眉,仍等著容娘的後話。
容娘有些忐忑,將前後事宜交代清楚。
大郎淡淡道︰「她是你救命恩人,你救她一回也未為不可。只是,人得有自救之心。她若無心月兌離張家,早晚再有它禍,你待如何?」
容娘欲言,大郎卻不許她說話,又道︰「再者,你可知此回,你犯的最大錯處是甚麼?」
容娘慢慢的低下頭去,輕聲道︰「未能思想周全,全然听別人所說。」這個別人,自然是指高九郎了。不知臨安的高九郎作何感想?
「嗯,也不算太傻。」大郎有些漫不經心。
容娘想起一樁事,也無暇計較大郎罵她,不安道︰「大哥,此事可會影響你的謀劃?」
大郎側目,眼中有些光華閃過,嘴角微彎,問道︰「甚麼謀劃?」
容娘抿了抿嘴,道︰「大哥,不是……想回軍中麼?」
大郎定定的瞧了她一時,忐忑不安的小娘子,原來是擔心他!他心中漸軟,伸手撫了撫容娘的發,道︰「嗯,自然是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