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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姚東光才上大三,如花的年紀,豪放的形跡,在姚振雲的庇佑下活得隨心所欲猶如公主。
那時候姚老將軍身體還算硬朗,因著戎馬半生,血性恣意,故性子雖粗糲,為人卻十分通透開化,在得知自己身染重疾的情況下只是沉吟許久,就雲淡風輕地接受了。
唯有一執念,只他親自放在身邊教養的寶貝孫女。
溫邵那孩子他見過,相貌出眾,老溫的孫子品行自然也是不差的。
只不過這孩子曾經在美國讀書時倒是有了喜歡的人,兩人感情鄭重到開始見雙方父母,先斬後奏地把女孩帶回家里氣得老溫吹胡子瞪眼,辦了家法也用了雷霆手段控制。
那孩子竟然毫不畏懼,不著痕跡地借此擺月兌了家里的控制,在美國自立門戶,專利獎項拿到手軟,又融資股市,身家翻倍甚至比他父親更甚。
自己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很是生氣,主動言說不敢高攀,和老溫著實別扭了一段時間,後來走動起來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是就在今年年初,老溫的兒媳婦邵月梅親自登門拜訪委婉的表達了想要重新與姚家結親的願望。
原來老溫這幾年雖不提卻一直心里為著戰場上的誓言沒有履行而內疚不已;溫邵父親也生了重病,一生打理的企業兒子卻躲在美國不願繼承;三個月前,在美國春風得意的溫邵終于回到了中國,身形憔悴,對父母百依百順,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邵月梅說全家上下都迫切地希望能與姚家結親,請姚叔叔好好考慮,語氣懇切淒婉。
姚振雲自然不願意同意,我的孫女豈能這樣任人擺布,彼時你喜歡別人不願意娶她你就百般推月兌,現在沒人愛了掉頭又瞄準東光了。♀
我姚振雲的孫女是被我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誰的出爾反爾都是在抽他的臉。
那時候他就一口回絕,邵月梅那精明的女人似乎早料到姚老會怎麼回答,笑眯眯的說︰「叔叔,本來就是我們溫家不對,您拒絕也是人之常情。不過,只要東光一天沒嫁人,我們溫家的大門就一直對她敞開。」
現在自己病了,孫女又滿心被汪西苑那個混賬吊著,再不管她的終身大事怕是他死後都無法瞑目。
思量再三,強忍著心里對溫邵那小子的隔閡,終于在名單上給他添了一筆。
他想著,到底不要這麼武斷,溫家畢竟是最令他放心的親家,如果兩個孩子彼此有緣,他倒也樂見其成。
又聯系了從前是他手下擔任婦女主席的林玉玲,托著找了幾個適合孫女的有為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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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院的送老晚會已經開始籌備了,這一屆的文藝部部長是個以唱歌見長的,于是求著身為上一任文藝部長的姚東光這個前輩學姐給她們看看情況,編個舞蹈。
她剛剛錄制完樣本舞蹈,就接到了爺爺的電話,語調極為沉重,不直接說原因,就是讓她趕緊回來,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嚇得她一激靈,趕忙問家里是不是有什麼不好的事了,爺爺也不說。
姚東光折騰了一個小時才回到家,坐在沙發上看著對面的爺爺鋪在茶幾上好幾十張照片,帶著老花鏡煞有介事的挑來挑去,她目瞪口呆︰「敢情您老催命似的讓我回來,就是為了讓我跟這些照片相親啊?」
姚振雲推了推眼鏡︰「你也老大不小了,別老惦記著汪西苑那小子…」
她給鄧布利多梳毛的手一頓,聲音低低的,「爺爺,說好不提他的。」
「有什麼不能提,早該放下了,來,看看有沒有你滿意的?」說著,把鋪好的相片都轉到她那邊,自己則直了直腰,端起一杯茶,陷在沙發里。
姚東光瞥了一眼,神色有點無奈,扁了扁小嘴,「你覺不覺得我才上大學就相親有點太早了呢?」
姚振雲狡黠地一笑,「不覺得啊。我們那個年代的小姑娘長到你這麼大,第二個孩子都會打醬油了。」
姚東光默了,在那個年代,十六歲就嫁人是常事,按那個比量,她是不是還得算大齡剩女晚婚晚育啊。
「現在是21世紀了,老古董!」挑了一張,忍不住皺眉問︰「爺爺,這個禿瓢的你確定是要介紹給我的?」
「我看看,對對,這個別看長的不行,但是他聰明,你看看連頭發都不長了,用腦用的,有錢,特別有錢,這樣你下輩子就衣食無憂了。」爺爺喝了一口茶,幽幽地說道。
「那這個呢,怎麼好像還是小孩的樣子?」照片里是一個身材縴長的大男孩,長得倒是漂亮可人,甚至可以用粉雕玉砌來形容,只不過這孩子穿著a市一中的校服一看就是個高中生嘛。
「這個?這是我戰友的孫子,就喜歡成熟漂亮的女孩子,這小子見過你一次哭著喊著要娶你,他家有勢力,我那老戰友歪歪心思多,退伍後當高官,他的孩子都是高官,這樣你以後也衣食無憂了。」
她越挑越無語,「這還有個扎小辮的。」
爺爺的口味很獨特啊。==+
「我看,你隔壁的林阿姨怎麼回事,我讓她弄男孩子照片,怎麼還混了一張女孩的,誒,不對,這是男生,這孩子厲害,這後面寫著呢,年紀輕輕的享譽畫壇的藝術家。」
「為什麼還有黑人?」
「啊?那你就不要選他,可能你林女乃女乃覺得肌肉型的,你可能會喜歡。」爺爺放下茶杯,靠前坐了坐,瞅著她,「怎麼樣,有選好的嗎?」
姚東光皺皺小臉,嚴肅的說︰「爺爺,我不想。」
姚振雲看著她好一會兒沒說話,臉色有幾分頹敗,不一會兒又勉強勾出一抹笑意來,「你從小就知道我和你溫爺爺的約定,你也知道像爺爺這樣的將士戰場上的約定就是拋頭顱灑熱血也是說一不二的。但溫家的情況我又不放心」頓了頓又道︰「你從小沒了爸媽,爺爺把你放在身邊教養著,疼你疼到心窩里了,我也不想把你隨隨便便嫁給別人家的小子。所以在履行女圭女圭親之前,我想給你更多的選擇。」
客廳里暗紅的桃木家具已經有了年頭,上好的木材用得年頭久了反而更是光澤瑩潤。
家里的色調皆因這暗紅而迤邐低迷,一度沉迷建築的姚東光某次心血來潮央著窩在塌塌椅上看故舊照片的爺爺重新裝修家里。
那時候,爺爺是怎麼說的?
「別的我都答應你,但這個不行,這是你出生那年你女乃女乃親手換的,她喜歡,同時這也是你出生時留給我的回憶。」
姚東光婆娑著左手邊桃木燈,看著爺爺蒼老的臉,一抹心酸涌上心頭,「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但是爺爺,現在不是還早嗎?我才22歲啊?你就這麼著急把我嫁出去?我希望能有足夠的時間找到像你和女乃女乃那樣的愛情啊。」
姚振雲笑了笑,起身去玄關的鞋櫃上拿了一個白色的袋子,放在茶幾上,沖她努了努頭,說︰「這是我的體檢報告。」
她充滿疑惑,內心有幾分不詳的預感浮現出來,慢慢扭開病例卷宗的線扣,一張一張的看下去,赫然幾個大字,刺痛了她的雙眼,就像有一個尖銳的錐子刺了她的心髒一樣,兜頭而來的疼痛快要吞沒她。
姚振雲重又坐在她對面,說︰「胃癌中期。我還不知道能活多久,活的不小了,也許明天睡一覺就再也睜不開眼楮。我沒時間了,要是安排好了你的事,再死,我死也瞑目了。」
姚東光的情緒一點點被拉了出來,坐在那里由小聲哭泣慢慢變為嚎啕大哭,眼淚一行一行地往下砸,打在她女敕綠色的小外套上,暈出一層一層的漣漪,清涼而又無奈。
你有沒有感受過天都崩塌了的感覺,就好像你一直居住的房子四角支柱穩穩扎地,突然有一天柱子紛紛倒塌,把你狼狽的壓在其下,入眼的皆不過滿目瘡痍。
就好像你前一刻還以為眉目慈祥的老女乃女乃下一秒就幻化為饕餮巨獸要把你生吞活剝。
就好像明天就可以開開心心得嫁人去馬爾代夫蜜月旅行,第二天要跟你結婚的丈夫突然鮮血淋灕地死在你面前。
就好像前一刻你還精心打扮預備參加晚宴,下一秒世界已經被摧毀了。
在姚東光二十幾年的人生里,也許父母並沒有扮演多麼重要的角色,但是姚振雲卻是她一生中最最依賴的天神,強大至斯,無所不能。
她簡直不能想象有一天失去爺爺,就像同時失去了支柱、父母、朋友、庇護、疼愛,會是什麼樣的。
光是想就難受得不能自已。
她伏在姚振雲的膝前,哭的喘不上氣來。
也許有一個世紀那麼久,她才抬起紅腫的小臉,語氣堅定地說︰「你放心,我會拼盡全力讓你放心。但是,你要答應我,拼盡全力去治療,不要那麼快就丟下我一個人。」
恍惚間,好像看到了當年他心中那位遺世**的佳人,神情肯定地對他說︰「你要好好活下去,我們的孩子我們沒有照顧好,只剩下一個孫女絕對不能讓她受委屈哦,不然你過早的下來找我,我定然不見。」
姚振雲模了模孫女的頭,別過臉,擦了擦泛有些許水汽的眼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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