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要等的人,正是他最倚重的一個人,吏部尚書張彩、張廷芳。♀
張彩,陝西安定人,字廷芳,其人少年早慧,有才氣,能言善辯,文詞敏捷,儀表非凡。
《明史》載其「高冠鮮衣,貌白修偉,須眉蔚然,詞辯泉涌。」
他在36歲的時候得中進士,如今已經55歲,他初入朝為官,屢有直聲。再加上為人風流倜儻,為上下所推服。
不過張彩真正在仕途上發跡,卻是因為受到了自己的陝西同鄉,大太監劉瑾的青睞。
張彩中進士後任吏部主事多年,並無寸進,而在受到劉瑾青睞之後,卻馬上被升任文選司郎中,這文選司郎中是負責查核和對全國三品以下文官的政績,提出升擢貶降官員的意見,可謂吏部最要害的職位之一。
而他在文選司郎中任上也不過半年,便被拔推為左僉都御史;不數月,又轉為吏部右侍郎;再急轉為吏部尚書加太子少保,所經歷的都是關系政權要害的職位。一年之間,從一個區區六品吏部主事,經過八級跳,驟升為居六部之首的,有「天官」之稱的二品吏部尚書,且加少保餃,這是大明建國以來所未見的——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一個組織部的處級干部,一年之間,竟然成了組織部部長……
如此飛升,張彩自然成了文官集團中的「公敵」,只不過因為背靠著劉瑾這棵大樹,一時無人敢動。
不過說實話,雖然張彩升官太快,根基不穩,可是這個人確實是有些干才,劉瑾當權之時,很多政策其實都是出自張彩之手,如果說劉瑾被稱為「內相」的話,那麼張彩就是「內相的內相」。
而且張彩還曾經多次勸導劉瑾不要收賄,史載︰「彩既餃瑾恩,見瑾擅權久,貪冒無厭,天下怨之,因乘間說曰︰‘公亦知賄入所自乎?非盜官帑,即剝小民。彼借公名自厚,入公者未十一,而怨悉歸公,何以謝天下,’瑾大然之。會御史胡節巡按山東還,厚遺瑾。瑾發之,捕節下獄。少監李宣、侍郎張鸞、指揮同知趙良按事福建還,饋瑾白金二萬。瑾疏納金于官,而按三人罪。其他因賄得禍者甚眾。苛斂之害為少衰,中外或稱彩能導瑾為善矣。」
不僅如此,劉瑾推行的清查天下府庫,巡查各道官員財產的政令也都是出自張彩之手,雖然張彩的這幾項政令著實觸犯了許多「既得利益者」,遭遇了很大的阻礙,但是用現在的眼光來看,劉瑾和張彩實行的這些政策不恰恰就是「公務員財產公開」,「領導干部報告個人事項將被抽查核實」之類的善政嗎?
所以說,很多時候,在********中,我們往往很難分辨忠奸,無所謂對錯,大家也不過是在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和利益集團而黨同伐異罷了,有的也只是成王敗寇而已。
當然,張彩這人有能力,卻也不是沒有弱點,他最大的弱點就是,《明史》本傳載「性尤漁色。撫州知府劉介,其鄉人也,娶妾美。彩特擢介太常少卿,盛服往賀曰︰‘子何以報我?’介皇恐謝曰︰‘一身外,皆公物。’彩曰︰‘命之矣。’即使人直入內,牽其妾,輿戴而去。又聞平陽知府張恕妾美,索之不肯,令御史張禴按致其罪,擬戍。恕獻妾,始得論減。」
不過這種看似奪人妾室的惡行,也要放在大環境下去看,就拿鼎鼎大名的蘇東坡來說,他一生有無數妾室,可是卻大多轉送他人,以其中一個叫春娘的妾為例,蘇東坡的朋友蔣某來為他送行,偶然見之,大為欽慕,便欲以白馬相換。
蘇東坡便立刻點頭應允,以人換馬。
這種互換妾室的行為,在古代的文人圈子中非但不以為恥,反而以為雅事,若是這樣看來,張彩索人妾室的行為,其實在這個背景下也算「無傷大雅」。
……
張彩來到石大人胡同並沒有乘車乘轎,而是安步當車地步行而來。
張彩一進到石大人胡同,便看到了一長排的轎子停在石大人胡同里面,將原本還比較寬敞的胡同,給記得水泄不通。
其實這樣的情況並不少見,每當劉瑾休沐在家,就會有很多想要走劉瑾門路的公卿大臣紛紛來謁候,但這些人恭候在府前,往往從早晨到入夜仍未能得見,然而他們卻仍然趨之若鶩,他們在成為閹黨之前,或許會大罵閹黨官員的不恥,然而當他們有機會成為閹黨的時候,卻恨不得擠破腦袋……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古人之言誠不我欺。♀
看到這樣如常的景象,張彩並沒有說什麼,而是輕輕搖了搖頭,從轎子的空隙之中擠過去,行到劉府的門前——張彩他沒有乘轎而來,倒是一個很明智地選擇。
相府門前三品官,原本劉府門前那個趾高氣揚的門子,當看到劉彩的身影的時候,卻一下子玩了一出川劇變臉,馬上把一副冷臉變成了一副極熱情的笑臉︰「哎呦呦,這不是張大人嘛?您來也不早知會一聲,好讓小的去胡同口迎一下啊,否則,讓哪些不長眼的人沖撞了張大人您,那小的可不是罪該萬死了?!」
「就你會說話,老人家他在府上嗎?」張彩因為跟劉瑾是同鄉,平素見到劉瑾都不會稱他「公公」或者「千歲」,反而口稱「老人家」,以示跟劉瑾親同一家,並以晚輩自居,倒是極得劉瑾的歡喜,不過其實這會兒劉瑾也不過59歲,比那張彩其實也大不了幾歲,不過張彩身材修長碩偉,五官均勻白皙,濃眉皓齒,雙眼有神,唇髭總是修剪得又短又齊,下頜五縷烏須,頭上也沒有一根白發,倒是顯得極是年輕,不認識他的人,倒是會猜他不過三四十歲上下,絕不會料到張彩已經年過五十。
「老祖宗他早就候著張大人多時了,張大人,快快里面請,要是讓老祖宗知道小的在這里跟大人您贅話,耽誤了您的時間,老祖宗怪罪下來,小的可吃罪不起。」那門子口中所說的老祖宗自然指的是九千歲劉瑾。
「好,頭前帶路。」雖然那門子的姿態放得很低,可張彩卻不絲毫托大,向那門子拱手一禮,便跟著進了劉府大門。
……
「那人是誰啊?為何他進得府中,既不用通傳,也不用排隊?!」一個從外地進京的官兒,看著張彩昂首闊步進入劉府,嫉妒的眼楮都發紅,詢問著一旁從剛才起就已經聊熟了的京官兒。
「嗨,你連他都不知道?!沒听過一句話嗎?劉府門前賓客多,獨得青睞是張郎。這個張郎就是剛才那位,張彩,張廷芳,如今的吏部天官!人家那是眼瞅著就要入閣的人,也是你能攀比的?」那京官自然認得張彩,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說。
「哦?!他就是張彩?!怎麼看著如此年輕?!」那外地來的官兒還兀自有些不信,瞪大了眼楮問。
「哼,一個當相公的,自然要一副好賣相,不然……哼哼……」這京官看了看周圍,放低了聲音,語帶鄙夷地說道,他口中的這個「相公」可不是丞相大人的意思,而是相公堂子里的「相公」……
「啊?!」那外地的官兒哪里知道這京官竟然敢出此言,一時有些心虛不定……
……
不說劉府外面那些看著張彩而羨慕嫉妒恨的官員們,這會兒劉瑾正坐在自己的書房中,雙目緊閉,似乎在苦思冥想,然後一口一口地喝著眼前茶水,似乎口干的很。
「老人家,恕張彩來遲,不知老人家您急招張彩來,所為何事?」張彩也不用人通報,徑直便跨過高高的門檻,進入劉瑾的書房。
「廷芳你來了,過來坐,上茶!」劉瑾看著進來的張彩,微微點了點頭,讓下人添茶,隨後便揮手揮退了書房中的僕人。
待張彩在劉瑾的旁邊坐定,書房中已經只剩下著兩個人了。
張彩坐下,也不多言,靜靜地等待劉瑾說話。
「廷芳,幾年來你一直跟隨在某身邊,對國事朝局最為了解。當年,谷大用、張永等人害怕外臣要加殺害,倒是以某為首,眾人齊心,幸而反敗為勝。其後,又邀得皇上厚愛,某才能居今天之位,掌天下之權。其中原由,你是最清楚的。」張彩從未見過劉瑾的臉容像今天這樣凝重。向來以老謀深算,能緊鎖心扉,擅長炫耀權勢,以威嚴面目示人的劉瑾,今天卻顯得有些沮喪,左肘斜倚在茶幾上,右手抱著低垂的額頭,一向精力過剩的他竟然顯得有些疲態。
「這既是皇上卓識,也是老人家您的厚德,絕非僥幸而致,是舉國臣民公認的。」張彩點了點頭,說了一句奉承話。
「是啊,皇帝登極四年多以來,某以這樣一副殘缺之身,而承天下之重,如此位極人臣,也確實光宗耀祖。然而,某也知道,某秉承皇上聖意,一再摧折衣冠、罷黜大臣;又為了籌措三邊的軍餉支出,增稅加賦、嚴查貪腐,將外朝的官兒們給得罪了個遍,這內官之中,張永、谷大用之徒卻還覬覦某家之位,與某離心離德,只欲取某而代之,吃相難看得令人憎厭!待某回首一看,以至這天下之人竟沒有一個不罵某奸賊,恨不得噬某之肉……哼哼,奸賊?!要不是某這個奸賊在殫心竭慮地操持著偌大的帝國,想必這帝國也不是現在這副景象吧?!若說某是奸賊,那幫為了遮掩府庫的天大漏洞,不惜將濟南府拱手想讓與逆賊,以至于整個山東局勢糜爛的家伙又是什麼?!某這個奸賊,至少還沒有做出這種喪心病狂、喪師辱國、殘害細民之事!」劉瑾的聲音有些尖利。
「哦?!竟有此事?!」張彩從劉瑾口中听到濟南府的陷落真相,也有些震驚,他絕想不到,濟南府的官員竟敢冒此天下之大不韙!
「哼!濟南府的新城剛剛修建了沒有幾年,城高池深,護城河水終年不絕,可謂固若金湯,即便在整個大明,也是有數的堅城,然而這樣的堅城,卻被一群烏合之眾,用了一天就完全攻陷!某真是要恥笑他們這些污吏連做戲都做不真著!要是濟南府真那麼容易被攻下來,那想必京師如今也早已不安穩了!」劉瑾有些鄙夷地說道。
「那老人家,對于這些人,我們要如何處理?!」張彩也有些氣憤。
「唉……某倒是想要好好整治整治濟南府那幫人,奈何,如今某家自己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劉瑾好像突然泄了氣一般,聲音有些低沉地說。
听著劉瑾的話,張彩自然是明白的很,正如之前蔡用對張陽所說的,這劉瑾之位看似崇高,卻早已危若累卵,稍有不慎,便要萬劫不復,連蔡用這個局外人都能看明白的事情,這張彩身為劉瑾的謀士、軍師,又怎麼會不明白?
「老人家,切莫憂慮,只要老人家您仍有聖眷在身,那麼您自然可以安若泰山,那些鼓噪之人,不過是跳梁小丑,不值一哂。」雖然知道局勢嚴峻,可張彩仍然出言安慰劉瑾道。
「聖眷?!呵呵,只怕如今這聖眷也不是那麼牢靠了吧?」劉瑾冷笑一聲。
「哦?!老人家,您何出此言?」張彩有些不解。
「這個,你先看看吧。」劉瑾從袖子抽出了一張信箋,遞給了張彩。
打開信箋,只掃了一眼,張彩便已經緊皺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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