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到了城門口,我在車內猶豫著正值深夜,可要如何出城門?
這時馬車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有年輕男子的聲音︰「風兄,怎麼這麼晚趕著馬車出來了?」語氣親切,倒不像是要為難我們。
「李兄,我奉統領的命令出城辦點事兒。」風涯的口氣是平時慣有的冷酷,但又帶了那麼些人情味。
那男子沉思了一會兒,接著笑道︰「雖然咱倆算是哥們了,但公事還是要公辦的。請風兄出示公文!」
在車內的我听得憂慮不已,我們深夜逃出城,可如何會有公文!但接著馬車外又響起一陣窸窣的聲音,像是風涯將卷軸之類的打開了。
那男子沉吟了片刻,朗聲笑道︰「既是有要事在身,那李某祝風兄馬到成功!開城門!」
轟隆隆地城門打開的聲音,風涯駕著馬車出了梁京。我的心立即像飛出了樊籠,生出無比的喜悅,掀開車簾歡快地對風涯道︰「你怎麼會有公文?」
風涯專注地趕著車,冷著聲音道︰「從尉遲征那里拿的。」
我目瞪口呆地望著風涯堅挺的背影,難道說,他這些時日去了御林軍,是為了這個?我心中是說不出的驚喜,張了張嘴想謝謝風涯,又覺得說謝謝實在太過生分了。感激地瞄了一眼風涯的背影,我坐回了車內。
「小姐,我們現在往哪里走?」碧香剛剛哭完,帶著喑啞的聲音問道。
往哪里走?我一時懵了,我只顧瘋狂地逃出來,完全沒想過出來後去哪里!雲逸之說他是有事要辦,那他是去了哪里?越州,還是荊州?我思量不定,一點主意都沒有。
可馬車筆直地朝東南方向而去,既不是越州,也不是荊州,而是向蘇州而去了。我驚訝地掀開車簾,問道︰「風涯,你這是趕去哪里?」
「蘇州。」風涯鎮定的聲音從前面傳來,頓了一下,從不解釋的他居然耐心地道︰「我潛入了梁王府,發現了十日前梁王調兵去落雲崖的密函,領命的正是陳林。」
落雲崖,那是荊州與蘇州的交界……我瞬間明白了,十日前正是雲逸之離開的日子,而陳林那時領兵而去,只能是為了殺他!落雲崖,落雲崖,我反復地念著,腦海里響徹著衛曜的話「他渾身是傷,被陳林補了透心一劍後踢下懸崖了呢!」
是落雲崖!我驚得心口發冷,這是個多麼不吉利的名字!
「雲逸之輕功上乘,即使落崖也不會有事,此刻他應身在蘇州。」風涯寒冷的聲音傳來,我卻突然覺得這聲音是如此的溫暖,瞬間撫平了心中所有的不安。
可是,這只是風涯的推測。陳林那種人怎麼會失手?雲逸之至少是受了重傷,這種狀況落下懸崖,能安然無恙嗎?我又不由自主地焦躁起來,但終歸是有了一個方向,我必須冷靜下來!我強迫自己鎮定,回到車內,決定先睡一會兒,等明早再視情況而定。
天還蒙蒙亮時,我就睜眼醒了,翻來覆去也睡不著。碧香靠在另一頭睡得正香,畢竟還是小孩子,到哪里都能睡好。其實我總是忘了,碧香只比我小一歲的。
突然馬車停了下來,外面響起一個儒雅的聲音︰「風公子,別來無恙?」
我听到那聲音,不由得皺了眉,掀開車簾,果然瞧見杜言溫站在車旁,風涯正冷冷地看著他。
此處正是一個驛站,有些來來往往的人,旁邊還有些茶驛。杜言溫穿著身青衫,一雙眸子如黑曜石般閃亮,儒雅地微笑著,很像他還在問墨軒的時候。
他見到我,向我拱了拱手,道︰「墨小姐。」
我本對他充滿敵意,但這一聲「墨小姐」讓我明白了他是以問墨軒的人向我說話,不由得放松了些戒心。我朝他頷首,道︰「杜公子在此處攔住我,可有何事?」
「可否請墨小姐下車一談?」杜言溫也不直說,只是微笑著看著我。
我蹙起眉頭道︰「我還有要事,不便耽誤時間。」
杜言溫沉默地看著我,在我撂下車簾就要走時,才慢悠悠地道︰「若是事關墨小姐關切之人呢?」說著,他望向了蘇州的方向。
我瞬間睜大了眼眸,他是暗指雲逸之嗎?我的心立即懸了起來,急匆匆地下了馬車。風涯卻攔住了我,沉聲道︰「小心陷阱,他是三皇子的人。」
我瞧了風涯一眼,提步走近了杜言溫,即使是陷阱我也得過去!
杜言溫風度翩翩地引我到茶驛的小桌旁坐下,為我斟了一杯茶,問道︰「素素姑娘可安好?」
我很詫異他又是一開口就問素素,不過轉而能理解他的心情了。嘆了口氣,我從碧香那里取來了杜言溫的玉佩,還給了他,嘆道︰「情之一事,還是由自己做主。恕我無法幫到你。」
杜言溫黑曜石般的眼眸閃了一下,終是黯淡了下去,默然地接過了玉佩。
時間逐漸過去,杜言溫一直靜默著,于是我決定先下手為強,道︰「你方才既然喚我墨小姐,可還能念起問墨軒的恩情?」
杜言溫抬眸凝視著我,堅定地道︰「終生不敢忘。」
我仔細地審視著他的表情,嚴肅地道︰「既然如此,我以墨小姐的身份詢問你一件事,請你務必回答我。」
杜言溫的臉上浮現微笑,端起一杯茶,悠然道︰「墨小姐想問的是定遠侯如今在哪里?」
我的心立即揪起來了,緊張地看著他,等著他的回答。時間一點點地流逝,杜言溫只是不緊不慢地品著茶,並不接著說下去。
「請恕言溫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杜言溫和煦地微笑著,語氣卻是毫不退讓。
我瞪大了眼楮看著他,惱怒不已︰若是你不打算告訴我,那將我攔在這里做什麼?!
杜言溫收了笑,神情嚴肅地道︰「若我告訴了墨小姐,便是背叛了梁王。自古忠義不能兩全,言溫只能選擇其一!」
「所以你選擇了梁王。」我臉上的怒火消散了些,苦笑道︰「我能理解。」說罷我起身就欲離開。
杜言溫出言叫住了我︰「墨小姐!」
我回過身來,沉默地凝視著他。
「問墨軒的恩情無以為報,杜言溫願答應墨小姐三件事。只要是杜言溫力所能及,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惜!」杜言溫向我拱手道,一雙眸子亮如黑曜石,閃著耀眼的光彩。
我凝神看著杜言溫,帝都的朝堂官場並沒有磨去他眼里的光芒,沒有泯滅他內心的正直與善良。他還是那個我認識多年的杜言溫,眷念著問墨軒的情分。
我對著他微笑了起來,清婉的聲音道︰「好!第一件事情,請你照顧好素素!」
杜言溫再拱手,堅定地道︰「此事即使墨小姐不吩咐,言溫也一定做到!」
我朝杜言溫微笑著頷首,轉身上了馬車。風涯帶著我和碧香,再次向蘇州而去。
我坐在馬車內,尋思著方才杜言溫的話。他沒有透露任何信息,但他在最開始要求我下來時望向了蘇州的方向。難道說,雲逸之真的在蘇州?我猶豫良久,終于吩咐風涯前往落雲崖,如今只能沿著落雲崖開始找起了。
馬車行駛了兩日,終于來到了山高路險的落雲崖。這里晨時起霧,雲霧繚繞,行人走在半山腰可得見雲落于腳底,故而得名為落雲崖。
已經是入秋時分,滿山遍野的楓樹紅了,和清晨的朝陽映襯在一起,格外炫麗。此情此景是很美的,但我無心欣賞美景,一想到雲逸之可能就在崖下的某處,一顆心就揪緊了。
前方晨霧迷了道路,不能看清太遠。風涯放緩了馬車,慢速行駛著。
突然,凌厲的箭破空而來,射到了拉車的馬腿上!馬吃痛地跪了下來,將馬車甩了出去!霎那間,風涯躍進馬車,抱起我和碧香就滾了出來!「啪」地一聲巨響,馬車撞到了側邊的山壁上,散落出木屑,震得山體悶悶作響。碧香本還在熟睡,此刻突然被驚醒了,嚇得剛醒的她緊緊地抱住了風涯。
迷霧在馬車掀起的巨風下吹散了開來,前方一排士兵顯露了出來。當先的是騎在馬上的陳林,目光陰冷地看著我們。
怎麼會?!陳林怎麼會這麼快就追上了我們?!我震驚地看著滿滿的士兵堵在前路,張開弓拉滿了箭。所有的士兵皆是汗流滿面,卻是目光毫不動搖地瞄準了我們。
他們是剛剛趕到的!這個想法讓我萬分痛苦,怎麼可以只差了毫厘!我的腦海里閃過路上的片段,我們一路都不曾停留,唯有——
「杜言溫,是杜言溫使了緩兵之計!」我瞪大了杏眸,望著騎在馬上的陳林,痛苦地道。心像是被扎了一劍,我明明是那樣相信杜言溫,相信他對問墨軒的情分,沒想到,他是這樣回報我的?!
「安陽郡主,請隨屬下回梁京!」陳林向我拱手,寒著聲音道。
我站直了身子,冷冷地看著他,堅決道︰「若是我不回呢?」
「那屬下只能將郡主擒回去!」陳林舉起了右手,隨時都會令所有士兵萬箭齊發,冷酷無情地道︰「生死不論!」
我傲然地看著他,不相信他真敢向我放箭!
陳林的眸子沉了下去,他猛地一揮手,弓弦崩地聲音響起,霎時漫天箭雨向我凌厲而來!我不可置信地看著陳林,他全身散發著陌生的寒氣,與在荊江邊上蒙面黑衣人的身影重疊。
箭雨向我射來,我怔然地立于原處,腦袋失去了思考。風涯抽出碧雪劍擋在了我和碧香的身前,凌厲的劍法擋住了所有的攻擊。
一波箭雨過去,我回過神來,瞪圓了杏眸,歇斯底里地叫道︰
「是你!是你殺了景凜大哥!」
我終于想明白了,那日清晨的荊江邊上,為何蒙面黑衣人見到衛曜的鸞佩就改變了態度!鸞佩不是一般人能見到的,他卻能一眼認出來!因為他本就是衛曜派來的人!
衛曜,是衛曜!我淒然地大笑起來,他殺了景凜,殺了雲逸之,此等血海深仇,我永生永世都不會原諒他!我指著陳林,充滿恨意地道︰「除非我死,否則別想讓衛曜再見到我!」
陳林寒冷的臉上閃現殺意,再次揮手,又一輪漫天箭雨襲來。
風涯揮劍擋住攻勢,忽然喊聲震天,所有士兵執劍圍攻上來。風涯以一人之力難當千人,很快被迫與我隔開了距離。我睜紅了眼,借著風涯的真氣,拽著碧香躲過層層刀劍。陳林似是真的要應了我的話,把我殺了再抬著尸首去見衛曜!
圍著我的士兵刀刀狠厲,直戳要害!我漸漸有些體力不支了,每一刀都躲得異常艱辛。突然寒光一閃,直劈向我的面門。
「小姐!」眼前撲來一個碧色身影,碧香抱住了我擋在身前。緊接著「嘶」的一聲,碧香的背後被長刀狠厲地劃開了!
「碧香!」我驚恐萬分地叫道,伸手摟住了她,手上立即沾滿了她背後的鮮血!碧香的小臉蒼白無比,朝我勉強擠出一個笑臉,閉眼暈了過去!
不遠處的風涯聞聲立即看了過來,寒眸里露出驚惶的神色,提步就要飛到這里來。突然寒光閃過就劃傷了風涯的手臂,逼迫他不得不再次應戰。
我心如絞痛地看著懷中臉色蒼白的碧香,果斷做了一個決定。我將碧香迅速放下,朝懸崖邊上奔去,站在懸崖邊一寸遠的地方,以我所有的威嚴喝道︰「都給我住手!」
欲圍上來的士兵暫時愣住了,陳林舉起了手勢,他們紛紛退了下去。陳林騎著馬來到了我的不遠處,寒著聲音道︰「郡主想明白了?」
「我是想明白了。」我冷冷地看著他,聲音如萬丈寒冰︰「我今日非死不可。」
風涯臉上震驚無比,就要飛身過來。我眼神掃向他,拼命地給他暗示。風涯頓了身形,寒眸深深凝視了我一眼,退了回去。
陳林騎在馬上俯視著我,臉色陰沉得可怕,緩緩舉起了右手。他身後的士兵再次搭上了弓,張滿了弦對準我。
我後退了一步,石子從我腳下滾落,霎時沒了影。身後就是萬丈懸崖,呼嘯的山風從谷底吹起,揚起了我的裙擺。只再需一步,就是萬劫不復之地。
「住手!」威嚴的聲音帶著焦慮,響徹了整個山崖。紫色的身影騎著馬,急速從來路趕來,在迷霧中若隱若現。
我遙遙地望了他一眼,身子一仰,倒入了萬丈深淵中!
山風在我耳邊呼嘯而過,衛曜俯身趴在了崖頂,桃花眼狠厲地俯視著我,毫無血色的雙唇開闔,吐出一句話︰
「阿墨,你竟如此決絕!」
我凝視著山崖上的衛曜,眼前浮現我第一次見他時,他半敞著紫衣,妖艷得像曼珠沙華,卻是毫不留情地道︰「醒了就下車去。」
第二次見他時,他從汝南王府的後院里轉了出來,穿著皇子的龍紋紫跑,高貴而霸氣,戲謔道︰「幾年不見,阿墨可是一直在等我?」
第三次見他時,他風姿瀟灑地站在灞橋風雪里,瀲灩的桃花眼向我看來,似瞋似笑,道不盡的風情,卻是輕蔑地道︰「若不是怕你半路失蹤,本殿下倒不至于此。」
原來這些,我一直都記得。
可是這些記憶太過遙遠,以至于被後來的腥風血雨染上了血色,變得黯淡無光。
我朝他展露微笑,輕聲道︰
再見了,美艷狼。
我的身體瞬間融入了雲霧中,眼前一片白霧。我閉上眼楮,默念道︰
雲逸之,我來找你了,你可有等我?
------題外話------
這章呼應楔子的內容,不過有些細節的不同。之前說過楔子不是結局,這里就給出解釋啦!~
下章開始第三卷,追殺的剎羅門,以及雲逸之的真實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