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內其他人一听都嚇了一跳,急忙起身到帳口迎駕。陳宇跑到試衣間邊上,把毯子拽掉,把不知道是該藏著還是該現身的語兒拉出來一起跪拜。眾人這才知道,原來里面還藏著一人。
但這時候誰還有心思關心一個女人,心里都在嘀咕這皇帝到底是什麼時候來到帳外的?剛才帳內的談話被他听見了多少?
楊廣還未開口,眾人就听到了齊王楊暕含著幾分得意的話音︰「陛下,看來果真是有大臣在此私自聚集,妄議朝政結黨營私。父親一定要重重懲處,以正視听!」
三位事先完全不知情的老臣身子都顫了一下,萬萬沒想到他們一直以為「憂國憂民」的齊王,上來就惡狠狠的咬了他們一口。
只一句話,眾位久經官場的老臣就都徹底搞明白了,所謂聯名上書只是個圈套,宇文化及打著齊王的名號費盡心機,就是為了把他們圈進套里,之前齊王一直露面的疑點也就搞明白了。
陳宇心里暗嘆到底還是算漏了一步,本以為攪黃了聯名上書就算是把這事壓下去了,沒想到楊廣竟然親自出馬來「听牆根兒」……。這下等于是抓了個現行,一個都跑不掉。
楊廣陰沉著臉,一言不發的走進帳中,隨便找張椅子坐了下來,身邊除了齊王,還有四個侍衛。
眾人沒有得到平身的指令,不敢起來,只得調轉身子,繼續面對楊廣跪著。
「幾位愛卿深夜在此,所謀何事?」,楊廣坐下後不緊不慢的問道。
高最先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回稟道︰「回主上,我和宇文尚書,宋國公以及兩位將軍在此,是應宇文太僕之邀,商議聯名上疏之事。」,他不知道楊廣是什麼時候到帳外的,只能有什麼說什麼,不然說錯一個字都可能背上個欺君大罪。
陳宇也很快冷靜下來,把剛才的談話快速捋了一遍,暗想自己和姐夫說的話都是向著楊廣的,被听到了反而無礙,但是幾位老臣就危險了。最大的問題是,這三位元老還未必意識到自己的險境,因為在文帝楊堅時期,這樣的事情最多也就降級罰俸,批評兩句就完事了。
「聯名上疏?朕現在就在這里,你們也都在,有什麼就直接說吧。」,楊廣語氣仍然非常舒緩。
陳宇稍微抬了下頭,想從楊廣的表情判斷一下他到底有沒有听到些什麼,卻正看見楊暕在對宇文化及使眼色。從剛才宇文化及吃驚的樣子看,他事先應該不知道楊廣會來,看來楊暕連他都給蒙了。
宇文化及接到楊暕的信號,搶先一步回稟道︰「主上,高,賀若弼,宇文弼,陳宇,宇文佑靖五人私自聚集,謗議朝政,詆毀主上北巡之舉。說主上造大帳,修長城,宴請使節是奢侈無度。微臣正好路過,听到議論便進來勸阻他們不要質疑主上的英明,誰知他們根本不听微臣勸告,還將微臣趕了出去。」
宇文化及說話的時候是義正言辭,好像舉報了什麼傷風敗俗的事情那樣光榮。而且還直呼諸位大臣的姓名,剛才勸著大家聯名時候的恭敬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話一說,高,賀若弼和宇文弼心里這個氣呀,氣這宇文化及陰險狡詐,是個十足的小人,也氣自己一時不查竟然落入圈套,真是枉自當了幾十年老臣。
陳宇暗想宇文化及看見楊暕的眼色,就敢在楊廣面前撒謊,那楊廣肯定是剛到,並沒有听到里面人的談話。這樣反而不妙,若任由宇文化及這麼歪曲事實,搞不好自己和姐夫也得跟著倒霉了。
而楊廣看到陳宇和宇文佑靖兩個年輕後輩也牽涉其中,顯然是感覺有些意外。
高辯解道︰「主上容稟,我等並非謗議朝政,而是擔心此次北巡花費太過,徒耗府庫。希望主上能適當節儉一些,減輕百姓的負擔。先帝以勤儉持國,方有今天大隋之富庶,我們不能忘了……」
楊廣呵呵一笑,打斷他的話語道︰「既然你這麼崇尚先帝的節儉之道,為何不繼續追隨先帝,還跟著我干什麼?」
高一下子就不敢說話了,用膝蓋想也該知道,皇帝是動了殺心了。饒他是直言敢諫,也不願隨隨便便就把命丟了,畢竟活著才能為國效力。
宇文化及是知道楊廣要殺這幾人的,為了幫楊廣達成目的,他補充道︰「高是古非今,這是明擺著對主上不敬啊。而宇文弼不但毀謗朝政,還將主上比作……比作……」,說著擺出一副難以啟齒的姿態,表情逼真到位,看的陳宇還以為他也研究過《演員的自我修養》
楊廣冷然道︰「比作何人?」
宇文化及慨嘆一聲,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那樣說道︰「比作……,比作周天元皇帝……,微臣說天元皇帝不及主上之萬一,讓他謹言慎行,卻被他譏諷為無知小兒。」,倒是把陳宇勸解宇文弼的話給搬了出來。
楊廣又是呵呵一笑︰「愛卿當年是見識過天元的,朕當真和他一般?」
宇文弼听了身上不住的發抖,接連叩拜道︰「臣一時失言,還望主上恕罪!」。宇文化及雖然是落井下石,但這一點還真沒有冤枉他。
楊廣冷哼一聲,又對宇文化及道︰「你還听到什麼,都給朕一一說來。」
這下宇文化及有了楊廣撐腰,更加的得勢不饒人,把賀若弼的話也重復了一遍,又說自己如何勸阻等等。總之就是把陳宇和宇文佑靖說的好話都按到了自己身上。
說完賀若弼,宇文化及又把矛頭指向陳宇和宇文佑靖兩人︰「陳宇和宇文佑靖雖然未提不滿,但對三位老臣的謗議深以為然,還要聯名支持上奏。仗著主上的器重和恩寵向主上施加壓力,可謂是膽大妄為!」
陳宇暗想好你個宇文化及,栽害完諸位老臣還不死心,還想拉著我和姐夫陪葬。剛才聯名之事,你就因為想拉我們陪葬而功虧一簣,現在竟然還不吸取教訓,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楊廣眉頭也皺了一皺,心想自己要清理的是前朝老臣,怎麼提拔上來的新人也跟著湊熱鬧?交給暕兒的事情怎麼會辦成這個樣子。
陳宇把前前後後快速的梳理了下,也拿準了楊廣的用意。作為一個新皇帝,不容易駕馭老臣,尤其是那些功勛卓著的。此時自然想要培養一批忠誠的年輕人作為親信。而自己和姐夫是非常合適的人選,所以楊廣未必舍得殺。但是若不能干淨利索的撇清關系,那即便不死,以後的仕途也堪憂了。
不等宇文化及繼續栽害,陳宇再拜道︰「回主上,宇文太僕像是得了失心瘋,開始胡言亂語了。」
此話一出,帳里的人都愣了一下,不明白陳宇說的什麼意思。
宇文化及納悶過後,爭辯道︰「陳宇,我清醒的很,你才是胡言亂語!」
陳宇呵呵一笑︰「宇文太僕若不是失心瘋,那就是欺君罔上。剛才你主動叫來三位老臣,親口提議讓我們商議聯名上奏之事,還讓在下的僕從在旁邊記述大家每一句話,這些你都忘了嗎?現在文書上的墨跡未干,宇文太僕就不以實情相告,若不是失心瘋,那就是真欺君。」,說完又補充了兩個字︰「該殺。」
楊暕特別是宇文化及都吃了一驚,沒想到陳宇還留了這手。陳宇也是暗自慶幸,他讓語兒做記錄,只是想稍作防備,也沒想到能這麼快就起作用,而且是決定性作用。現在要做的就是轉移矛盾,把水攪渾,越渾越好。
宇文化及恢復神色,爭辯道︰「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也不知道你從哪里找來的野女人,我所言句句屬實,絕對不敢欺瞞主上。」
陳宇本想好好說話,但听到宇文化及說語兒是野女人,不由得怒道︰「宇文化及!你不要裝瘋賣傻,帳篷里一直都有這麼大一個活人,你睜著眼楮竟然看不到嗎?順便告訴你,她是仁壽四年,主上親自賜給我父親的侍女,你說她是野女人,言下之意,主上身邊的侍女都是……!哼,如果你不是失心瘋,那就是對主上大不敬之罪,更應斬首示眾!」
一番話說的宇文化及啞口無言,他本來就沒料到這個不起眼的毯子後面竟然藏著一個人和書桌,關鍵是還記下了他們的言行。若是皇帝真的相信了這個侍女所記述的文案,那自己欺君的作為可就完全暴露了。
楊暕見勢不妙,立刻裝腔作勢道︰「主上面前大肆吵鬧,成何體統!」
宇文化及急忙磕頭道︰「微臣不知此女身份,失言之處還望主上寬恕。」
楊廣很不耐煩的看他一眼道︰「不知者無罪。」,「謝主上!」
宇文佑靖想起還在自己手上的那封信,說道︰「此次聯名上奏,是由齊王殿下力主,為何殿下卻又矢口否認?」
楊暕冷哼道︰「我從來都不知道什麼聯名上奏之事,你是覺得自己難逃懲處,想拉本王來墊背嗎?」
宇文佑靖把楊暕的那封親筆信拿了出來︰「殿下親筆信在此,請主上過目。」
侍衛把書信遞上去,楊廣看了兩眼,的確是自己兒子的筆跡,便問道︰「暕兒,這是怎麼回事?」
楊暕解釋道︰「父親,這只不過是我昨夜閑暇時的練筆,寫完之後隨手一扔,不想卻被別有用心之人撿到,還想以此做誣陷之用。」,雖然開月兌的一干二淨,但听到的人都不難猜出真實情況。
楊廣好像慨嘆自己兒子絲毫沒長進那樣搖了搖頭,又把紙上的內容看了看,的確只是些不疼不癢憂國憂民的場面話,不能拿來當「入伙」的證據。
「這張紙說明不了什麼,暕兒一直跟在我身邊,不可能知情。」,楊廣想都不想就替自己兒子開月兌,就像事先準備好的那樣,稍微明白點的人也都能猜出真實情況。
這麼一來,三位老臣算是徹底鬧明白了,一開始以為是齊王在栽害他們,現在都隱約意識到,楊廣才是整件事的幕後主謀。
沒有什麼比這更可怕的了,如果是齊王興風作浪,他們可以反駁,為自己爭辯。但如果這是皇帝的意思,那再怎麼掙扎都是徒勞的。
楊廣轉而看向語兒,問道︰「朕記得當初賞過陳如善兩個侍女,你叫什麼名字?」
語兒拜道︰「回主上,奴婢叫林語,現在跟隨陳將軍身邊服侍。」
「哦,把你寫的東西呈上來。」
語兒把幾頁文稿遞到侍衛手上,侍衛再拿給楊廣。
楊廣一頁一頁的仔細翻開,看完後略為滿意的點點頭,對他來說,只是這幾頁紙上記錄的內容,就足夠達到此行的目的了。
「林語,你敢擔保自己寫的一字不差嗎?」,楊廣冷冷的問道。
語兒再拜道︰「回主上,語兒以身家性命擔保,一字不差。」
如果記錄真的一字不差,那宇文化及就真是欺君了。他看著楊廣似是相信了,急道︰「主上,不要輕信他們,他們定然是要栽害我,這幾張紙肯定是這個侍女肆意捏造的啊。」
陳宇冷哼道︰「肆意捏造的,只怕是宇文太僕吧。」
宇文佑靖也道︰「主上若是不信,可以問問高卿,宇文尚書和宋國公。」,他剛才也揣摩了一陣子,暗想三位老臣也該鬧明白形勢,知道應該說些什麼了。
這時候,高,賀若弼還有宇文弼的確想明白了,剛才宇文化及極力的想要促成聯名上書,暗地里是要害他們,而陳宇和宇文佑靖極力反對,暗地里卻是在護著他們。若不是皇帝親自駕到,這件事應該會就這麼過去了。
誰是敵人誰是友人一目了然,高怎麼會放過收拾宇文化及報一箭之仇的絕好機會,拜道︰「我們在商議前,的確讓林語在旁邊記錄案底,這個宇文化及也是知道的。然而他見風使舵,當眾欺瞞主上,該領欺君大罪!」
陳宇及時跟進道︰「現在人證物證俱在,宇文化及,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宇文化及這下是真急了,磕頭如搗蒜道︰「主上千萬不要輕信他們,這定是他們捏造出來栽害我的!區區幾張紙,沒有我的簽字畫押,怎麼能當做證據!」
楊廣臉上顯出一副不耐煩的表情,暗想本來把這件不算太難的事情托付給暕兒,指望著他能有點長進,結果不但節外生枝,還生出這麼麻煩的枝葉。現在好了,這宇文化及的事情若是不追究吧,欺君了就跟沒事一樣,皇帝顏面何在?若是追究吧,那三個老臣的正事還辦不辦了?
想到這里,楊廣不滿的冷哼一聲,埋怨兒子連這點破事都辦不好。楊暕知道自己演砸了,默不作聲的站在一旁,一句話也不說。
陳宇知道楊廣的真實用意,也知道想憑著幾張沒有簽字畫押的紙弄不死宇文化及,便試著勸解道︰「高卿,宋國公,宇文尚書雖然出言有所不妥,但也是出于對大隋的一片忠心,還望主上能夠寬恕。」
楊廣看了陳宇一眼,又看了看紙上記述陳宇的發言,說道︰「你能體會到朕的良苦用心,朕很欣慰,別的就不你用再多說了。」,一句話就把陳宇的嘴封死了。
陳宇只得低頭不語,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再多說真的把自己也搭進去了。
楊廣又對宇文化及道︰「若是單憑這幾張紙,就治你死罪,的確是有些不公。」
宇文化及松了口氣,拜道︰「主上聖明!」
楊廣又冷笑道︰「但如果我真的就憑這個,就砍了你的頭,你是服也不服?」,他雖然知道宇文化及是奉命辦事,當仍然對他刻意欺君的事情非常不滿。
宇文化及剛放松的神經又繃緊了,戰戰兢兢的說道︰「微臣若能為主上而死,也是死得其所,毫無怨言……」
楊廣呵呵一笑,幾句話說完,這橫生的枝節就算是砍掉,接下來該辦正事了,「高,賀若弼,宇文弼三人,私自聚會,毀謗朝政,明天自己去找御史大夫裴蘊領罪。」,說罷起身離開。宇文化及和楊暕急忙跟了出去。
「恭送主上!」,帳內的眾人再次叩頭。
楊廣出了大帳,沒走幾步就對楊暕狠狠的說道︰「你蠢,害的朕差點跟你一樣蠢!這點小事都辦成這個樣子,以後朕敢讓你領太子的位置嗎?哼!」
說罷拂袖離去,把楊暕和宇文化及丟在後面。
楊暕挨了罵,不敢反駁半句,只得對著宇文化及一通訓斥就當是出氣了。
賀若弼狠狠的拍了下桌子,怒道︰「老夫縱橫大半輩子,臨了竟然栽倒宇文化及這小賊手上,真是可恨!」
高苦笑道︰「宋國公別在怨恨了,我們不是栽到宇文化及手上的,是主上他……,哎,算了,明天去找裴大夫領罪吧。看來今年的俸祿十有**是要被罰沒了。」
陳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他知道楊廣是動了殺心的,但是三位老臣還是茫然不知。哎,這個時候,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