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致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謝景也嘗嘗,自己送情人的禮物,被情人拿去借花獻佛,是什麼滋味。♀
常蕙心笑靨如花,看似一派天真,心中卻暗賭一把︰賭謝景心思深沉,多疑,不會去同皇後對峙。
謝景微微笑道︰「蘇延清還有這樣一段少年風流。」
皇帝看起來一點也不生氣,也不憤怒,十分溫和。
常蕙心余光下瞟,他的右手垂在身側,五指分開,繃得既緊且直。
這是謝景獨有的小動作。剛搬來會稽那會,他還是喜形于色的少年,街頭與人掄拳干架,謝縣令將謝景捉回府中,打了謝景的手板,問他知不知道錯?
謝景低頭答「知道」,又道︰「知道是知道,可是恕孩兒的憤怒難過,控制不住。」
謝縣令便教了謝景一招,憤怒難過時,記得將五指分開,繃直。這樣一來,攥不成拳頭,就不會與人干架了——既能克制自己的情緒,別人亦察覺不出你的憤怒。
謝景嘴里嘀咕著這一招真是糟糕,心里卻記住了。每每難過憤怒,他便伸直右掌五指,久而久之,養成習慣。
謝景京中為官那會,經常受氣,有時候回到家還氣得不行,右手一直撐著,掌背骨頭凸起,根根脈絡分明。常蕙心瞧見心疼,握住他的手,一根一根溫柔捋謝景的手指,撫平他的怒氣。
……
想到這里,常蕙心心里有點悲涼︰夫君毒死自己,她以為自己一點也不了解他。沒想到……還是有一點了解的,呵呵。
熊公公碎步挪過來稟道︰「陛下,榭內已經收拾整齊了,還請陛下還駕。」
謝景含笑,正欲轉身,卻止住動作,淡淡看向常蕙心︰「你當真喜歡這池里的荷花麼?」
常蕙心彎腰低頭︰「民女斗膽。」
謝景頷首,「那朕便賜你一支。」
熊公公聞言,連忙吩咐手下內侍︰「快、快去準備船只,池中采荷……陛下!」熊公公叫了出來。
常蕙心聞聲抬頭,瞧見謝景已縱身躍起,兩腳踏在湖面上,如履平地。他蜻蜓點水般前踏三步,便至荷前。荷葉田田,上頭荷花經了謝景帶來的風,搖搖擺擺。謝景左臂放在腰間,右臂前探,含笑彎腰,優雅折下一支粉荷。
常蕙心眨了下眼,再抬目光,謝景已穩穩當當站在她面前。他右臂前伸,一支初夏的荷緩緩前挪,在常蕙心身前停住,荷花在下,嬌顏在上,荷花與嬌顏照應動人。
此人此景此情,若是發生在從前,常蕙心一定會感動不已,甚至流下歡喜的淚來。但此刻她心中居然異常平靜,一點情緒都沒有,接過荷花,道謝聖恩,整個過程都是例行公事,不緊不慢。
常蕙心抬眼對上謝景的目光,他的眼楮深藏著情緒,只露出仁厚溫和,卻不失威嚴的眸光。
「父皇,父皇!」稚氣的男聲在遠處大喊,含含糊糊吐字不清,「父皇」喊得像「胡黃」。謝景原本是抿唇微笑的,轉頭望見小小一點身影,雙唇情不自禁裂開,笑意漾開去。
三個內侍左、右、後護著小男孩近前,男孩口中還在叫︰「胡黃、胡黃,您在做什麼?」
「二郎,來。」謝景笑著蹲下來,張開雙臂,等待男孩撲入自己懷中。這小男孩便是皇後所出的二皇子,冀王謝深。
謝深跌撞進謝景懷中,謝景一把將他抱起,掂了一掂,笑道︰「朕的二郎又長胖了。♀」謝景假意嚇唬謝深︰「再重一點,父皇可就抱不動了。」
謝深趕緊說︰「那兒臣以後少吃一點。」
謝景開懷大笑。
謝深坐在謝景的臂膀上,半個身子趴在謝景肩頭,瞧見常蕙心。謝深眼珠轉動,縮了縮粉嘟嘟的腮幫子︰「胡黃,她是您新納的娘娘嗎?」
「胡說!」謝景立馬變臉,輩分倫理他還是擰得清的,更何況君王不會對臣妻起念。謝景先放下謝深,接著,正色告訴他︰「她是你母後族兄的女兒,按理你該喚她姐姐。」
「姐姐?」謝深笑了,在宮中他只有個哥哥,而且是個年歲相差大,很少理會弟弟的哥哥。突然來了個姐姐,謝深高興極了。他走過去,小手抬起,觸模常蕙心手中的荷花︰「好漂亮。」
謝景走過來,手撫在謝深背上︰「二郎也想要嗎?」
謝深毫不猶豫道︰「要!」
常蕙心一听,將手中荷花遞給謝深,謝景卻擺手制止她。謝景繼而扳動謝深的肩膀,令二兒與他一道同看池面︰「二郎看中了哪一支,與父皇說來。」
謝深伸手指道︰「這支、這支、那、那……」一下子指了十幾支荷花。
謝景氣極反笑︰「這麼多你拿得下嗎!」謝景拍了下謝深的肩膀,「父皇做主,為你挑選。」謝景說完,繞過謝深,再次縱身踏上湖面,不多時,便摘了兩支荷花回來。
一支盛開,一支含苞,荷瓣上沾了水滴,各有各的可愛。
謝深喜滋滋接過荷花,一支攥在左手,一支攥在右手。謝深左瞧瞧,右看看,抱怨道︰「胡黃你怎麼給我摘了兩支回來,都好看我怎麼選擇啊?」
謝景在謝深頭上敲了個栗子,「是說剛才一口氣要十幾支的!」
謝深暗中擠擠眼楮,又嘟嘟嘴巴,目光又瞧見常蕙心。謝深屁顛屁顛跑過來,將兩支荷花遞到常蕙心面前︰「姐姐你幫我挑一支吧!」
常蕙心搖頭︰「民女也不知該怎樣挑,還得殿下自己做主。」
謝深想了想,轉過身又喊胡黃。謝景側過頭來,看似不耐煩,實則開心︰「小子,又怎麼了?」
謝深一本正經問道︰「父皇,您先摘的是哪一支?」因為認真嚴肅,謝深這回連「父皇」二字的發音也咬準了。
謝景眼皮一跳,指了下左手拿支。
謝深聞聲將左手的荷花往懷里攏了攏︰「那我還是喜歡左邊這支。」
謝景問道︰「為什麼?」
謝深答道︰「第一選擇總是最好的,後來的都沒它好了。」
謝景諱莫如深。
謝深兩只小腳悄悄左移,給伺候在一旁的內侍使眼色。
謝景察覺,瞟著謝深︰小子,又要做什麼?
謝深對手指︰「胡黃,我……時候到了。」
「什麼話,說清楚?」
謝深囔道︰「我每天吃零嘴的時候到了!」
謝深貪食,體態偏胖,御醫建議他三餐限量,莫食零嘴。可是謝深自己禁不住,央求皇後,皇後只好謝深定下了規矩,每日未申之間,他可以吃三小碟。
謝景無奈,瞟了一眼熊公公,熊公公旋即領會聖意,與謝深的貼身內侍一道去安排︰水榭內要多擺一張座椅,零嘴放到桌上。
謝深眼珠一轉,心想拉著常蕙心一起吃,姐姐也有三碟,然後姐姐只吃一碟,這樣他就可以吃五碟。謝深走近常蕙心身邊,拉她袖角,咬唇道︰「姐姐和我們一起吃吧。」
「民女不敢。」
謝深哪里肯依,耍賴撲到常蕙心懷里︰「姐姐來嘛、來嘛,一起吃!」本來快吃到嘴里的兩碟零嘴,可不能泡湯了!
常蕙心仍拒絕︰「殿下息怒,民女進宮之前,已在家中食過午飯了。」
皇帝突然出聲︰「蘇家吃的回門飯吧。」
「回陛下,是。」
皇帝平緩吐納︰「不必拘禮,二郎讓你吃,你便一同吃點吧。」
「謝胡黃!胡黃旨意,姐姐你要接、要接!」
常蕙心只得道︰「民女多謝陛下聖恩。」
謝景沒再理會常蕙心,走近前,見謝深仍偎依在常蕙心懷中,不肯離開。謝景並不責備兒子,而是起手捏了下謝深的耳朵,又模模謝深的腦袋,「這下滿意了吧,又可以多貪吃許多,可別讓你母後知道。」謝景的眸中滿是寵溺。
謝深笑得幸福又無暇。
常蕙心突然對這畫面感到嫉妒,繼而又添重了怨恨。記得她剛剛懷孕那會,晚上夫妻倆枕畔相依,討論的都是肚里的胎兒,幻想將來一家三口的美好畫面。謝景在她耳邊描述,將來兒子淘氣,怕父親揍他,躥進母親懷中尋求保護。做父親的敬妻,哪里敢再動手,只好擰一下兒子的耳朵,算作懲戒。
當時的常蕙心沉浸在甜蜜中,竟一點也不覺得謝景想得太多太遠,反倒覺得,有夫有子真實現了這個場景,這一生也就夠了,別無它求。
謝深已經從常蕙心懷里離開,撲進謝景懷里,常蕙心冷冷注視著謝景,天下之君正享受著天倫樂趣,喜笑顏開,當年他自己說的那些話,肯定是不記得了!
常蕙心暗自盟誓︰總有一天,要殺了他。
等報完仇,就將關于他的一切全忘掉,再不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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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皇帝擺駕中宮。
皇後稍感吃驚,因為昨夜侍寢的時候,皇帝同她打過招呼,今夜會去碧康殿,不來中宮。
皇帝怎麼改變主意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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