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女乃女乃的眼淚砸在蘇白的脖子上,更像是砸在蘇白的心里,這個家里,如果說還有一個人是關心他的,那這個人一定是蘇女乃女乃。
「孩子……」蘇女乃女乃用她那雙長滿了繭子的大手,輕輕摩擦著孫子的腦袋,「一轉眼,你都這麼大了……跪著比女乃女乃都高了。」
憋屈了一下午都沒掉一滴眼淚的蘇白,此時被蘇女乃女乃這一模,眼淚也跟著刷刷的滾下來。
「女乃女乃。」跪了半天,蘇白半個身子都麻木了,嗓子也干癢的厲害,幾個金豆子落下來,嗓子幾乎說不出話來。
「哎……哎……」看著孫子這樣,蘇女乃女乃一顆心幾乎要碎成渣了,「你爹,他咋就能對你這麼狠呢!我可憐的孫子……沒事兒,女乃女乃這里還有點私房錢,從今天起,女乃女乃就是一分一分的攢,也要讓你把學上完。」
「女乃女乃。」蘇白模糊的又叫了聲女乃女乃,暗暗下了決心,從明天開始,他就要到村口的磚窯去幫工。他就不信,平著自己的力量,就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
那個晚上,蘇慶根本就沒來叫蘇白起來,甚至連吃飯都沒叫他。在蘇慶看來,蘇白這麼小就知道跟他頂著干了,得給他點教訓,讓他知道,自己作為一家之主,所說出來的話,便是章程,容不得他說不。
其實,蘇慶所以晾著蘇白,還是因為他心里正打著另外一套小九九。和從小就躺在床上的蘇睿相比,蘇白怎麼說也是個健康的半大小子了,識字,長得有不俗,按農村的習俗,再過幾年,家里貼補點,不愁沒有婆娘願意嫁給他。相比較而言,床上躺著的蘇睿就可憐多了,這眼瞅著就到了年紀,他這個做爹的,總不能讓兒子連房媳婦都討不到。♀
說到這里,就要說蘇慶這個只上過兩天村里掃盲班,勉強能寫出自己名字的人,壓根就不知道,國家早就有明文規定,像是蘇睿這種情況,是根本不允許他結婚,甚至生育子嗣的。他能想到的,只是盡自己所能,讓孩子過得好罷了。
偏就有那願意保媒拉縴的,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淘換出一個心智不太健全的女人,雖然比蘇睿大上那麼幾歲,但架不住人家說了,只要彩禮到位,就讓姑娘嫁給蘇睿啊。
蘇慶回來跟老婆白睿一合計,就把原本準備了打算給蘇白交學費的錢去辦了彩禮。雖然東西不多,看著也不怎麼上檔次,對方一咬牙,還是當場就把結婚的日跟蘇慶兩口子定好了。只等著日子到了,就把女人接過來跟蘇睿圓房。
要說蘇白最後那一跪,多少還是讓蘇慶有了那麼一點觸動。可錢已經花出去了,對方斷斷是不可能將彩禮再退出來的,只能委屈了蘇白。
至于蘇女乃女乃要怎麼做,蘇慶實在阻止不了,那畢竟是他的母親,他不想做個不孝的兒子。
經過了那個無眠的夜晚,蘇女乃女乃咬著牙做出決定。既然小學的六年,自己都幫襯著小孫子走了過來,初中只有三年,他們一起努力一下,一樣也能挺過去。可是,蘇女乃女乃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單靠她種菜編框的錢,根本就湊不齊蘇白那高昂的學費。
思慮再三,蘇白還是決定到村口的磚窯去踫踫運氣。可是,沒有大人帶著,村口的磚窯又怕出事,根本就不敢要蘇白。竹竿子一樣的蘇白只能頹喪的蹲在泥土路上,眼巴巴的盯著地上的一窩螞蟻出神。♀他不知道自己如果不能到磚窯工作的話,還有什麼地方是他能去的。
掙不到錢,就湊不齊學費,他就讀不了書。一切仿佛陷入到一個雞生蛋蛋生雞的怪圈里,蘇白感覺自己人在里面兜兜轉的繞了無數圈,死活就是走不出去。
晌午的陽光炙烤著大地,那熱度恨不得要把地面上的水分都給烤干了。能找到地方躲陰涼的,早都躲走了,剩下些走不掉的花花草草們也都慫拉了腦袋,怎麼看都是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
秦牧仰頭狠狠的灌了一大口水,又把剩下的半瓶直接澆到腦袋上,可惜這水已經被太陽曬的溫了,根本沒讓秦牧感到一絲絲的涼意。
早知道天兒這麼熱,他就不應該放棄了在室內吹空調的好待遇,頂著大日頭跑出來找什麼靈感。天知道,那玩意兒就是真有,也早就讓這大太陽給曬沒了。更悲催的是,他這都開車走了半天了,竟然連半個能問路的都沒遇見,也不知道還的多久才能到達下一個村鎮。
正琢磨著,秦牧老遠的就看見,前面好像有個磚窯。雖然那地方現在更不招人待見,但好歹是個能見到活物的地兒,所以秦牧一咬牙,還是回到車里踩著油門直奔小磚窯就沖了過去。
也是趕得巧了,蘇白從昨天晚上到現在就一直滴水未進,又在大太陽底下曬了一上午,整個人都有些暈暈乎乎的了。被秦牧突然卷過來的一陣汽車尾氣一嗆,整個人翻了個白眼,就那麼直挺挺的躺倒在地上。
中暑了。
蘇白這一倒沒事兒,可把秦牧嚇了個半死。秦大少爺雖然是大城市出來的,各種陣仗也算見得齊全了,可也沒遇見過就被自己汽車尾氣一嗆就倒了的主兒啊!這踫瓷兒的技術也太高桿了點兒。
「喂!」秦大少當然不可能在第一時間就發現蘇白是真的中暑了,他下意識的伸腳踢了踢蘇白,等了半天發現對方沒動靜時,才想到是不是自己想錯了。不是這小子本來就要倒,正好讓自己趕上了吧?
秦牧自認為自己並不是個什麼好人,但這荒郊野嶺的,見死不救這種事,他還真做不出來。尤其他面前現在躺著的又是個半大的孩子,萬一傳出去落下個遇見祖國花朵有難卻袖手旁觀的名聲,可不怎麼好玩兒。
好在蘇白雖然個子高,但長期營養不良,身上倒是沒多少肉,瘦的一把骨頭,整個人也就百十斤的模樣。秦牧手上用力,一下子就把蘇白從地上抱起來,放到車子的副駕駛位上,掐了人中,又從後備箱里掏出一瓶沒開封的礦泉水,捏著蘇白嘴巴給他硬灌了小半瓶進去,剩下的都倒在一塊毛巾上,給他敷在額頭上。
折騰了半天,蘇白臉上的高熱總算是降下去了一點,但人並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秦牧本來就已經熱的不行了,這一折騰,渾身上下更是像在水里撈過一樣,直想找個地方趕緊沖個熱水澡,再來上一大碗冰糕,好讓身上的暑期散一散。可這破地方放眼望去,就那麼個小磚窯應該能有人,索性就把車鑰匙一拔,抬腳往里走去。
要說這小磚窯雖然看著不大,卻也是整個村子里數得上,能創收的產業了。此時雖然外面熱浪滾滾,磚窯里干活兒的漢子們卻是個個打了赤臂忙得熱火朝天,大顆大顆的汗珠順著男人們古銅色的皮膚上流下來,幾乎閃瞎了秦牧的眼楮。
要知道,對一個純同,又是個對各種男人頗有研究的純同來講,這麼陽光的地方,對他來講,那刺激實在是有點過了。如果不是想著自己車上還有人等著他回去,估計早拿著相機 里啪啦的狂拍一通了。
秦牧只在磚窯廠的空地上站了一會兒,就有一個穿戴相對整齊些的中年男人搖著蒲產朝他走過來︰「哎,你是來買磚的?」
「不是,大哥,我是來問路的。」秦牧果斷將快要流出來的口水咽回肚子里,眼下可不是對著男人流口水的時候,「另外,我剛才在那邊發現了一個中暑的孩子,想問一下你們認識麼。」
「中暑的?」中年男人一听秦牧說不是買磚的,臉上的笑容就沒那麼明顯了。但對方既然說是在離他這里不遠的地方發現了中暑的孩子,中年男人還是隨手叫了一個伙計跟著自己過去看看。他這里是村子里的磚窯,能過來的除了買磚的,就是些村子里想找點零活干干的閑散勞動力,孩子……估計就只有那個蘇家的二小子了。
最好不是那孩子。中年男人一邊走一邊在心里瞎琢磨。也不知道那老蘇家是怎麼想的,才十二三歲的孩子,竟然就敢放他出來到磚窯找活兒,萬一磕了踫了的,他這個窯主豈不是要跟著一塊兒遭殃?所以他早早的就把人打發走了。算算時間,都好幾個小時了,那孩子總不至于還在這附近流連沒走吧?
秦牧見人走近了,忙快走兩步,把副駕駛的車門打開,好讓中年男人看見坐在里面的蘇白,「大哥認識這個孩子麼?」
「認識,咋不認識呢!」中年男人這會兒是真的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了,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這中暑的孩子,不是蘇家的二小子,又是哪個?還真是造孽啊……
「認識就好。」秦牧沒想到事情能這麼順利,心下不覺像是落下一塊大石頭。轉念一想,自己既然難得做次好人,干脆就好人做到底好了,「那你知道他家住哪兒麼?這大熱天的,就別折騰孩子了,我順手幫忙把孩子給送回去。」
中年男人尋思了一下,多少對秦牧這個陌生人還是有點不放心,索性讓伙計回去告訴一聲,自己也坐上秦牧的車子,指著路,讓他往蘇白家駛去。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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