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辛跟在南福的身後到達寺廟正廳的時候,里面剛巧傳出一陣朗讀梵文的聲音。♀她豎耳一听,頓時只覺得心神都被這些梵文包裹了,鼻尖嗅到的是寺廟獨有的煙火氣息,讓她經歷巨變因此浮躁不定的心不由地隨之沉靜下來。
輕手輕腳地走進去,兩個人找了個角落的位置盤腿坐下。
佛家經書自有其高深之處,南辛比其他人多出了好幾倍的人生閱歷,現在一靜下心來听著無休大師的講經,慢慢地結合過往生出了不少感嘆,也因此听得更加入神。
南字輩是伽若寺廟里最低一階的小沙彌,人數不多,因此神情專注認真的南辛便顯眼起來。再加上她時不時因有感而發流露出的感觸狀,僅是處在這一群人中,都能讓人第一時間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門外站了好一會兒的偶然路過正廳的年長和尚,笑著把視線從南辛身上收回來,模著胡子走遠了。
南辛听的專心,便只覺得無休大師的講經時間過得太快,好像就在一眨眼間,講經就結束了,讓她有些戀戀不舍。南辛長出一口濁氣,心里的抑郁好像也隨之呼出口去,讓她沒有那麼難受了。
「走啦,今天輪到我們打掃院子,要是晚了南安和南康那兩個家伙一定又會把我們的早飯吃光的。」南福在無休大師走出正廳後一把拉起南辛,腳步匆匆地往外面擠。
南辛看他眼楮半眯迷迷糊糊的樣子,就知道他趁機補了一覺,頓時有些好笑又有些理解。對這些真正的小和尚來說,以梵文而著的經書,確實隱晦難懂了一點。而且講經的時間又是一大早,只要注意力稍有些不集中,就容易讓人犯困。
伽若寺建在半山腰上,樹木多,落葉也多,因此南福擔心的不無道理,兩個人一到院子當下挽起袖子「刷刷」地掃起來。埋頭苦干了一番後南辛身上已經出了些薄汗,剛和南福放下竹掃帚,就听到寺廟上空響起了悠長的鐘聲。她听著這個聲音,到不像是從寺廟里傳出來的。
「是元清師兄在青松庭里敲鐘呢,我們的時間剛剛好,現在過去正巧趕上早飯。」
完全不用南辛開口詢問,南福就嘰嘰喳喳地把所有有用的消息自發說了一大堆。對此,南辛只想對他大贊一句︰史上第一好伙伴!
被一大早就惦記著早飯的南福再次帶到餐房一樣的地方,南辛領到了一個大饅頭和一碗清粥,也看到了南福口中數次提到過的南安和南康。經史上第一好伙伴的絮叨,南辛知道了他們四個人是睡一屋的,另一屋則是慧、行、德、智。南字輩的,統共就他們八人。
南辛他們這些新弟子剛歸入伽若寺沒多久,除了例行的輪流打掃和講經打坐,剩下的訓練便是扎馬步練下盤了。等這樣練習一年多的日子,他們方才能學些強身健體的武打招數。不過對于南辛,卻是沒有這個機會了。
伽若寺算是一個中等規模的寺廟,里面的和尚也分了兩個等級,內門弟子和外門弟子。內門弟子念經不練功,外門弟子練功不念經。而南辛,不知走什麼運被無休大師收入門下,正式成為內門弟子之一,開始了每天打坐學佛經的單調生活。她本人倒是沒什麼,其他七個南字輩的卻羨慕了很久。
托001的福,這次南辛闖入的時間軸比原定的早了十幾年,所以南辛不得不按照設定乖乖待在伽若寺體會自己的和尚生涯。打坐她倒是耐得住性子,學經在她心中也不是問題,可唯一讓她忍受不住的,就是和尚都、吃、素!
一兩天的齋戒日還好,南辛還可以當自己偶爾換下口味清清腸,可連續的一周、一月,甚至是幾年都吃素,對只培養了熱衷食物特別是肉食這一愛好的南辛,那是絕對堅持不了的。因此,在某一個微風和煦,和尚們都忙的日子,她偷偷跑了。
其實說跑還不太準確,準確地說應該是南辛借著內門弟子之便,偷偷溜去了後山。之前她便留了一手,早在南福這個史上第一好伙伴的絮叨中模清了以伽若寺為中心百米遠內的地形,知道了哪里的樹木茂盛,物種豐富,知道哪里有溪流,哪里寺里的其他和尚不常去之類的消息。所以這次她直接左拐右拐地,很順利來到了那條鮮少人問津的溪流邊,懷里還多了些沿途采摘的植物和野蘑菇。
沒錯,南辛這次的行動最終用一個詞可以概括,那就是︰打牙祭!
在只吃素一點兒油水都藏不住的肚子瘋狂抗議之下,導致南辛幾晚都夢到長了翅膀的雞腿在身邊飛來飛去景象。在這之後,她便想起了肉類來源方便的後山,並很快付出了行動。
利落地設好陷阱,南辛開始動手搭簡易版的灶台。因為頭天晚上下了雨,林子里這個時候還很濕潤,地上干枯的樹枝也帶了幾分水汽,不僅不好燃燒,還容易出煙。沒有其他辦法,南辛只得多找了些枯樹葉,撿了教細的樹枝晾到溪流邊被太陽曬的發熱的石頭上,以期它干的程度能盡量多一點。
一番忙碌下來,南辛再回到設陷阱的地方時,就發現里面已經進了好幾條魚。南辛估模著這些魚是生活在寺廟周圍的溪流里,長期安逸過頭以致警戒心都退化了,才會有這麼多傻傻的一頭撞進陷阱里。她對著收獲頗豐的陷阱看了一會兒,正準備選條肥美的下嘴,就發現其中一條小灰魚怎麼看怎麼奇怪。
這條小灰魚南辛辨不出其品種,長得又小,加上陷阱里已經有了大魚,原本它是不在南辛的考慮範圍之內的。可偏偏南辛的目光一轉到它那邊,小灰魚卻像能感覺到一樣,倏地鑽到旁邊大魚的遮蓋範圍內,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的。幾次過後,倒是叫南辛注意到這條奇怪的魚了。
話說,魚能感覺到人的目光嗎?
對這一點產生了強烈疑問的南辛,當下伸手把陷阱里的小灰魚抓了起來,然後,就差點被一陣哭聲嚇尿了。
「嚶嚶嚶,別吃我,我沒肉不好吃。」小灰魚尾巴不斷拍打,水珠四濺,魚嘴一開一合的。
次奧!魚在說話!南辛手一抖,小灰魚直撲撲掉回陷阱里,水花濺了她一臉。
「嚶嚶嚶,我真的不好吃。」掉回水里的小灰魚這次沒躲到大魚的掩蓋範圍內,綠豆眼反而直直盯著南辛。
「我,」南辛想裝失憶都沒了先機,喉嚨一陣發干,「我知道你不好吃,本來也沒想選你。」
估計南辛這句話里蘊含的信息量太大,小灰魚魚嘴張開瞪著綠豆眼好半晌沒有反應。正當南辛思量著這是什麼神展開時,驚天痛哭猛然響起。
「嚶嚶嚶嚶……」
「喂……」南辛覺得自己肯定被這條蠢魚拉低了智商,要不然在一條魚臉上看到「悲憤、震驚」這樣高難度且根本不可能有的表情時,她怎麼只覺得無奈頭痛而不是驚悚呢?
還有,一條魚哭起來「嚶嚶嚶」的,真的好麼?!
瞥了一眼依舊哭個不停的蠢魚,南辛果斷從陷阱里撈出自己一開始看好的魚,利落地破月復去鱗,然後切好丟進煮沸的蘑菇湯里。♀她今天出來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吃肉,可不能因突發情況而竹籃打水一場空。而且最主要的是,這條蠢魚哭起來實在太滲人了!不找點事情轉移注意力,南辛生怕自己忍不住一巴掌拍死它!
石灶在南辛謹慎的小心思中特地被建在下風向,這會兒香味出來後,她也不擔心飄遠了被伽若寺的人聞到。
迫不及待舀了一碗蘑菇魚湯,南辛對自己的手藝和新鮮的食材滿意無比。
「那個,好香,我也想試試……」細細的聲音發出的不再是讓人頭痛無語的「嚶嚶」聲,反而變成了更加毛骨悚然哧溜口水的聲音。
南辛再次被嚇得手一抖,熱湯濺在在手上迅速紅了一塊。
「次奧,一條蠢魚智商不行能說話也就罷了,可你的嗅覺是哪里來的?!他娘親的你有嗅覺我現在也懶的追究,可你竟然能凶殘成這樣!你用大魚當擋箭牌你的小伙伴們知道麼?身為一條魚你卻想要喝魚湯你父母知道麼?!次奧,我能求你把節操撿回來嗎?嗎!」手中裝魚湯的竹碗掉在地上,南辛呈炸毛吶喊狀。
「我,我才不是蠢魚,我是泥鰍精,跟他們才不是同類。」灰色的某條據說是泥鰍精的東西極力撇清自己,間或哧溜一下口水,「而且,真的很香嘛。」
「所以我該謝謝你的夸贊麼?」南辛滿頭黑線,「不對,尼瑪你一條泥鰍長這麼短這麼粗冒充魚類是什麼意思!還和它們混在一起!」
跳了一陣子腳,南辛突然因心里出現的另一個猜測徹底黑了臉,「你,之所以混在魚群里,該不會是一直在偷/窺它們以便趁機下手吧?」
灰泥鰍精聞言看了南辛一眼,嬌羞地縮了起來。
嬌羞,嬌羞你妹啊!你一條灰泥鰍嬌羞個毛線!
「想喝魚湯,你變成人自己做吧!」望著還冒著熱氣的成果,南辛一陣惡寒,再也升不起想喝的心思。她滅掉火源,拆掉零時搭建的石灶,把那鍋成品連渣帶湯挖了個洞全部埋起來。
「那個,等等,你不要走啊……」泥鰍精的視野很短,見看不到穿褐色袍子的那個人了,它向高處游了游,卻只看到那逐漸隱入林子的背影。它頓時嘴巴一動,又有些想哭,半晌才把那幾次要月兌口而出的聲音咽回去。
那邊毫不猶豫離去的南辛,抹干淨嘴等身上沾上的氣味散盡才重新溜回寺廟。
不知想到了什麼,她躊躇了片刻,最終向無休大師的禪房走去。
「鐸鐸鐸。」南辛敲響了緊閉的房門,「弟子南辛,特來求師父解惑。」
有檀樹精在先,她今天踫到的泥鰍精也不足為奇,以後也指不定會踫到更多精怪。那麼像原書里收了檀樹精的高人那樣人,在這個平行世界肯定也不少。001一直都很靠譜,這次進入的時間軸突然提前,必然不是系統抽風無緣無故整她的原因。
「南辛,有何疑惑?」無休大師語氣溫和,對于這個悟性極高的弟子,他是很喜愛的。
被老人深邃的眸子看著,南辛只猶豫了一瞬,便小心地組織措辭,「師父,你是怎麼看待這個世界,怎麼看待這世上與我們不同的生物?」
「是什麼讓你堅定的心迷惑了?」無休大師微微一笑,平凡的面孔竟隱隱與伽若寺里鑄金身的佛像有些相似,「這個世界是最仁慈也是最殘忍的。她供養天下萬物,為我們提供所需的一切,可是對于人間的苦難,她卻不置一詞,笑看生靈們苦苦掙扎。這樣的世界,你愛嗎?」
「當然。」南辛沒有一絲疑遲。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因為有亂世,為世為民的明君才有大顯身手的機會;因為有天災,人與人之間的羈絆和情感才會更加讓人動容;因為先有苦難,人們才能更珍惜之後的美好,體會幸福。就像她自己,也是因為遭遇了莫名其妙的死亡,才會遇到001,才能重新活著,體驗這麼多不同的生活。她因為能觸模到這個世界,親眼看著這個世界而感動,又怎麼會不愛呢。
「你看,存在即為合理。世間衍生出的萬物都有其獨妙之處,我們于他們而言,也是不同的生物。所以如果這世上只有我們的話,那才會遺憾吧。」
「可是……」可是萬一那些精怪害人呢?這個問題還沒出口,南辛就瞬間頓悟了。人都有好壞之分,就像那個無故收了檀樹精的高人,那麼精怪肯定也是一樣的。
「怎樣看待這些,在于你這里是怎麼想的。」無休大師遙指南辛,指尖的正對的方向,是她心的位置。
「弟子明白了。」南辛俯身叩首,對這位大師表示了應有的尊重。
這是個由妖精和人類組成的世界,雖然她的任務是指引檀樹精,有可能還要打倒那個對檀樹精不懷好意的高人,可是這並不代表著她就此站在了人類的對立面。她所做的,僅僅是遵從心里的意願,盡可能讓那些處于弱勢的好的精怪,更好地活著罷了。
「弟子想學習道法,希望師父應允。」
佛、道本屬一家,那個高人所用的道法,在這個世界應該也不會罕見。像無休大師這樣的高僧,也不太可能不知曉。十幾年的時間,她不想都浪費在念經追求佛祖旨意上,由此燻染成一個真正的和尚,她的任務,可是為了和那個高人抗衡,引領檀樹精走入正道的。
叮,宿主觸發隱藏支線任務,獲得50積分。後續任務發布,在十年後學成道法(中級),成功獲得150積分,失敗不扣分。
在感觸猛然升起的同時,001的電子音也一並響起。南辛保持著叩首的姿勢,掩住上揚的嘴角。
「你已經決定了嗎?」無休大師眼神銳利地看著雖跪伏在地卻依舊挺直了腰板的孩子,表情嚴肅,卻隱含了一抹贊賞之色。
「弟子確定。待習得道法,絕不危害世人,絕不輕易濫用。」
只對惡人出手,只用來幫助無辜。
「記住你今天說的話。」無休大師親自扶起南辛,再看向她的目光,慈祥親近了很多,「以後每日申時,你便來思過房吧。」
「是。弟子知曉,謝師父教導。」雖然南辛之前就猜測無休大師有很大的可能會道法,但在此刻親耳听到他的回應,還是止不住地興奮。
從這天開始,南辛繼內門弟子的身份之後,再次榮升為無休大師的親傳弟子,每天下午跟著他學習道義道法。雖然有了這麼光榮的身份,但在每次想吃肉時,南辛還是會偷偷溜到後山的小溪邊覓食,從不虧待自己,也因此和住在小溪里的泥鰍精熟稔了很多。
這一充足的學習生涯,很快便持續了十年之久。南辛也從當年的小和尚,走到了被外人尊稱一聲「大師」的地步,還順道成為了眾師兄之首。
叮,道法(中級)學習成功,獲得150積分。
在一個很平常的清晨,沉靜了許久的001有了回應,同一時間,南辛來到無休大師的禪房向其辭行。
要說南辛在十年里身量長開了,那麼無休大師就向蒼老更邁進一步。可他那雙眸子卻依舊深邃清亮,精神氣也很足。對此,南辛只能感嘆一聲這個世界修煉的奇妙。
「師父。」南辛照舊先向無休大師行禮,「那場大旱所帶來的凋零已經散去,弟子想自請去平安鎮。」南辛點到為止。按她這些年相處下來對無休大師的了解,他也是不願見到好好的寺廟破敗,信仰的佛祖菩薩蒙灰。
「既然已經下定決心,那你便去吧。」無休大師注視著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和煦的笑容一如既往。這個孩子,從小就有顆堅定的心,十多年來目光仍清澈的猶如往昔,在這條路上從未走岔過。這一次,他也是信著這個弟子的。
「是。弟子巳時出發,便不向師父辭行了。」
佛教講究因果,萬事順緣,因此听到南辛這話,無休大師也只是含笑注視著這位弟子的離去。
從禪房離開,南辛又去了趟後山。若說這十年大家都或多或少變了,那麼灰泥鰍精是最特殊的那個,因為它從頭到尾都還是那樣,就連身上的顏色,也沒有變深或變淺一點。
「泥鰍精,我今天就要下山,以後便不來陪你聊天了。」南辛盤腿坐在溪邊,語氣很是隨意。
「你要走了?去哪里?」灰泥鰍游到岸邊踫了踫南辛垂下的手指,干燥溫熱,是和它身在溪水里體會到的截然不同的觸感。
「去平安鎮,以後都會一直待在那邊的。」南辛捏住了灰泥鰍的尾巴,「以後修煉勤快點,盡早獲得人形吧。沒事的時候就盡量不要出你那個小泥窩,免得不小心被抓去吃了。」
對著灰泥鰍叮囑了一番,南辛抬頭看了眼天上掛著的太陽,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包袱,「就這樣吧,泥鰍精,有緣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