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翊曾以為,在他這活了幾千年的歲月長河中,最痛苦的儼然正是每年的蟠桃會,別人家的祭典于他而言,則是完完全全的災難,每逢那令人發指的日子,四哥即便是上窮碧落下黃泉也會尋到他,而後用捆仙索捆著,再強行將他拖上天庭,只為了給西王母捧個沒甚大用的場。♀
唉,面子究竟值幾分功德?
誠然,他是妖,自然是能上天遁地,無所不會,區區瑤池當然不在話下,可是誰又規定他就必須得親赴蟠桃會?
四哥作為族長,已然足以代表他們全族,他這般多年來都不曾想明白,為何四哥每一年、每一年,都要這樣不厭其煩地捆著他一起去,意志之堅定簡直喪心病狂。
當然,他不愛去,自然不是外界所傳那樣是因著他恐高,笑話,以他的修為早之前的五百年就已然完全足夠資格升仙,如他這般高等上妖會恐高?呵……他不愛去,純然只是因為他極為厭惡那樣的杯光斛影、虛情假意,與其在瑤池虛度光陰,倒不如關上府門美美睡一覺。
他一貫就是個憊懶的人,四哥曾經就提拎著他的耳朵,氣急敗壞地罵過,「你這樣懶,干脆睡死算了!」
唉,他又何嘗不想?若是真能睡著死過去,可不是美事一樁?總好過歷劫時妖品太差,活活被雷劈死。
只沒想到兩百年竟是這麼不經睡,一眨眼就晃了過去,在那似真似假的夢里,他還不曾完全掌握制作叫花雞的精髓,就這樣殘忍而遺憾地被喚醒接受雷劈。
慘無人道,罔顧仁善,這天庭,也是要腐壞了麼?
「喂,我剛才跟你講的,可記住了?」
思緒飄忽得有些遠,耳畔略帶沙啞卻也足夠鏗鏘的聲音及時將他拉扯了回來,晏翊滿月復幽怨地嘆了口氣,不得不再一次面對眼下活生生、慢吞吞的折磨。
鐘文本來就很忙,不過就算他不忙也會擺出很忙很忙的大牌姿態來,所以陸恩行進了夢皇唱片的大門,連他們家沙發都沒坐熱,就看到安陽東恭敬起立,目送鐘老師肅然的背影匆匆離去。
晏翊一路跟來夢皇唱片,臉色已經非常差,好不容易車子停了下來能夠喘口氣,沒想到這都還沒一炷香的功夫,他的凡佑者竟然就出來了。
不錯,那些晏翊曾以為的痛苦,只要他不用上天便根本不足為懼,可自他來到凡塵不過短短的一日,竟然就如此悲痛地遭遇了便是在地面上都能擁有如此巨大殺傷力的裝備武器。
人類的助行裝備,難不成早就設下了抵御妖魔的結界?
這不可能,凡人何時這樣聰明過?只不可否認,雖是原因不明,可這裝備當真是令他極為不舒服。
陸恩行 里啪啦講了一大通,連水都沒時間撈著喝一口,晏翊就甩了他這麼一個茫然而不在意的目光,著實令他有些窩火。
「我說,你到底還要不要一起愉快地玩耍了?」陸恩行的臉拉得略長。
晏翊眸光幽暗地望著他,鳳眼微微上挑,眼角竟是隱隱泛著水光,莫名的脆弱中透著若有似無的風情。
陸恩行看得有些痴,感覺心跳都漏掉一拍,察覺之時自己竟然已經不知何時緊張到屏住了呼吸,桃花眼里的慌亂和震驚一閃而過,隨即惡狠狠地瞪著晏翊,道,「听不懂也不要哭嘛,整得我有多欺負了你一樣!」
方飛不安地回頭去關心一番,打眼看到晏翊那青白的臉色,以及他偶爾滑動的喉結,心念一轉,弱弱道,「恩行哥,他,他是不是……暈車啊?」
陸恩行一愣,陡然想到了昨夜可憐的小保姆,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毒蛇一樣盯著面無表情的黑長直。
晏翊听不大明白什麼叫「暈車」,但大體也猜得到,也許自己這樣的癥狀在凡塵是有過前例的,哼,無知而愚蠢的人類,連自己都掌控不了的裝備竟然也敢大肆使用。
陸恩行不知道晏翊已經在心里默默將他們一族來回涮了好幾回,略微沉吟後決定道,「讓他吐出來,吐過看起來比較弱柳扶風,上鏡。」
惡魔啊!
從很久以前,方飛就一直有種感覺,他覺得,大神特別適合演反派,而且完全可以不用演技烘托,本色出演就足夠了。
他無限同情地望著貌似挺痛苦的晏翊,也不敢公然違逆大神的旨意,想了半天,無聲地遞過去一個紙袋,蒼白地安慰著,「吐出來會好受點。」
晏翊垂眸神色淡漠地看著眼前的紙袋,倏爾抬起眼皮,斂容道,「這樣粗野鄙陋之事,你認為本尊會做麼?」
陸恩行扯著嘴角嘲笑了一聲,涼涼道,「昨天也不知道是誰吐了我一車都是?」
晏翊頓了頓,隨即放松身子往後靠了靠,闔上眼,儀態萬方道,「那是本尊吃撐了。」
「如果真的是撐死了,你干嘛還要把老子冰箱里的東西都偷著啃一遍?啊?你知不知道,那菠蘿面包老子是特意留著最後吃的!」
陸恩行雙眼燃燒著兩簇嫉惡如仇的怒火,炙熱火辣地剜著晏翊。
晏翊倏爾睜開雙眼,鳳眼中淨是傲然和不屑,睥睨道,「凡人的食物本尊怎可能會吃?更休提‘偷’這樣難登大雅之堂的粗鄙行為,何況,即便是本尊當真吃了,也是你一介凡夫俗子的榮幸,偷著笑吧,凡人,這是你的福澤。」
陸恩行的臉色頓時變得極為古里古怪,那種將怒未怒、似笑非笑、嫌棄鄙夷的神情糅雜在一起,難度系數太高,直接將他的面部神經系統整癱了。
方飛捂著嘴,躲在副駕駛,幾乎是笑得要這麼去了。
太尼瑪搞笑了有沒有?恩行哥那張臉,就從來沒見過有這樣吃癟的表情有沒有!這黑長直不應該去演戲的!進軍三次元對他的才能簡直是種玷污和浪費,應該果斷拉他去發展卡司還有coser嘛!
安陽東看似非常沉穩地端著方向盤,其實心里頭早就已經是一大片的憂心忡忡。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跟身後這個陌生的男人扯上關系,未來肯定會有各種不知名的麻煩接踵而至,首先他要面臨的就是,如何在同一個屋檐下,養活兩朵奇葩……
帶著一車子的詭異,安陽東終于活著把車開到了片場,晏翊也是不負大神望的,在臨門一腳的時候,終于吐了一回,方飛剛要下車,紙袋子抽得非常及時到位,霸氣側漏地拯救了安陽東的愛車。
可想而知,片場該是有多熱鬧。
鐘文脾氣不好,狗仔們想要挖大神的緋聞,可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湊到鐘老師眼前找噴,所幸大神還有個不得不來的《山河圖》片場,一眾打了雞血的哥哥姐姐們,一大早就圍在片場周圍,焦慮而興奮地等候著大神駕到。
晏翊嘔心瀝血地吐過一回,臉色就更難看了,生理性淚水將濃長的睫毛染得墨一樣漆黑誘人,鳳眼清秀,透著水澤盈盈動人,失了血色的嘴唇微微露出一絲縫隙,細細喘著氣,原本過于霸道傲世的面容瞬間便虛弱了一把,當真是弱柳扶風姿,嬌花照水貌。
陸恩行目不轉楮地凝望著,頗為贊許地點了點頭,洋洋得意地沖安陽東豎了個大拇指,無言地宣示著︰看吧,信大神得永生!
安陽東嫌棄地看了眼方飛手里的嘔吐袋,皺了皺眉,撿重點再問了一遍,「晏翊,還記得怎麼跟記者說吧?」
晏翊正靠著座椅平息胃里的洶涌波濤,聞言蔫蔫地掀起眼皮子,看了眼快要將他們的車子擠爆的凡人們,冷冷道,「本尊同這些凡人沒甚好說的。」
安陽東一窒,眼刀子直戳陸恩行。
陸恩行忽閃著眼,絞盡腦汁回憶了一番,恍然輕呼了一聲,「啊……」
他想起來了,雖然之前他費盡口舌說了一遍,但是顯然這黑長直一個字也沒听進肚子里。
時間緊迫,也來不及再絮絮叨叨說那麼多來龍去脈,安陽東牢牢盯著晏翊,鄭重其事道,「一會兒不管誰跟你搭話,你都不要開口,但是如果有人問你,你和恩行是什麼關系,你就說你是他的師弟,明白了麼?」
晏翊扯了扯嘴角,「本尊的師弟比這凡人都大了約莫六千歲,你竟敢說本尊是他的師弟?凡人,不要嘗試激怒本尊,對你沒有好處。」
得,說來說去又繞回來了。
安陽東抬眼望天,深深吸了口氣,告誡自己一定要冷靜,再冷靜。
陸恩行倒是覺得自己已經掌握了對付這中二高冷黑長直的秘訣,幽幽地看著眉眼冷然的晏翊,淡淡地吐了一個字,「雞……」
晏翊深深看了他一眼,隨即移開目光,面不改色道,「速戰速決,本尊的時間極為珍貴。」
面對陸恩行得意的剪刀手,安陽東仍然很不放心,憂心忡忡地推開了車門。
「大神!是大神!大神,能請你談一談關于昨天夜游的事情麼!那位陌生男子究竟是誰?我想大眾都非常非常地好奇!」
「天啊,這位美男子是誰!怎麼從來沒听過他的消息?你們有誰認識麼?他怎麼會和大神一起出現?」
「等等等等……讓我再看看……神啊,他不就是昨晚上大神帶出去兜風那個神秘人嘛!鏡頭鏡頭!趕緊拍下來!要特寫特寫!準備發速報!」
…………
瞬間洶涌而來的記者差點將晏翊擠得又吐了出來,方飛瘦弱的身子在前面替他們開道,可顯然力不從心,三兩個強壯一點的記者一推一搡,就把他給擠到了外圍,再沒能踫到大神一角衣袂。
陸恩行戴著墨鏡,從容優雅地面對著鏡頭和鎂光燈,側臉的弧線剛毅而灑月兌,對已然火辣到失控的場面絲毫不為松動,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晏翊站在他身側,落後半步,瞧著他似乎是習以為常的淡然模樣,心中自是一番唏噓。
這人,竟也能忍受每日、每日這樣的嘈雜和紛擾?若是他的府邸每日、每日都有這樣多的人圍著他,他會狂化吧?一定會。
這些吵鬧的凡人手里卻是拿著令他極為不適的武器,這樣的閃光比之龍王宮里的琉璃珠都絲毫不遜色,只琉璃珠到底更溫潤些,眼下這些肆無忌憚的耀眼之光,只會讓人心煩意亂,恨不得齊齊別斷。
滿腦子充斥著惱人的吵吵嚷嚷,晏翊難耐地擰起了眉宇,插在大衣兜里的雙手不由緊緊攥住,眼色沉了幾許。
「大家!大家听我說!注意!請大家先安靜一下!」
安陽東不知道從哪個記者手里奪了話筒,出聲控制住了現場的騷亂,幾分鐘後,現場終于安靜了下來。
陸恩行老僧入定一樣站著,動都不打算動,晏翊卻是不動聲色地展平了眉峰,兜里的手也松了力。
安陽東四平八穩道,「首先很感謝大家對恩行的關心和關注,但是,這里並不是說話的地方,恩行今天還有戲要拍,請大家稍安勿躁,我們已經著手準備了記者發布會,對于大家的問題也一定會如實回答,所以請大家耐心等待,好麼?恩行是很敬業的,請大家諒解他任何時候都以工作為重的臭脾氣!謝謝!」
一席話竟然奇異地讓躁動的人群都安靜了下來,而且一點都不好笑的事情竟然還會有人捧場笑出來?
彌天大謊竟也可以這般拉家常一樣說出口,晏翊甚吃驚。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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