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午間的壽宴自撤了冷盤開始上熱炒沒幾道,陳家長子即便從主桌由遠及近一桌桌地敬酒,陳家長孫陳瓊瑞緊隨著父親,手執酒壺時不時上前為父親斟酒。♀
陳元鼎自不遠處瞧了眼自家的九丫頭,昂首闊步走近,爽聲笑道︰「來來來……流水閣諸位少俠自涇州一覽頂遠道而來,溱州陳家感懷五內,陳元鼎敬諸位少俠。」
‘呼啦’一聲,所有在座的流水閣弟子及九姑娘立刻起身回禮,與陳元鼎同時將掌上杯中酒一飲而盡之後,又對著陳元鼎行了一禮。
陳元鼎見得流水閣弟子謙遜尊重,心中更喜,笑呵呵地說道︰「這幾日各路武林同道雲集,陳某想著這眾口難調之下,惟有儀狄谷之瓊漿方能面面俱到,故而此次壽宴上的佳釀,均是出自于儀狄谷,清潤又不失香醇,還請少俠們不用客氣,隨意暢飲。」言罷,即微一頷首,去旁桌敬酒。
一听聞‘隨意暢飲’這四個字眼,侯牧之就兩眼發光,給自己連著倒了三盞酒俱是一口悶,接著才夾了兩塊五花肉放嘴里嚼著,看了眼那幾個空座嘟囔道︰「雲小弟去了何處?怎地還未歸座?再晚些就要散席了……可惜了這好幾壇子儀狄谷的美酒~~」
「就是!」九姑娘略微抬頭將廳堂環顧了兩周,卻怎麼找也沒見著雲小七的身影,于是搖了搖頭說,「也不知雲公子在干嘛呢?他不會肚餓的麼?」
秦言卿偷瞄了眼樂聆音,見著大師姐仍是如往常般神色淡然,不過許是今日的儀狄佳釀合了大師姐的口味,故而見得往日里少飲的大師姐,此刻正一口一口輕嘬著,極少舉箸夾菜,只是三四口飲完一盞酒,隨後即又斟滿,如此反復但姿態嫻雅,與侯師弟那如同牛飲的腔調簡直是天壤之別……秦言卿暗嘆了口氣,忽覺著自己的右邊袖口被人輕扯一下,轉臉看去見著師妹沈紀舒對自己使了個眼色,隨即看沈紀舒舉起酒盞爽朗言道︰「嗨!既然有幸能隨意暢飲儀狄佳釀,即不可辜負了主人家的美意,九姑娘、侯師弟、大家伙兒熱鬧些……滿飲此杯~~~」
沈紀舒此言一出,陳瓊玖、侯牧之那幾個好酒之人都呼呼喳喳的,一下子你來我往地杯觥交錯,這一桌上的氣氛瞬間熱鬧了開來。
此時的雲小七,正躺在冷冰冰的石板地上,不省人事。
南宮厙一搖一晃地走近,用腳尖踢了踢雲小七的小腿肚,見著雲小七雙目緊閉毫無反應,不禁得意地嘿嘿奸笑,又瞄了眼跟前立得搖搖欲墜、臉色慘白的麻姑,即刻迅速轉換了個笑臉,樂呵呵地自麻姑指間抽出那三枚細針,隨後取出塊帕子,將麻姑的臉龐擦拭干淨之余又輕撫了她的臉頰下顎,滿意又關切般說道︰「白兔兒真听話!這幾日幾夜地為這臭小子趕工繡品,著實累壞了吧?方才又暗刺這臭小子使了許多力道的,來……為夫幫你揉揉手腕~~~」
麻姑整張臉冷如冰霜,緊緊抿著雙唇,像躲瘟疫那般將自己的縴手自南宮厙的肥掌中飛快抽出的同時又後退了兩步,揉搓著手背之後看著自己的手心,言道︰「那日爹爹與我答應同你聯手演了這出戲請這位……這位雲公子入甕如今事宜達成,你得信守承諾……放過我爹爹!還我自由!」
南宮厙的肥掌尷尬地停頓在半空中,一絲怒意在那對三角眼中一閃而過,隨即他嘴角冷笑著言道︰「我是說過,但我從未答應過給你們父女倆解藥,此刻你倆盡可走出這大門四海為家,我倒要瞧瞧~~~你那藥罐子老爹沒了我的解藥……病殃殃的能否撐到走出溱州地界!」
麻姑全身一顫,臉色痛苦地看了眼父親的臥房,咬著牙關低下了頭,幾滴淚珠如滾瓜般,自睫毛之間墜落在了雲小七手掌邊的石板地上,單薄的身姿、縴細的下顎、白女敕的後頸、濛霧般的雙眸令人覺得如此淒美又心生愛憐。♀
南宮厙看著麻姑泣淚的側臉,不禁咽了口唾沫搓了搓雙手,輕撫著麻姑的臉頰小心哄道︰「白兔兒……雖說我無法光明正大將你明媒正娶,但你已是我的人,我自會對你有所擔當,方才你肯與我聯手將這姓雲的拿下,我定會大大獎賞與你!如今這姓雲的落入我手,那此事便算是辦成了,但此地不宜久留,你與我先去趟秦陽,隨後…………」
麻姑轉開臉龐,低頭恨恨說道︰「我不與你走!」
南宮厙滿不在乎地‘哼’了一聲,上前兩步一手將麻姑抱了,一手在麻姑的腰肢縴背來回揉捏︰「都說一夜夫妻百日恩,更何況你與我有些時日了,怎地還這般冷漠?來~~讓為夫的好好哄你一番……」言罷,邊親著麻姑的臉頰邊將她橫著抱起,正要找個就近寬敞的地方,卻听得一聲顫巍虛弱的話語︰
「你這畜生!快些放了我閨女!」
麻姑听了即刻睜眼抬頭望去,看見自己的父親正趴伏在房門口,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眼神痛恨、氣喘吁吁地盯著南宮厙,只是說了方才那句話之後便一連聲急促咳嗽,似乎要把肺都得咳出來了!
「爹!!」麻姑掙扎著要離開南宮厙的束縛,卻終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女子,只得對南宮厙說,「快放開我!我爹他……」
「哎呀呀~~~我的好岳父……」南宮厙對麻姑的動作和話語置若罔聞,幾步走到麻父面前打量著,滿不在乎地嘖嘖道,「岳父大人怎地不臥床好好歇息?您老應該腿腳不便才對,怎地到這兒房門口來了?哦!想是從病床上滾下來再一路爬出來的吧?哈哈哈!本該女婿要與您老請安才是,不過現在有些急事,女婿想借您的床榻一用,好讓女婿與您閨女以解相思之苦……」邊說邊挾持著麻姑從麻父身旁跨步而入。
麻父急不可言,只能緊緊抱著南宮厙的一條腿,不讓他再動半步。
南宮厙雙手按著哭鬧的麻姑,腿上踢也踢不開、甩也甩不動,于是直接點了麻姑的穴位令她動彈不得,接著將四肢僵硬的麻姑拋在了麻父的床榻之上,隨後彎腰直接給了麻父一巴掌,將這位羸弱的老人家直直扇到了院落里頭,就像當初引起雲小七的關注那般,落在了雲小七的身側。
只是此次,麻父的後腦勺更是重重砸在了雲小七的肚臍眼上,一時間天旋地轉,緊接著噴了一大口黑血在雲小七的寬袖上頭。麻父歪著腦袋看清了寬袖的主人,見那人七綹扎辮、眉目清俊,只是雙目緊閉毫無知覺,不由的又喜又驚,拼盡全力呼喊道︰「雲公子!雲公子怎會如此的?雲公子快醒醒啊!救救我閨女!雲公子!老夫求求你了雲公子!只要救了我閨女!雲公子要什麼我麻二都會雙手奉上!雲公子!!你醒醒啊!!!雲公子…………」
南宮厙看了看昏迷不省的雲小七,又瞥了眼癱軟在地的麻父,輕蔑一笑,入房關門。
雖說麻父已用盡了這輩子最大的力道呼喊,但在旁人听來只是輕微的病弱之音,關起一道門便更是微乎及微的了……可麻父不死心,還是一句一言地呼喊著‘雲公子’,似乎篤定了雲小七是他唯一的希望,卻又听得屋內的南宮厙吼道︰「你若再鬼吼鬼叫地壞了我的雅興,便將你寶貝閨女挑了手筋腳筋之後,賣到邊陲塞外的暗窯子里頭勞軍去!」
麻父听了這句話嚇得一下子噤了聲,正老淚縱橫之時,一只冰涼的手掌托住他的後腦勺,緩慢地抬高了三四寸……麻父心中一詫,用力扭著脖子轉眼看去,見到的卻是一對波瀾不驚的、如寶石般深邃的湛藍眼瞳。
南宮厙月兌光了麻姑全身的衣衫,正要拉開自己的褲腰帶,忽然一陣破空之聲傳來,循聲望去見得房門頓開,又一道白光閃耀……南宮厙覺得自己的左腳後跟霎時劇烈抽痛,還未慘叫出聲,他的右腳後跟也接著一陣劇痛!
南宮厙頓時感到自己的下半身腿腳失去了知覺,肥胖的身軀一斜一歪便直接從床榻上滾倒在地,那對三角眼望向自己的雙腳後跟,見到的是腳筋處被人用利器劃開了一道很深很深的血口,深得森然見骨,鮮血像逃離魔掌似地從那兩道傷口中迸發出來,灑射在周圍兩面牆上,勾勒出一幅濃重血腥味的圖畫……南宮厙看著自己已然殘廢無用的雙足,痛苦又不可置信地搖頭哀嚎起來,卻在瞥見有人用劍尖挑起一床薄被,蓋住麻姑赤.果身子的時候,他的眼神徹底恐懼、絕望!
此人分明中了三根蘸滿了蜂王尾的毒針,居然沒多久就醒轉了且還能動武!這個姓雲的臭小子究竟是什麼來頭?!堂主!快來救我!!!
「聆音姐姐,這都快酒過三巡了,雲公子怎地還不回來呀?」九姑娘放下掌中酒盞,看著樂聆音的側臉,輕聲問道,「莫非雲公子有什麼事了?雲公子他他是什麼人?為何要急著找那巧匠麻二呢?」
樂聆音沒怎麼動過筷,酒倒是在不知不覺間已有兩壺下肚了,于是此刻有些酒氣上臉,襯得樂聆音的眼角眉梢都帶著幾絲淡淡的桃色暈紅,就連同為女子的陳瓊玖,都看的有些痴了……
只見得樂聆音輕嘬一口醇酒,眼角微睨著九姑娘,輕笑言道︰「她是什麼人?她是個與你我不同之人……卻有時與孩童般同樣頑劣的傻瓜……她……不回來便不回來吧~~~總比大庭廣眾之下口不擇言的好哼!有能耐你就永遠別回來……」
最後一句話,是樂聆音的右手攥緊自己腰間的環珮流蘇、醉意朦朧的雙眸盯著左手中的酒盞的時候,輕言說起的,故而九姑娘有些听得不似真切,正要再湊近些,旁側有人將一杯熱茶放置在樂聆音面前,九姑娘回頭看去,見得秦言卿躬身對著樂聆音恭敬說道︰「大師姐今日飲酒過多了,喝杯濃茶解解吧!一會兒散席之後再去歇息片刻,今晚還有壽宴的呢……」
「嗯!今日是飲得過量了,還是秦師妹乖巧……」樂聆音看了眼正與侯牧之、甄家環對飲的沈紀舒,笑了笑說,「你再去跟沈師妹說說,晚上還有酒呢~~」
「喏。」秦言卿點了點頭,過去拍了拍沈紀舒的肩膀,說了幾句話。
「快將近申時三刻了,聆音姐姐覺得乏了便去我房中歇息吧!不用再去客棧的來回折騰了。」九姑娘給樂聆音夾了幾樣清淡的可口小菜。
「也好…………」樂聆音剛說了兩個字,就忽然覺得頭暈目眩,趕緊用手臂撐起了額頭,另一只手給自己輕輕揉著太陽穴,心想著怎地那酒的後勁如此厲害?還是找個清靜地方透口氣,免得失禮于人……正要站立起身,卻發覺自己的雙腿使不上力道!打算運起內力逼散些許酒氣,可丹田之中虛若懷谷!
這種感覺?!樂聆音的腦間景象霎時回到了桉鹿山中的那個下午,似乎瞧見有人帶著虎頭面具,一對漆黑深邃的眼瞳透過那敦實可愛的面具,安靜又溫暖地注視著自己……那是晟翎!
晟翎,你現在何處?
樂聆音瞬地睜開雙眼,用力使自己的嗓音讓人听著沉著冷靜,對著同門說道︰「匯聚八脈,氣守丹田。」
流水閣那幾人正高興地吃吃喝喝著,忽聞大師姐如此言語,不禁一愣,更有甚者還以為樂聆音酒後醉言,但看著樂聆音端莊肅穆的神態又不像是假的。
樂聆音見狀,又一字一頓說道︰「五,體,投,地!」
侯牧之、秦言卿那幾人臉色大變之余,卻听得有人大聲笑道︰「哈哈哈!不錯!正是‘五體投地’!只是貧道多加了一味藥,如今你們喝下的,乃是‘六神無主’!」
此言一出,廳堂內眾人一片嘩然,可隨後卻一個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有的順勢伏在了桌子上,有的仰首靠在了椅背上,有的太過激動直接一頭栽在了地板上,但無論是哪樣倒下的,俱是個個如醉過去了一般毫無知覺的,包括陳家長孫陳瓊瑞、流水閣弟子侯牧之那幾個飲酒厲害的。
陳元鼎也是來者不拒地飲了許多酒,他看了眼暈厥在椅背上的大兒子,輕皺了眉頭,又望向父親母親,見得二老無甚異樣,便松了口氣,于是暗自調息,卻發覺除了丹田一絲內力也無,更是一陣陣的頭暈目眩,他暗暗心驚,只是臉色如常沉聲問道︰「來者何人?!膽敢在我陳家胡鬧撒野!!」
「哈哈哈哈哈!」隨著一串長笑,只見一行人自廳堂外魚貫而入,皆是勁裝蒙面,最後踏入門檻的卻是個身著玄色緇衣的長須道士,只見那玄衣道士左手持一柄雪白拂塵,右手輕撫下顎五綹長須,道袍寬松行步生風,端的是一派仙風道骨之態。
那玄衣道士一路直行踱至主桌,對著陳老宗主作了一揖,朗聲言道︰「貧道濟州江淮子,奉韓王之命,特來為溱州陳老宗主拜壽,陳老宗主功德無量~~~永壽無期~~~」
「不必了。」陳老宗主看了眼江淮子,對他擺了擺手,「老夫記得從未給濟州韓王府送過請帖,道士請回。」
「非也非也~~~」江淮子輕揮了下拂塵,眯著眼楮笑了笑說,「今日乃陳老宗主六十大壽,貧道身為武林中人,做晚輩的自當要來為老前輩拜壽的,貧道初入江湖時便听聞溱州陳家乃屬武林之孟嘗,廣開府門交游四海,還望陳老宗主莫要辜負了晚輩的一番誠摯之心。」
在這江淮子說這番話之間,又有大批賓客支撐不住昏迷倒地,放眼望去那些個年輕些的後輩十有八.九不省人事,一些修煉外加功夫而無甚內力的武林大俠也只得干著瞪眼無法動彈,唯有極少數的內家高手此刻還能端正坐姿擺擺台面。
陳老宗主方才也飲了許多人敬的酒,只是仗著幾十年練下來的渾厚內力,故而暫無大礙,他略側過臉看了看身旁的夫人,見著陳家老太太仍舊心平氣和地端坐著,心知她一向不喜飲酒,方才陳家老太太除了給丈夫賀壽敬酒喝了一盞之外便滴酒不沾的了,故而陳家老太太還未曾中計,只是今日府中做壽,誰也未將兵刃攜帶身側這江淮子分明是有備而來,不知他要作甚?若是他們此刻對著昏迷之人痛下殺手……這可如何是好?!
陳老宗主緩緩吸了口氣,雙目炯炯看著江淮子,言道︰「既然是來拜壽的,又為何給我賓客下毒?到底是何居心?!」
「貧道幾日前給貴府遞過條子了……申時三刻,解救玉羅剎!」江淮子撫了撫長須,徐徐言道,「此時正是申時三刻,貧道如約而至。」
暈得只剩下一口氣的九姑娘,伏在桌上聞得江淮子所言,氣得破口大罵,但是無力張嘴,只得翻了個白眼在心中痛罵道︰「那申時三刻說的居然是祖父壽辰之日!這個殺千刀的牛鼻子!待我緩過勁兒來了一定要與你大戰三百回合!!將你這卑鄙無恥的臭道士挫骨揚灰!!!」l3l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