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桐看見佳人面目,愕然半響︰魂牽夢繞之音,怎是從兩張陌生朱唇里吐出?
許久,容桐記起來,瓊林宴上听音識人,他也這般將眼前女子誤認了一次。()當時他向女子賠禮,道「酒醉唐突了姑娘,多有冒犯,甘受嚴懲」,哪知……懲罰也太重啦!
容桐緩道︰「是你。」
常蕙心暗想︰容桐果然同蘇虞溪認識,蝶兒不采無粉的花……
這麼一想,常蕙心心里無一絲起伏,冷眼把容桐打量︰他稍顯青澀,面上喜色不多,不大襯得起紅袍的一襲正紅。正紅,不僅容桐身上是正紅,他身後搖曳的喜燭,張貼的囍字,無一不是正紅……此情此景,常蕙心禁不住思緒遠飄,遙想當年,謝景掀開她的蓋頭時,她望見謝景一雙瀲瀲星目,彎彎如月滿是風致,紅袍穿在他身上,威風飛揚。
呵呵,袍子穿得好看又有什麼用呢?
常蕙心注意到,容桐在觀察她發髻的構造,正揣摩該如何解開來。常蕙心道︰「其實結發只是個形式,多少夫妻發絲綰到一起,也沒見日後結了同心。」
容桐怔住,少頃幽幽應道︰「娘子說得有道理。」
「所以說,交杯酒其實也不必喝。」
容桐心中慶幸,順意道︰「我喝得太多,已經醉了,不喝這一杯也無妨。」
說完這句話,他又暗自鄙夷自己︰陛下聖意指婚,他自己接的旨,堂前三拜也是他親身完成,于忠于情,都應當一心一意對待自己的妻子。可是,卻忍不住心中掛著另外一個女人的倩影,怎麼驅散都散不去……
容桐腳下再近兩步,坐在床沿上,挨著常蕙心,問她︰「我還不知道你的芳名。」
「小名喚作虞溪。」
小溪。
容桐心中不由得想︰一條小溪,一棵桐樹,一個水里一個陸上。本是不相干的兩人,卻被湊成了一對。
容桐側著臉,凝視著常蕙心,洞房花燭美嬌娘,心中卻無法涌起一絲激動波瀾。容桐將目光挪開去,無意向下瞥,瞧見丹紅的緞單上擺著一張雪白方帕。他對于男女之事懵懂,卻不是完全無知,很快明白這張白帕子是做什麼用的。
容桐苦笑︰沒有感情,怎麼做得下去!
是不是肢體接觸後,就會有欲.念了呢?容桐想著,伸手去觸常蕙心的臉頰,觸感冷得像冬日的雪,常蕙心臉上的肌膚沒有一丁點溫度。容桐關心道︰「你怎麼這樣冷?」她是不是對新婚之夜將發生的事情感到害怕?
常蕙心卻是另一番心境,以為容桐已經發覺她戴了人皮面具。常蕙心不由得心髒劇跳,惴惴緊張,不亞于她初探冥界時,瞧見奈何橋、黃泉水,凶鬼惡煞遍地時的心悸。
容桐身後忽傳來巨響,他本能地要回頭,常蕙心卻猛地抱住容桐,一手死抵住容桐的後背,另一只手毫不猶豫在他腦後一敲。容桐兩眼驟黑,暈在常蕙心懷中。
謝致已從門外沖進來,披頭散發似未梳整,兩袖挾著滾滾厲風,雙眸飽含轟轟怒雷。謝致快步走到常蕙心面前,二話不說將容桐從常蕙心懷里擰出來,起手就要劈,常蕙心忙阻止謝致,「我已經將他敲暈了。」
謝致敢怒敢言︰「我恨不得殺了他。」
常蕙心心想這又是何必。她還要報仇,謝致還要篡位,不可節外生枝。常蕙心伸脖向門外眺,問謝致道︰「你進來這麼大動靜,外頭有沒有事先安排好?容少尹家里還有僕婢,不可被他們察覺出端倪。」
謝致自然帶了手下來,容府上上下下都已經安排好了,但這些都不是重點。♀謝致抬起左手,果斷撕下常蕙心的人皮面具,令她以真面目示人,右手則張開虎口,牢牢桎住常蕙心的手腕。他用了十足的力道,掐得那樣緊,常蕙心禁不住蹙眉。
謝致尋到常蕙心的目光,盯住。他提起她的右腕,迫她不得不對視。
謝致告訴常蕙心︰「是我救活了你,你只能是我的。」他猛地側頭,頰邊亂發隨之一甩,謝致一瞧見床,腦海里立刻浮現她躺在這上面嬌喘承歡,任由那書生在她身.上起伏。
是不是他再來遲一步,這樣的事情就會發生?
謝致感覺狂躁和嫉妒吞噬了他的心,痛苦萬分。他不得不仍了人皮面具,將左手攥成拳頭,才能稍微壓制情緒。
謝致牢牢盯住常蕙心的眼楮,再告訴她︰「阿蕙,你須明白,這世上只有我才是你至親之人。」謝致話音稍頓,再開口時,明顯放軟了語氣︰「你讓我給你做人皮面具,原來是要洞房花燭假扮蘇虞溪?你就這麼迫不及待想和容書生在一起?」
常蕙心無奈︰謝致想岔到哪里去了!
常蕙心便將事情原委詳細講了︰她去找曾微和,與曾微和西廂密談,發現蘇虞溪偷听,曾微和將蘇虞溪殺了,常蕙心李代桃僵。
常蕙心說到這里,記起心頭重疑。為防隔牆有耳,她舉起右手,以指代筆,在謝致胳膊上劃下七字︰懷疑微和有幫手。
總覺得是計中計,局中局,還令藏著不為人知的陰謀,謝致要趕緊去查。
常蕙心見謝致渾然不動,不發一語,她嘆了口氣,再道︰「我覺得微和這建議也不錯,龍潭虎穴總要闖一闖。我假扮做蘇虞溪,便能接近蘇家人,也更容易接近帝後,調查真相,報我心頭恨仇。這對你的大事大業,也有裨益。」
謝致回應的話,與常蕙心的話完全不在一個調上,「我要和阿蕙在一起。」
常蕙心愣住,雖然覺得謝致突然冒出這句話十分莫名,但她情不自禁就回憶起金龍神廟那一晚,小小一個人兒,扯著她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也是這麼固執囔囔︰我要和阿蕙在一起。
常蕙心抬起空著的右手,在謝致肩頭撫了一下,「三吳,別鬧。」
謝致松開了常蕙心的左腕。她以為他總算想通了,正要欣慰,謝致卻陡然跪上.床來,掐著常蕙心的胳膊將她扯入懷中,另一只手則按住常蕙心的後腦勺,狠狠吻了下去。常蕙心毫無防備,待反應過來時,謝致的雙唇已牢牢粘緊在她的唇上。成熟純悍的男子氣息撲面而來,帶著滿滿征服的味道,她幾近窒息。
常蕙心掙扎欲躲,謝致的力量卻大得驚人,不僅穩穩固定住她的身軀,唇舌間也是強權囂張,攻城拔寨。他的舌尖撬開牙關,一路卷著探進去,頃刻間就已碾遍常蕙心口中每一寸地方。摧枯拉朽,她整張唇都染上了他的氣息。
這一吻霸道且漫長,良久謝致稍微後仰,身與身分開。他的一只手卻仍抓住常蕙心的胳膊,不肯放開。謝致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在唇角觸了觸,猶帶回味。他盯著她,目光坦蕩,狠狠道︰「十年前我就想這麼干了!」
少時令他第一次動心的人,是她。待再長大些,有一夜做夢夢到她,早上醒來發現不是尿床卻浸濕了床單,懷中一顆憧憬之心去找她,卻發現她不見了,被告知世上從來沒有這個人!有誰理解他的痛苦啊?
再到後來,雖然她已遠去,消逝在歲月里。但他每次不可抑止的自瀆,想的仍還是她。
他從來只愛她一人。
謝致跪在床上,墨黑雙眸牢牢凝視常蕙心,發現常蕙心也正盯著他瞧。
常蕙心呆滯了很長時間,最初她根本不能做出任何反應,一直是以長輩對待晚輩的眼光來看待謝致,這趟回來,最多是將他當做合作伙伴兼半個朋友……卻原來都錯了。記憶如潮涌來,一浪趕著一浪,迫使常蕙心重新審視往昔,她與謝致相處的那些舊事,肢體接觸,突然皆沾染上了曖.昧味道。
最終,常蕙心避開了謝致的目光,她無法再心無旁騖地與他對視了。
謝致忽然松開常蕙心,離開床榻,把她嚇了一跳。常蕙心以為謝致又要做什麼動作,忙將雙手舉起格擋在胸前,謝致卻搖頭笑笑,連退數步,以手替梳,竟理起自己的頭發來。如瀑青絲在腦後綰好成髻,謝致抖了抖長袍,再次近前。這次他不再做出冒犯舉動,僅溫柔執起常蕙心的右手,謝致目光如鷹,清明卻堅定道︰「阿蕙,嫁給我。」
常蕙心坐在床上,胸脯起伏。謝致立在床邊,比她喘得還厲害。房內重重都是兩人的呼吸聲。
門外有來者輕叩房門,連喚三聲「主人」,房內二人皆通過聲音辨得,來者是謝致的屬下常樂。
謝致現在緊張又焦躁,根本不願同旁人講話,怒道︰「滾!」
外頭的常樂卻不肯走,連續再叩門,隔著房門向謝致稟道︰「主人,是無憂來的加急密信,事關重大。」
謝致仍不動。
常蕙心啟唇︰「你先去看看吧。」
謝致深吸一口氣,艱難邁步,走到門前半開了門,接過常樂手中的簽筒,筒上刻著「安州」二字。
謝致布置在全國各地的細作統一稱作「無憂」,這只簽筒上刻著安州,表明密信是安州無憂寄來。
謝致拔掉筒塞,將密信倒出來閱覽,旋即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神情凝固,仔細將密信再讀了一遍,方才確認︰五天前,帝陵甬道出現積水,工匠們順著排水暗道排查,一直查到玄宮,方才找到故障之處。為了修復排水暗道,工匠們不得不移動玉棺,有一名工匠感覺玉棺過沉,好奇掀開了棺蓋,發現棺中竟有兩名中年男子尸首,肌膚與毛發如生。
工匠們將情況趕緊上報給值日監工,恰巧這監工是謝景的人,立刻放鴿密報朝廷。謝致安排的監工「無憂」晚了一刻鐘知道消息,趕去時,驛鴿已經展翅,彌補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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