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清策馬奔至宇文佑靖身邊,輕撫被風吹亂的秀發,用帶著責怪卻又心疼的語氣問道︰「靖郎,你要走,為什麼都不告訴我一聲。」
宇文佑靖有些為難道︰「此行甚遠,歸期不定,在下不敢為此打擾您。」
楊清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他,「‘您’,你就這麼稱呼我嗎?自從蒲州回來後,你就一直對我很冷漠,這到底是為什麼?」
宇文佑靖嘆道︰「此事一言難盡,待我回來,再向清兒好好解釋。」
楊清听到這個稱呼,臉色才稍微好了點,似乎又燃起了一絲希望,微笑道︰「我還以為,今生再也听不到這‘清兒’兩個字了呢。」
說罷走近宇文佑靖身邊,掏出一串珠子遞給他︰「這是父親送給我的,戴在身上可以驅邪護身。你經常上陣殺敵,難免沾上煞氣,帶上的話會好很多。」
宇文佑靖接過珠子,並拿出一個錦囊裝進去,佩在腰間。楊清看到那個錦囊,心里更高興了。那是她親自給宇文佑靖縫制的,看他一直貼身帶著,心中洋溢起一股暖意。
「靖郎,你為朝廷辦差,自己也要注意身體。一路小心,我會在家等你的消息。」
宇文佑靖沒有回話,只是默默的點頭微笑。楊清也還以微笑,驅馬往回走。
陳宇看著這一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一刻,他覺得宇文佑靖身邊仿佛籠罩著一層迷霧,讓人看不清楚。不過感情的事情,本來就很麻煩,陳宇也不想多嘴,就讓緣分來決定吧。
宇文佑靖送走了楊清,才打開了陳宇遞給他的包袱。里面是一件黑色的披風,系領的附近,用紫色絞著銀色的絲線繡了隱約可見的紫藤花紋。
「阿姐知道我們要遠行,秋涼時未必能趕回家,所以給我們一人縫制了一件披風。♀」,陳宇自己身上也披著一件披風,不過他的那件上面沒有紫藤花紋。
一邊的李枚第抱怨道︰「朧雪姐真偏心,就沒有我的份兒……」,「你那身豬皮比城牆都厚,凍不死的!」
宇文佑靖當然懂得,紫藤花寓意著兩心相映,芳心暗許。他看著楊清遠去的背影,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笑容,把披風批好,遮住了腰間的錦囊。
半柱香功夫過後,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穿著一身不帶品級標示的官服,帶著兩個侍從驅馬走來。
此人便是韋雲起,創下了可謂是最成功的以夷制夷案例,卻只是曇花一現的名將。
宇文佑靖和陳宇下馬上前道︰「見過韋通事。」,韋雲起也下馬還禮︰「豈敢豈敢,宇文將軍多禮了,陳將軍多禮了。」,言罷上下打量二人一番,又贊道︰「果然都是一表人才,實乃我大隋之棟梁。這次遠行,有兩位相助,何愁大事不成啊!」
幾句簡單的客套話,就拉近了彼此之間的關系,方便下一步配合工作。陳宇和宇文佑靖也趕緊客氣一番,表示听從韋通事驅使。上下級從屬關系這麼一確定,以後的工作就很好開展了。
韋雲起拿楊廣親自開出的路條叫開了城門,一行人策馬奔出。陳宇問道︰「韋通事,咱們是直接去突厥找啟民可汗嗎?」,韋雲起道︰「不,我們先去一趟營州。」
營州就是現在遼寧省朝陽市那一帶,在隋朝算是邊遠地區,和契丹,高句麗都有接壤,自然也是最容易遭受侵擾的地方。
但也偏是這種苦寒之地,沒有多少人願意長期駐守,再加上近幾年周圍的游牧部落還算老實,所以防務漸漸松懈,讓實力大增的契丹鑽了空子。
北齊文宣帝高洋曾率軍把柔然,契丹,高句麗挨個狠揍了一遍,尤其是契丹,損失了大量人口,幾乎是毀滅性打擊。♀但是契丹人非常重視生殖,一切以繁衍生息為重,中原的禮儀倫常在他們那里屁都不是,甚至有舉辦野外大型「不和諧」聚會的風俗。對外侵略除了搶奪牲口便是擄掠女人,生命力非常頑強。
所以這次臨行前,楊廣一再囑咐韋雲起,給我往死里打!
一眾人曉行夜宿,從關中一路風塵僕僕的趕入營州地界。
進入營州後,越往東走,路邊被燒毀廢棄的村落就越多。原來人丁興旺的聚集區,現在都只剩下一片廢墟,和三三兩兩埋葬親屬尸體的人。有的地方甚至連一個幸存者都沒有,無頭的尸體胡亂的堆在村外野地里,被野狗和烏鴉叨食,首級被插在削尖的棍子上任其腐爛。
眾人一路無話,但陰沉的面色下無不醞釀著狂熱的怒火。陳宇想起了一句古話︰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
營州當地府兵人數少,更缺乏騎兵,因此只能固守幾個主城不被侵掠,對這些外圍的村鎮實在是無能為力。
營州刺史王文遠听說朝廷派人來了,趕緊親自帶人出柳城三十里前來迎接。但他看到來的只有幾人幾騎,心里又不踏實了。
兩撥人見面後,王文遠顧不上寒暄,劈頭問道︰「敢問上差,朝廷派了多少人來?」,韋雲起道︰「就是我們幾個。」,王文遠一聲長嘆︰「哎,主上莫不是要舍棄營州,退居後線?」
韋雲起眼中閃過一絲寒光︰「王刺史此言差矣,主上深謀遠略,豈是你我所能猜度?走,引我入城,說一下這里的情勢。」,「是。」,王刺史說話間帶了一個人上來,「這位是我刺史府的林筱林司馬,此番契丹來犯,就是他引兵據之。」
林筱看起來不到四十歲,儀表上乘,風度翩翩,頗有幾分儒將的風采。陳宇暗想這位應該就是詩語姐妹的老爹了,不過現在在談公事,也不方便詢問。
林筱一邊走,一邊把大概的情形說了遍。契丹的騎兵來去如風,營州的府兵一開始的確是拼死抵抗,但無奈打贏了追不上,打輸了跑不掉,太過被動,沒幾天功夫有生力量就被耗的差不多了。萬般無奈之下,只得退守柳城等大城,盡量的收納逃難過來的百姓。
但大城的容量還是有限的,營州的糧倉又不像內地的那般充實。每天給難民施粥,總有吃空的那天。
說道最後,林筱帶著埋怨說道︰「朝廷若是再不發兵擊退契丹,柳城怕也要維持不下去了。若是堂堂營州淪與契丹之手,我大隋天威何在?」
當著欽差這樣抱怨,在官場上是十分忌諱的,但這恰好說明林筱為人正直。陳宇和宇文佑靖對他立時有了幾分敬意。
王文遠干咳一聲,給林筱使了個眼色,林筱才改口道︰「還請上差早作決斷,救營州百姓與水火。」
韋雲起微微一笑︰「林司馬帶兵拒敵,心系百姓,朝廷不會忘記的。我這次前來,的確是沒帶一兵一卒,也沒帶一粒糧食。但主上早有安排,各位勿要擔心。」
王文遠和林筱相視一眼,也無話可說,只得俯首稱是。
雖然處于特殊時期,但是套路還是要走的。王文遠拱手道︰「刺史府已備下薄酒,幾位一路辛苦,還請務必賞光。」
韋雲起拍拍肚子︰「這些日子的確累壞了,陳將軍,宇文將軍,咱們先去吃一杯?」
說實話,陳宇這會兒一點胃口也沒有,宇文佑靖也差不多,但還是回道︰「一切听從韋通事安排。」
王文遠還真是個實在人,說薄酒還真是薄酒,菜只有兩葷六素,怕是和老百姓家也沒什麼區別,酒也只是普通的濁酒,在餐館里也不怎麼上檔次。
堂堂一州刺史,拿這個招待朝廷派來的欽差,只說明一個問題,就是這里物資真的是極度緊張了。
「非常時期,招待不周,還望上差見諒。」,王文遠也是官場中人,知道這簡單的路數。
韋雲起哈哈一笑︰「不錯不錯,這就很好了。來,幾位,一起用吧。」
眾人客氣一聲,就舉杯動筷。席間,陳宇問道︰「敢問林司馬,可有兩個女兒?」
林筱一听眼楮一亮︰「對對,上差怎麼知曉?」,「她們是否叫林詩,林語?」,「對對對,上差所言不錯!」,林筱听到女兒們的消息,十分高興,一直緊皺的眉頭也舒展開來。
「不瞞林司馬,你的兩個女兒現在就在我家里。」,「哦……,前陣子她們往家里捎過信,說主上把她們賜給了一位陳姓的貴人。難不成就是將軍您……」,「不錯,就是我家。」
「哈哈,」林筱發出爽朗的笑聲︰「我那小女兒說,新主人待她們非常好,少主人更是善解人意。今天卻不想見到貴主,真是有緣啊。」
這話听的陳宇一陣羞愧,心說我哪是善解人意啊,根本就是善解人衣,雖然說暫時還沒解開……
「詩語姐妹在我家,您就放心吧,我會把她們照顧好,不受半點委屈的。」
林筱連聲說好,不過臉色也有些黯淡︰「不瞞上差,詩兒入宮前,曾與我手下的領軍張校尉有過婚約。本來她入宮五載,就能回家與其成婚,但是……」
陳宇問道︰「怎麼了?」,「就在今天晌午時分,契丹騎兵追趕一批難民直至城下。我和王刺史擔心城門有失,不得不狠心關閉城門。張校尉氣憤難平,領著貼身十騎前去阻截契丹騎兵,為百姓爭取時間進城。可惜,最後他們都沒能回來,連首級都被割了。」
王文遠也嘆道︰「可惜張校尉為國盡忠,首級卻被那些契丹狗賊插在矛尖上,繞著城往來奔馳。我若是有幾百精騎,那容的的他們如此囂張!」
陳宇聞言把酒杯一扔,拍桌怒道︰「馬勒戈壁的契丹狗賊,遇上老子,叫他們片甲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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