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雲逸之帶著我繼續往漠城而去。塞北的風很大,踏雪的疾奔又揚起無數塵沙,北風夾雜著砂石直割我的臉頰。雲逸之將昨夜給我蓋的白衣袍子罩在我頭上,又大又寬松的袍子把我裹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雙靈動的杏眼。
遠遠地能看見漠城的影子,孤零零地坐落在大漠黃沙中。一隊威武的騎兵從漫漫黃沙中顯現出來,均手執長槍,身著鎧甲,極為訓練有素。當先的鐵漢男子紅色戰袍披身,虎背熊腰,臉型猶如被刀削斧鑿過般的硬朗。
雲逸之一拉韁繩,踏雪的腳步緩了下來,踱著小步到了鐵漢男子面前。雲逸之拱手作揖,微笑道︰「鎮西將軍,別來無恙?」
我聞言心驚,沒想到踫上了鎮西將軍李彪!他是大興有名的武將,善騎兵,故而常年鎮守西北,皇上封其為「鎮西將軍」,賜予大興第一騎「黑風騎」的兵權。
鎮西將軍李彪濃眉飛揚,同樣拱手回禮道︰「一切如常。雲公子可是又來漠城做生意?」
雲逸之微笑地看著他,嘴角彎起一抹深意︰「不過是過來看看之前談的一筆進度如何,談不上生意。要說的話,今年有意去楚地做一筆大生意。」
鎮西將軍李彪豪放地大笑起來,聲如洪鐘︰「雲公子果然是生意人,極是善于把握商機!」
雲逸之謙遜地笑道︰「將軍過譽。鎮西將軍征戰沙場,威震八方,堪受萬人景仰。」
鎮西將軍李彪揚眉,肅然道︰「為國盡忠乃是臣等的本分,我李彪鎮守西北數十年,無一日敢不听從皇上聖令!」
雲逸之漆黑如墨的眸子幽深了起來,贊賞地笑道︰「將軍忠心,令人欽佩!」
這時踏雪在原地小踏了下,我身形微有不穩,急忙抓住了踏雪的鬃毛。鎮西將軍李彪銳利的目光掃過我,停留在我露在外面的杏眸上,微有疑惑。
「這是雲某的書童。」雲逸之微勾嘴角,瞟了我一眼,道︰「安明。」
我秀眉揚起,「明」與「陽」意思相對,不就是暗指我是安陽郡主麼?堂堂一個郡主成了你的書童,這架子端得大啊!我被他暗暗地擺了一道,心下憋屈,伸出小手就在他腰間狠狠地掐了一把!
雲逸之面上毫無反應,笑得風淡雲輕。我不解氣,再掐一下,仍是毫無反應。我怒了,我掐,我再掐,我使勁掐,就不信你不怕!
雲逸之好看的眉頭動了動,縴長的玉手伸進袍子里,捏住我在里面胡作非為的小手,令我動彈不得。
鎮西將軍李彪听聞雲逸之的話,微頷首後不再看向我,拱手道︰「李某還有公務在身,今日不便送雲公子入城。」
雲逸之微笑道︰「如此,雲某便不耽誤將軍了。將軍保重!」
鎮西將軍李彪拉著韁繩,揚聲道︰「後會有期!」便率領著精銳騎兵遠去了。
踏雪仍停在原處,不安地踏著小步,似是感覺到主人生氣了。雲逸之低頭盯著我,皺眉不悅道︰「你再掐,我直接把你扔這里喂狼!」
咦?我一向以為雲逸之溫文有禮,風度翩翩,斷不會與人為難,怎麼可以說翻臉就翻臉?君子風度何在啊!我不滿地白他一眼,還是乖乖地縮回了手。
雲逸之滿意地頷首,優雅無比地騎著踏雪,載著我進了漠城。
漠城本是一座邊疆小城,在大興王朝初建時成為與北狄的邊界,近年兩國雖互有侵犯,但基本算是安和。這些年來,漠城由于地理位置險要,是兩國的通商要道,因而商業繁華,經濟興榮。
踏雪才進了漠城,與中原迥異的異域風情便撲面而來。各色服飾的外族人在街上游走,有帶著氈帽的草原牧民,高鼻碧眼的西疆姑娘,以及風情萬種的美艷胡姬。街邊叫賣著的馬女乃酒、羊氈和西域香料更是令人好奇地瞅了起來。
雲逸之下馬,也把我放了下來。我月兌下他的白衣外袍,本打算還給他,又覺得他常著一身白衣,很有可能是個有著嚴重潔癖之人,趕緊偷偷地卷起來收好,回去洗洗再還好了。
雲逸之牽著踏雪走在街上,我走在他旁邊,一臉興奮地對這塞北漠城的大街左顧右盼。
這時,迎面過來一個紅衣胡女,一雙碧眼神采奕奕,長而黑的頭發咎成的數根小辮,整齊而不失靈動,手執黑鞭,腳系銀鈴,尤其肩頭棲息著一只大黑雕,銳利難當的目光掃視著四周。
就在我們擦肩而過的瞬間,那紅衣胡女肩頭的大黑雕突然尖銳地叫了起來。紅衣胡女頓住了腳步,回頭就對我們大聲道︰「站住!」
雲逸之回身看著她,溫文有禮道︰「這位姑娘,有何指教?」
紅衣胡女碧眼有神地閃著光,聲音清脆悅耳,直截了當道︰「我的大黑看上了你的這匹大白馬!」
我睜大眼楮看著她,大黑莫不是她肩上那只大黑雕?
雲逸之神色從容,微笑道︰「在下這匹白馬名為踏雪。」
「對對對,我的大黑就是看中了你的踏雪!我叫賽古麗,我問你,願不願意將踏雪賣給我!」賽古麗一拍胸脯,豪爽地道。
啊啊啊?黑雕和白馬,一見鐘情?我心中悶笑不已,好不容易才憋住沒笑出聲來。
雲逸之清雅的臉上卻是斂了笑意,十分正經道︰「我與踏雪相識五年,如何能不關心踏雪的終身大事?只是縱使踏雪與大黑郎有情妾有意,生出來的雛兒似馬非馬,似雕非雕,可不是平白惹得黯自神傷?姑娘心系大黑,必然能體諒在下的心情。」
哎?我再也忍不出了,撲哧一聲就笑出聲來,趕忙捂了嘴轉過頭去。踏雪噴著氣在原地小踏,似是不滿雲逸之這般調侃它。
賽古麗聞言微微思忖,咧開嘴笑道︰「也對,不能讓大黑吃苦。」
我舒了一口氣,還好沒做過多糾纏。不過踏雪究竟是公的母的?我偷笑地瞄向踏雪,只見它高傲地昂起頭,不肯理我。
賽古麗睜著碧眼,大膽地打量了雲逸之幾眼,臉頰上浮上兩朵紅暈,對著雲逸之語出驚人︰「那我看上了你,嫁給你好了!」
我正瞄向踏雪的笑臉當即僵住了,不由自主地看向雲逸之,見他神色無恙,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雲逸之微笑道︰「賽古麗姑娘,你我相識不過一日,尚不知在下為人,婚姻大事,還是莫要妄下定論。」這話說得文縐縐的,我撇撇嘴,說白了不就是等時間長點再說嘛,真是會吊著人家姑娘,果然是個yin賊!
賽古麗微惱,臉頰愈發紅了,跺跺腳道︰「我不管!」說話間碧眸一轉,指著自己腳下,歡快道︰「按照你們中原的規矩,見到了女子的腳,就要娶人家,現在你見著了就得娶我!」
我順著她的手看下去,她赤腳系著銀鈴,皮膚是好看的栗色,腳踝上面隱隱有些環形痕跡。我垂眸想了想,大興王朝民風比較開化,女子也可以適當**些,唯獨足部是萬萬不能被旁人看去的,要為夫家守身如玉。這檔子禁錮女子的規矩,我從未關注過,不想如今賽古麗抓住這點,還揪住不放了。
我看向雲逸之,也不知他要如何化解這難題。
雲逸之似是瞟了我一眼,墨玉般的眸子里盛滿了柔情,對賽古麗拱手作揖,鄭重道︰「實不相瞞,雲某已有心上之人……」
心上之人……這幾個字狠狠敲進我心里,引得我心尖不受控制地顫動了起來,我腦海里浮現那日的鳳來樓,一身雪衣清冷似仙的女子,在他對面俯身彈琴,雪蘭眸子脈脈凝望著他……
「……也是因著這見足之緣。」雲逸之還說了什麼,我沒听清,眼中酸澀無比,雲逸之,你的心上之人,是那傾城姑娘嗎?
也不知道雲逸之都使了什麼手段,那賽古麗服服帖帖地就放手離去了。我心中發酸,怔怔地盯著地面,站在那里垂眸不言。
雲逸之微笑著看向我,柔聲道︰「小酌,怎麼了?」
我低著頭,悶悶道︰「先有杏兒姑娘,後有傾城姑娘,現在又來個賽古麗,你的紅顏知己可真是不少。」
雲逸之凝視著我,靠近前來一步,墨玉眸子里滿是笑意,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小酌,你吃味了?」
「我……」我臉一紅,抬眸急急道︰「我才不會吃你這大yin賊的味兒!」
「那你臉紅什麼?」雲逸之俯身仔細瞅著我的臉,嘴角的弧度更大。
「我……」我還欲辯解,一時卻找不到合適的詞,憋得一臉通紅。想我葉酌墨,向來算是個思維敏捷,伶牙俐嘴的,今兒是怎麼了?
雲逸之卻沒有再為難我,斂了笑意,淡然道︰「你當真以為那賽古麗姑娘是看中了我?」
我睜大眼楮,疑惑地看著他,只見他從懷里掏出一個檀木牒,上有金字燙著「通關文牒」,下面還寫了些小字說明其作用。「這不是通過關戍時的文牒嗎?你怎麼會有?」我驚訝道。
雲逸之輕揚眉毛,笑道︰「我往來行商,若是連這都沒有,如何來此談生意?」
我頷首,也是,朝廷會頒發通關文牒給指定的皇商,這通關文牒不算特別稀有,也是比較少見了。難道雲逸之是皇商?我拿眼瞅瞅他,一襲白衣素淨雅致,烏黑墨發只著一根雪梅岫玉簪,並不是奢華之人,但是又開著洛陽聞名的千里醉茶,一出手就是價值連城的玉如意,似乎很有錢的樣子……
雲逸之將通關文牒收回懷里,眸中一抹笑意,故意忽略掉我眼中賊光,淡然道︰「方才那賽古麗姑娘故意接近我,言語間意欲令我分神,伺機盜取通關文牒。」
啊?我回過神來,想到賽古麗毫不避諱的告白,竟然是裝出來的……我不禁嘴角扯了扯,道︰「她一個普通胡女,要這通關文牒做什麼?」
「普通?」雲逸之眸中閃過一抹深意,清冷的聲音道︰「她腳上有環痕,即使用銀鈴掩飾,依然可以看出是多年腳銬禁錮所致,又是這般艷麗的胡女,只會是——」他低嘆了口氣,「女奴。」
「女奴……」我默念著,心里悲憐賽古麗的命運。其實除去方才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我還是很喜歡這姑娘豪不扭捏的直率。在北狄,只有貴族有權圈養貌美女奴。我腦海中瞬間閃過這些,頓時感到心驚,低聲道︰「一個女奴盜取通關文牒有何用,背後怕是……」
雲逸之嘴角微勾,道︰「你也發現了,有貴族指使。」
我臉色陰沉了下來,大興與北狄表面和睦,實則暗潮洶涌,若不是近些年來北狄王室斗爭激烈,削弱了力量,怕是早已起兵攻打大興。在此敏感的時候有貴族要盜取通關文牒,其中深意耐人尋味——不行,待回到梁京要將此事告之父王和……衛曜,想起這只美艷狼,我頗有無奈之感。
雲逸之突然低聲笑開了,輕聲嘆道︰「倒是可惜了,又一個紅顏知己。」
「你!」我氣惱地瞪他一眼,提起腳就甩開他往前走,忿忿地想︰yin賊就是yin賊,被姑娘騙了還不忘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