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一夜,沁心居是回不去了,只是這樣的天氣,又擔心彎刀黑衣人會再次來襲,之後能去哪兒,她心里完全沒底。
雖然是被身側之人摟在懷里,但是這樣淋著大雨走著夜路,兩人渾身都濕透了完全感覺不到一點暖意。月復部一陣陣的絞痛讓她連走路都是困難,渾身無力靠在駙馬身上,听他微微偏頭湊到她耳邊,要她堅持一下,馬上就到了。
她不知道他們這是要到哪兒了。正想著,就見駙馬忽然牽起她的手到了一處民宅門前,叩響了木門。
木門不一會兒便開了,門縫里探出一個手持燭台的老婆婆的臉來,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便听駙馬徑直上前對老婆婆開了口︰「老人家,我們今夜沒有地方可去,能否在您這里借宿一宿?」
話落,公主便直接在風雨中愣住了。他們兩人,渾身是血狼狽不堪,而且她手里還撐著這麼一柄大戟凶器,怎麼看都不正常的兩人,深夜叩開民居求宿,不嚇到別人就不錯了,怎麼可能會有人肯讓他們進去?!
一邊想著,一邊愣愣看著那略顯吃驚的老婆婆,看她上上下下將他們打量了一番,就在她伸手扯上駙馬的衣袖準備拉著他離開的時候,忽見老婆婆一下拉開木門開口道︰「哎呦這是造的什麼孽啊,這樣的天氣這麼晚了還在外面,真是天可憐見的,快,快點進來吧。」
老婆婆的反應讓她始料未及,忪愣之下便被駙馬牽著直接拉進了民居。身側老婆婆熱情的迎上來,一下握住她的另一只手︰「誒喲這個姑娘啊怎麼穿得那麼單薄,快,快到屋里烤烤火,婆婆馬上給你準備身干淨衣服,再給你燒點水洗個澡,別凍壞了…」
公主愣愣回眸,看著老婆婆那透著真誠關懷的眼神,再垂眼看了看那只被握著的手,那手指上那麼明顯的血污,這婆婆卻像完全沒看見似的。
她愣著正要開口,肩膀卻一下被環住,駙馬稍稍推了推她︰「瓏瑜快進屋吧,你不是不舒服麼,進屋休息一下。」說著,便是不由分說把她帶進了老婆婆屋里。
裹著毯子坐在炭火前,四周暖和起來了才發覺身上是真的寒,搓著小手打著冷顫,一雙鳳目一直盯著廂房門口,終于等到門打開,駙馬端著一碗熱茶走進來。
「你怎麼不換衣服?是婆婆沒有衣服給你換麼?」她蹙眉開口。
走到她身前,將手里的姜茶遞給她,他卻是答非所問︰「來,把姜茶喝了。」
「你的衣服…」她有些不悅,伸手拉著他坐下來,抖開自己身上的毯子。
「不用…」他剛開口拒絕便被冷冷一眼堵了回去,「你到底還想不想我安安心心喝姜茶了?」
聞言那清潤淺瞳中閃過一絲驚異,隨即淡笑開來,他坐下任由她將毯子攤開把兩人一起圍了進去,他身上的寒意凍得她一激靈,趕忙捧起姜茶大口大口喝了下去。
伸手拂過她的發絲,他動作輕柔︰「一會兒水燒好了便可以洗個澡,再忍一忍。」
嗯,她微微點頭,抬眼看他︰「你呢,喝過姜茶了麼?」
嗯,他點點頭,說廚房燒著熱水也暖和,讓她不要擔心。
「那你一會兒還要走麼?」咽下嘴里的茶她抿抿嘴,不知是因為這姜茶確有奇效還是因為她接下來要說的話實在是難以啟齒,她輕聲開口,臉上泛起點點紅暈。
「駙馬,我…我有些東西要…但是和你說不清…還是你去幫我叫了婆婆來,我有事要同她說…」
她的窘迫他看在眼里,勾唇揚起一抹清淡笑意,伸手揉了揉她的發,他淡淡開口︰「沒事,不用找婆婆來了,我知道你要什麼,一會兒洗澡的時候給你備好,不用擔心。」
那清淡的話語,話落她微微吃驚只覺臉上熱得不行,卻見他笑著起身,說去準備洗澡水,便轉身朝門口走去。
心中有糾結了許久的話,卻是一直沒有找到開口的機會,看著他又要離開,她一下開口叫住他︰「駙馬…」
見他回過頭來,四目相對,她仰首望著那雙清澈淺瞳,開口有些艱難︰「駙馬,之前在小巷子里我說的話…那是我情急之下的無心之言,我心里並不是那麼想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的聲音輕輕的,有些微顫,暗含著心中不安。望上那雙青黑如玉的眸子,他淡淡勾唇︰「我知道的,不會放在心上。」說完,他轉身離開,房門掩上的那一刻,看著那抹身影最終離開視線,她忽然長長嘆出一口氣來,只覺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雖然所有的話都已經說開了,卻還是沒能,回到從前。
——
下了一整夜的瓢潑大雨依舊沒有停歇的跡象,出了廂房,穿過沿著天井的回廊,走廊盡頭一間廂房里透出昏暗燭光,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屋內兩人轉向門口齊齊俯身︰
「屬下參見樓主。」
「乙丑參見樓主。」
站在門邊的人,一襲白衣上是未干的血跡,那雙素來妖嬈多情的桃花目此刻含著冷意,落在跪地的兩人身上。
其中一人年逾古稀,竟就是屋主老婆婆,那另一個年輕女子,一身的白衣被雨水打濕了緊緊貼在身上,發梢的水珠落下來沾上她的臉,雪膚黑發,竟是個絕色美人。
白衣女子俯身垂首︰「乙丑護主不周,請樓主責罰!」
半晌,才聞高處傳來一陣清淡男聲︰「…此刻正是用人之際,責罰之事,容後再說。」那聲音說得輕,甚至听不出絲毫怒氣,但卻偏偏是因為如此,反倒讓這個常年跟在主子身邊熟知主子個性的屬下心中一驚,更生了寒意。
將頭埋得更低,白衣女子咬牙開口︰「請樓主下令,屬下定不辱使命。」
「好,」清冷目光一瞬落在白衣女子身上,耳邊清冽男聲淡淡響起,不帶一絲溫度︰「乙丑,我給你一日時間,至後日日出之前,肅清中山境內的暗夜門影者,一個不留。」
「是!」乙丑拱手領命,又听高位傳來主子的第二個吩咐︰「傳令下去,即日起天青樓上下全力徹查暗夜門,直至查清暗夜門宗主身份為止,所遇暗夜門影者,格殺勿論。」
「屬下領命!」
——
廂房內室,一室的水汽氤氳,自木桶中緩緩站起身來,一頭垂至腰下的烏黑秀發緊緊貼上細膩光滑的肌膚,隨著曲線起伏,勾勒出玲瓏身段。
修長雪白的腿一下邁出浴桶,縴指抽起桶邊沐巾裹上身,在熱水里泡久了,瑩白如玉的肌膚上泛起一抹好看的粉色,趁著熱氣還未散去繞到內室屏風後,那里,整整齊齊疊好的換洗衣物旁,放著三條填了香木灰的棉布帶子。
她的駙馬,總是用一副再自然不過的態度來做一些本不該他來做甚至不該是他會懂的事情,就比如這女兒家最私密的葵水一事,他居然都…想著他之前那般淡然的樣子說出沐浴時給她備好要的東西,那本就緋紅的小臉一瞬紅得愈發嬌艷可人,趕緊拿起一個布條來在腰間系好,轉身出了內室。
廂房之內炭火正旺,床榻已是都鋪好了,卻是不見駙馬。
她心里微微嘆了口氣,月兌下鞋子上了床,拉了被子裹好身子,然後靜靜靠上床頭,等他回來。
這樣的天氣,這樣的身子折騰了一夜,她著實是累壞了。腦子里亂糟糟的想著今夜發生的種種,從那不是安王派來的追兵,到那最後時刻從天而降的救兵,再到意外收留了他們的屋主老婆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讓她想不透了,下一刻,卻是腦子開始迷糊起來,漸漸的,就睡了過去。
也不知就這樣半靠半躺地睡了多久,迷蒙之間听見耳邊有個聲音在輕聲喚她,好不容易才睜開那沉得不能再沉的眼皮,眯著眼楮適應了一會兒屋內光線,她皺眉嘟囔︰「駙馬…?」
近處傳來一聲輕嘆,隨後便是有人拉著她的手臂把她從床頭拽起來,他清淡的聲音就在她耳邊︰「怎麼就這麼睡著了?頭發還沒干一會兒又該著涼了…」
…嗯,半夢半醒間她隨意應付了一聲,順勢就著他的動作一下向前倒在了他身上,磨蹭著嘟囔,「是啊,你到哪里去了…去了那麼久?我等你等得都睡著了…」
半干的秀發隨著她的動作一瞬散在他頸邊,刺刺涼涼的有些癢。那半撒嬌半抱怨的嘟囔听得他微微一愣,身子微僵之間,只覺指尖無意識地緩緩繞上她清涼的發絲,她淡淡的呼吸就在他耳邊,柔柔的淺淺的,卻是,熱得燙人。
心中的氣嘆了又嘆好不容易抑住心頭那股不正常的沖動,握緊的指尖終是松開來扶上她的肩,他輕輕推她起來,淺淺勾了唇角︰「沐浴更衣費了些時間,來,你把這碗藥喝了,喝了再好好睡。」
那碗端到身前的墨色藥汁,透著濃濃的甜腥氣,是女子來葵水之時常服的益母草汁。看著那碗藥汁她又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微微紅著臉開口︰「是…問了婆婆準備的?」
嗯,他點點頭,淡淡勾唇。
那雙淡淡望著她的清潤眼眸看著讓人安心,她乖乖喝下整碗湯藥,抬眼對上他的眼,輕聲笑道︰「駙馬,你真的…什麼都懂…」
嗯,他輕輕應她一聲,伸手撫上她耳邊的發,還是那般溫柔淺笑的樣子。
之前在那小巷子里,她離開的那一刻,他眼中那些復雜痛苦的情緒,如今已是消失得杳無痕跡。那雙淡淡望著她的淺茶眼瞳里,是一如既往的清澈澄淨,只是透過那清潤的眼眸,她卻辨不清,那一切的一切到底有沒有在他心上,一道一道刻上傷痕。
愈是相處,愈是了解,愈是靠近,愈是在意,她便愈是感覺出了他心底那扇永遠緊閉的大門。隱隱的,她感覺到了他有著一段不願觸踫的過去,她亦是查覺到了他有著許多還未示人的現在;而為了他們的將來,她好幾次都想要去推開那扇門,卻又害怕自己未做好足夠的準備,無法承受那所有的悲傷和痛苦。
她必須要先足夠的強大,才能成為他的依靠,才能讓他真正的敞開心扉,將她完全納入進去。
這是她重生來的這一世,第一次,好好的去考慮除了皇叔和復仇之外的人和事。
身前這個眉目清潤的男子,便是她這一世,唯一剩下的珍惜了。清亮墨瞳之中淡淡帶起一抹笑意,她伸手,輕輕握上他的指尖,這便好像就是她第一次主動去牽他的手,指尖處溫暖的體溫傳過來,他抬眼,看著她柔柔的看著他,柔柔的笑,那瑩潤溫柔的眼底帶著一絲無奈幾許惆悵,她就這般淡淡的看著他,便猶如,一點點,將他看到了心里去。
清潤淺瞳中閃過一絲微愣,他的臉上不再帶著那一貫雲淡風輕的笑意,而如今他這個樣子,看著卻是更加真實,也讓她,更加喜歡。
淡淡凝著他的臉,她終是彎眉笑開來,清亮眼眸稱上微露的尖尖犬齒,帶著幾分嬌俏可愛。笑著,她輕輕開口,聲音如同絨絮一般輕柔綿軟,她說駙馬,你當真以為面上笑著別人就看不出來你心你難受?只是本宮想不明白,難得有本宮這麼好的公主陪在你身邊,你難道還有什麼不滿的?
一番話說得他幾番忪愣,看著對面那清麗小臉上浮現出的一抹小小狡黠和得色,半晌,他終是勾唇一下笑了出來。
傾身上前將她輕輕摟進懷里,那綿軟的溫度,她身上香香的味道,果然是應該早點擁入懷中才好。偏頭靠上她的頸項的那一刻,便仿佛,心頭所有的不安和缺憾都在那一刻被填滿,那樣的感覺,幸福喜悅到讓人無措慌亂,卻是在入懷的那一刻,卻是在入心的那一瞬,便是注定了,再亦無法放手,再亦無法分離。
所以,若是不甘,就讓自己強大起來吧,若是痛苦,便努力成為她的支柱,那所有的脆弱不堪陰暗卑微就全部留在過去,這麼好的瓏瑜,這麼好的,他的瓏瑜,他若是配不上她,那就努力的,配得上她!
偏頭湊上她的耳畔,他輕輕開口,聲音如絮。
——瓏瑜,謝謝你…
謝謝你能這樣出現在我的生命,讓我自此有了活下去的意義;
謝謝你能這般待我,只此一生,能得你一人相伴共度,我已是,再無他求。
——
中山西北臨山鎮,夜半時分花樓深處,酥胸半露媚眼如絲的女子一下推開身側男子,涂著鮮紅丹蔻的縴指點上男人下顎,嬌嗔開口︰「秦爺您怎麼這麼猴急,雙兒還沒听夠秦爺的故事呢…待雙兒去換壺酒來,回來再繼續听秦爺講英雄往事~」說罷便是妖嬈起身,盈盈一握的水蛇腰扭得風情萬種,掩門而去。
房門剛剛掩上,為首那本是一臉醉意情|欲滿滿的男子忽然坐起身來,如鷹般精亮的眸子掃上身側同伴︰「怎麼樣,認出來了麼?」
軟榻之側,摟著美人的瘦高男子撫著下顎挑眉輕笑,形容輕佻猥|瑣︰「錯不了,這雙兒就是湖州醉香院的如柳,那勾人的小腰,看過一眼就絕對忘不掉!」
名喚秦爺的男子聞言沉下臉色陰鷙一笑,左臉上那足足兩寸有余的傷疤在這麼一個笑容中顯得愈發陰森可怖︰「好一個該死的馬老二,這幾年逼得老子這麼苦,居然還雇了天青樓的探子來打探老子下落!看老子這次不砍了他的狗頭扔去喂豬!」
話落便是提刀起身,一行人浩浩蕩蕩離席而去。
那前去端酒的「雙兒姑娘」果然並不只是端酒那麼簡單,一路隱蔽躲藏悄悄到了花樓後院,與一黑衣人暗中見了面。
躲在遠處的矮牆後,秦爺一行等到兩人交換了消息各自離開,立馬派了輕功好的手下跟上了那黑衣人,一路跟著到了鎮子西邊一處隱蔽的小樓,秦爺手中大刀直指樓頂︰「確定就是此處?!」
「沒錯,屬下一路跟著那穿黑衣的到了這里,親眼看見他進去的。」
「好!」臉上揚起一抹陰森笑意,秦爺手執大刀第一個沖了上去,「兄弟們沖啊,誰殺了馬老二,本爺重重有賞!」
一行人氣勢洶洶沖了上去,未幾那黑暗的小樓里便傳出廝殺聲,夜色之中,卻見一個黑衣人忽然從小樓旁側的屋頂上一躍而下,悄無聲息隱入了陰暗小巷。
——
無星無月的夜晚,臨山鎮邊的荒山野嶺,好不容易從亂斗中逃出的三名黑衣人一路跑到這處懸崖峭壁,已是精疲力竭。
這三人,正是昨夜在前橋鎮圍攻了公主和駙馬的暗夜門影者。從箭雨中逃月兌之後,十數名影者重新匯合隱匿于臨山鎮的一處小樓,卻在夜半時分突然被一群馬賊攻擊,毫無防備之下傷亡慘重,如今只余下了他們三人。
「今夜之事定有蹊蹺,必須盡快通知宗主!」其中一人按著傷口半跪在地,咬牙開口。
身側同伴兩指插入口中發出一聲尖利口哨,未幾夜空之中便是傳來翅膀震動的聲響,落下一只青鳥來。
口信剛剛綁上鳥腿,卻忽聞身後樹林傳來一陣異動,三人齊齊轉身朝著那個方向看去,卻是下一刻,鋒利刀口一瞬架上兩人頸項,一刀劃過,頓時鮮血飛濺。
握著青鳥的黑衣人驚異回頭,看著同伴無聲倒地,下一刻一聲嗚咽抑在喉頭,喉管崩裂熱血噴濺之間,手中青鳥一瞬展翅飛出,那臨死之前最後一眼望向那飛離懸崖的信鳥,死灰般的眸子里帶上最後一抹希望,卻是下一刻,懸崖邊上一襲白衣姿容傾城的女子抽弓搭箭,凌厲鐵箭劃破長空一瞬擊中夜空中那模糊黑影,信鳥發出一聲淒鳴,直直墜入萬丈深淵。
日出之前,肅清暗夜門影者,一個,不留!
------題外話------
天青樓和暗夜門正式干上了,天下第一的情報組織和天下第一的殺手組織,到底是哪個比較牛掰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