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謝濟匆匆趕回禁宮,直入中宮,宮人上前阻攔,他竟將宮人推倒。
事後,謝濟才意識到自己踢了女人,滯住腳步。
皇後本來已經入睡了,得了宮人稟報,披著衣裳散了頭發就走出來了,「這都是怎麼了,啊?濟大郎你火急火燎地做什麼?」
謝濟問道︰「母後,是不是你對微和下的毒?」
這麼公然一問,許多的宮人內侍,頃刻間,皇後慌得錯覺心掉出了胸腔。她趕緊喝退旁人,對謝濟道︰「剛才不是好好的麼?你這又是做什麼?」皇後鎮定下來,很快明白,「你偷出宮去了?」
「是。」謝濟供認不諱。他又追問︰「母後,是不是對微和下毒,想要墮下我的孩子?」
皇後緩了緩神,一口承認。接著,便苦口婆心教導謝濟,身為一國儲君,要懂什麼是舍什麼是得……謝濟年輕稚女敕,只覺得皇後越嘮叨,他越覺得煩。她對他一逼再逼,逼得他心中逆浪滔天,調頭轉身就走。
皇後立在後面,以手指著謝濟,痛呵道︰「你給本宮站住!」
謝濟走得愈發快了。
皇後氣息不紊,覺得這麼多年嘔心瀝血養了個廢物,卻又心疼謝濟,舍不得,再喚道︰「濟大郎,你別走了。你先听本宮好好把厲害關系同你說了,那曾微和絕對不是真心對你……」
謝濟惱怒,一腳踹開大門,卻發現門外早已站著一人。那人見謝濟抬腿,也抬腿一迎,腳踝勾住謝濟小腿,接著一個翻轉,直接將謝濟踢跪在地上。
謝濟腦子已經懵了,沒得反應。皇後急匆匆趕過來,借著月光光亮,看清來人面龐,戰戰兢兢,當即一跪︰「陛下——」
來人正是皇帝謝景,他讓人去查查今夜宮中出了什麼事,結果查出太子今晚在東宮又哭又惱,接著還鬧進中宮。♀皇帝當即就趕來了,正好將皇後最後那句話听了個一清二楚。
下一刻,皇帝命令道︰「將太子押回東宮,禁足思過!」七八個內侍跑過來押人,謝濟不敢反抗,任由一群太監押走了。皇帝掀袍跨進殿內,怒極反笑,嘴角噙著一絲笑對皇後道︰「朕的皇後,你來給朕講講,這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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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蕙心回家的時候,發現容桐點著盞燈籠,坐在大梧桐樹下看書。
常蕙心走過去,問道︰「還沒睡呢?」子時都過了,現今是七月十六了。
容桐看得聚精會神,這才發現常蕙心回來了。他站起來,答道︰「在等你回來。」他和蘇虞溪雖無感情,但畢竟是拜過堂的,怎麼說也要好好照顧她,才能對得起蘇宰相,對得起……漢王。
常蕙心心中生暖,脖子伸長些,笑問︰「在看什麼呢?」
容桐突然捂緊了書冊。
常蕙心打趣道︰「不會是周大人送你的那本《登科記》吧?」
容桐忙道︰「不會不會。」容桐本來準備把那本書燒了的,但是一想是義弟送的禮物,燒不得。容桐就找了個盒子把《登科記》鎖起來,打算等到周巒成親之時,回贈給周巒。想到這,容桐問常蕙心,「一川送你的那本書呢,還在嗎?」要是在的話也一起回送了。
常蕙心接口道︰「在啊,那本書我留著有用的。」
容桐一听,身子一抖,五分驚懼五分尷尬,不敢再接話了。♀
常蕙心卻更湊近些,追問道︰「既然不是《登科記》,那你在看什麼,給我看看?」
容桐這才不好意思的說︰「閑書……《怪談》。」容桐說完,將書遞給常蕙心,給她翻。
常蕙心隨手翻翻,都是凡人和妖怪的戀情。凡人皆是男子,大多是窮書生窮小子,妖怪必是貌美的狐妖、女鬼。狐妖女鬼戀上了窮書生的才氣,窮女生為狐妖女鬼的美貌顛倒,陋室你讀書來我添香,痴心情長。書生體弱多災,女妖為他求藥擋災,萬死不辭。後來,女妖施法,書生努力,書生中了狀元,青雲直上。
容桐見常蕙心讀得專心致志,訕訕道︰「這書進來在京中賣得很火,比前陣子的《登科記》還賣得好。」
常蕙心合上書道︰「是該賣得好,故事挺真的。」
容桐一愣,狐仙鬼怪哪里真實?幾百年
容桐試探著問︰「這是……怪談。」
「呵,不是挺真的麼?」常蕙心冷笑一聲,隨手翻一頁給容桐看,「你瞧,這些故事講到最後,不都是已經穿錦衣住瓊台的書生,去找道士求了什麼黃符金缽,將女妖化成一灘水,從此他輕松享繁華。」
容桐辯解道︰「抓她們,是因為她們是妖怪。」降妖伏魔,大義所趨。
「不是因為她們是妖怪,而是因為男人們膩了。」常蕙心搖了搖頭。男人們膩了,不再需要她們,所以狐仙女鬼陪他們走過再多苦難,在他們眼里,也只是爛命一條。
容桐呆立了半響,眼前的女子眸中浮現出戾氣,和似濃霧散不開的怨憎……這眼眸容桐曾看過,棺中坐起的「女鬼」,在上京路上,就曾屢次顯現過這種眼神。
常人見了這種眼神,正常反應都是戒備甚至懼怕,容桐卻覺親切,緩緩前進一步,想要去抓常蕙心的手。
常蕙心猛地退後,驚醒了容桐。
半響,容桐問她︰「蘇姑娘,我見你眸中許多怨氣,是漢王殿下待你不好嗎?」
常蕙心毫不猶豫接口︰「他待我很好。」答完她自己楞了一下,前半輩子直到死,都只活在謝景這一個男人的陰影里,沒有比較,所以以為他就是代表。這會容桐一點醒,常蕙心細細想起來,其實世上還是有許多好男子的,比方說謝致……
常蕙心對容桐笑道︰「方才是我出言武斷了,也不是全天下的書生都是負心漢,比方說容公子你,就是一個好書生。」常蕙心提起燈籠,道︰「時候不早了,一起回房吧!」
容桐被人一夸,臉比燈籠還亮,燈籠是白的,他是紅光。
兩人走著走著,容桐想起一事︰「娘子……」又稱呼她「娘子」了,看來是禮節方面的事。常蕙心問︰「什麼事?」
容桐這才告訴她︰「我這次再派人回璋縣,接著家父了。他可能過幾天就能進京,以後就在這里常住了。」
常蕙心笑了,直勸容桐放心,她會好生孝敬老人家的——當然,這孝敬可不是買酒,或者給他銀子去賭。
……
容桐告訴常蕙心,容父過幾天就能進京,哪知道路上晴天多,雨天少,容父第二天中午就到府門口了。
小夫妻倆一起出來接的,容桐扶著容父下車,容父醉醺醺的,開口就是酒氣︰「你爹我可不要常住在這鬼地方,多給我先錢,我回去再押個大,一押押十年……」全是醉話。
容桐全是賠笑,順著容父的話說︰「阿爹要是覺得這里不好,孩兒再置宅院,城南還有好幾間不錯的,明日就帶阿爹去看。」
容父的右臂在空中胡亂揮動︰「這整個京城都陰陰冷冷的,哪處都是鬼地方,我要回鄉去!」爛醉了說胡話,七月份的晌午,太陽熱得烤人,哪有一絲一毫的陰冷?
容桐無奈,卻很有耐性地賠禮,欲將容父攙回房中。容父卻打個酒嗝,道︰「在這里暫住也可以,你給我銀子,京城的賭坊在哪里啊、啊?」容父右腳絆到左腳,整個身子往前一顫,差點栽入常蕙心懷中。常蕙心及時將他扶住,近距離打量容父面容,忽然覺得有四、五分面熟,卻又想不起來。
待到夫妻倆將容父送回房內,容父呼呼大睡了,常蕙心陡然想起來,這容父……還真是她一個人熟人!
昔年他豐姿雋秀,亦不姓容,是小朝廷里的御醫,聰敏善談,不沾惡習,待誰都和和氣氣。沒想到經年酗酒後,他兩頰急劇消瘦,常蕙心差點認不出來!
他姓洪啊,他是洪御醫!
常蕙心在金龍神廟遭災,攜著謝致千里尋夫,一路找到璋縣,暈厥過去。謝景還是請的洪大夫為她施針,救活過來。後來,謝景三番五次贈予洪大夫厚禮,希望洪大夫能妙手調理,讓常蕙心能重懷上子嗣。可惜,這事還沒成功呢,她就死了。
……
常蕙心痴佇著,容桐都走過來了,她還神游著。容桐不由問道︰「娘子?」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常蕙心眨了下眼,回過神來,問他︰「怎麼了?」
容桐垂頭,「我之前沒好意思同你說,阿爹是這樣一副模樣,讓你……吃驚了吧。」見常蕙心不接話,容桐連忙補充︰「其實阿爹才學不輸與我,他只是好賭好喝酒了點……」
常蕙心听著容桐言語,悠悠想起,在璋縣郊村,容桐家中。常蕙心陪容桐藏金子,容桐也說過,「家父的才學不輸與小生」,那時候她怎麼沒有起疑!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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