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部賑災的皇令在三日後下達,落在了意想不到的人選身上。北豐朝堂文武雙治,武派在爭戰上建功立業,文派則在輔國上下足功夫,這次疫情賑災的任務忽然落在了前線剛剛立過戰功的靖王殿上,讓不少朝中文派老臣暗中揣測,瑾帝有為靖王大開方便之門助其即位的心思。
今日宮宴,馬車自靖王府駛向宮中,一路上兩人將如今形勢再次認真分析了一遍。
如若這次疫情得到控制再次立功,靖王府便相當于在朝中真正站穩了腳跟,在戚家,沐隋楓的鋒芒亦會壓過沐隋煜,成為能和瑞王一相抗衡之人。瑾帝此舉無外乎是想在皇權之爭中繼續加大自己的操控力,當然也不排除想將他們兩人分開的原因,疫情治理一去便是數月,他不可能帶著王妃一同前往。
握著掌心里的小手,沐隋楓將可能發生的情況和風險一點一點在心中理清,他的離開帶給瓏瑜的影響必須在走之前降到最低。好在青城一役之後瓏瑜已是完全退回到了王妃的位置,只要他小心安排做好防範,應該不會出什麼變故。
另外,此次前去的南部是寧德長公主的封地,當年這唯一沒有嫁入官家而是入了商賈之家的公主殿下如今富甲一方膝下無子,是一個值得他拉攏的大好人選。
一切在心中思量過後兩人又做了一些安排,馬車便已是行到了南宮門口,門簾揭開冷秀顏下車,一眼便看見宮門一側剛剛下車的頤王妃正從女乃娘手中接過小皇孫,轉眼瞥見她,頤王妃微微頜首對著她笑了一下。
頤王妃便是駙馬口中的戚家表妹,只是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了,彼此之間的情意也不知還剩幾分,想著,冷秀顏便也是微微行了個禮,看著頤王妃宮裝搖曳,抱著小皇孫施施然離去,忽然自家駙馬從身後靠近,壓低了聲音湊到她耳邊︰「今日宮宴,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接近皇孫殿下。」
她回頭看他表情嚴肅,心思不禁一動,本不必帶著皇孫來赴的宮宴卻是特意將孩子帶了來…難道這頤王妃竟是個心腸如此硬的,可以利用自己的孩子來使詐?回眸望向那肅殺官道上的背影,冷秀顏微微蹙起眉來。
隨後發生的事被駙馬一語中的。
後宮回廊上,冷秀顏笑著將女乃娘遞過來的孩子推回去,表情柔和眼神卻是冷的︰「本妃不喜歡孩子,女乃娘還是自己抱走的好。」
女乃娘焦急的臉上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異樣,這靖王妃明著說了不接孩子,難道她還能硬塞過去不成?心里已經生了退意,嘴里還是最後爭取了一下︰「啟稟王妃,老奴真的…真的是內急,這附近又只見著王妃一個人,老奴,老奴…」
冷秀顏笑著不答話正準備拒絕了走,忽聞身後傳來一陣清越女聲︰「這是怎麼了?小皇孫推來推去的,仔細著別摔了!」
女乃娘聞言回頭,瞧見宮人簇擁之下走來的藍衣女子,喜上眉梢。既然這靖王妃不入套,能騙到瑞王妃也是好事,至少能免了娘娘的責罰,想著便是抱著孩子急急迎了過去︰「啟稟,啟稟瑞王妃,老奴,老奴實在內急無法,這皇孫殿下…」
瑞王妃一下反應了過來,微微蹙眉接過孩子,好笑道︰「本妃當是什麼事兒呢,這頤王妃也不知怎麼想的,皇孫殿下不多遣幾個人伺候…」說著便是揚手示意女乃娘可以走了,回頭瞧著小皇孫那毫不認生的笑臉露出了笑容。
女乃娘如獲大赦,將手里端著的一碗吃食往瑞王妃的侍女手中一塞,即刻遁了。
冷秀顏微微蹙眉看著眼前這一幕,心想著不關她的事正要走,卻听身後瑞王妃含笑叫住她︰「靖王妃過來一起坐坐可好,陪著本妃一起看一看皇孫殿下?」她回頭思量了一下,想到自家駙馬同瑞王的關系,猶豫片刻應了一下來。
兩人在御花園長凳坐下,拿著絲巾逗弄著手上的女圭女圭,瑞王妃含笑開口︰「靖王妃不喜歡小孩子?」
冷秀顏淡淡一笑︰「還好。」
「其實啊,方才妹妹說的話姐姐我都听見了,妹妹啊,不喜歡孩子到皇孫殿下抱都不願抱一下呢~」瑞王妃倏然換上親熱稱呼,笑了起來,「其實靖王同我家殿下關系這般好,你我二人也不必有什麼顧忌,這女乃女圭女圭誰人不愛,只是啊,換做是聖上膝下唯一的皇孫還不是自己的孩子,就怎麼也可愛不起來了,是不是?」
手中逗著孩子臉上還帶著那樣的笑容,冷秀顏淡淡看了眼說出這般直白話來的瑞王妃,也不知她是真的這麼容易就把她當了自己人說了心里話還是故意發話試探她,不過她本來也沒像瑞王妃以為的那樣想過,想著便是勾了勾唇淡笑開來︰「皇孫殿下可愛的緊,秀顏也並不是不喜歡孩子,只是這麼小的女圭女圭抱著怕傷了,實在沒信心能夠照顧得像姐姐這般好。」
瑞王妃偏過頭將身側女子打量了一眼︰「再是不敢照顧,將來妹妹自己的孩子出生了還不是要學會帶,」說著便是轉念一笑掩面輕笑開來,「說到孩子,妹妹同靖王殿下成婚也快滿一年了吧,相處得可還好?」
看著錦帕之上斜望過來帶著揶揄笑意的雙眸,冷秀顏自是知道那一句「相處」問的是什麼時候的相處…本是形容鎮定的人不期然間想到了昨夜的床幃之事,近日愈發胡來的某人居然好意思讓她回憶嬤嬤教的圓房一二三出來給他听,真是不要臉!想著她一瞬有些尷尬,臉上不自然的情緒一閃而過被身側的瑞王妃看了個正著笑出聲來︰「妹妹還真是個心思單純的~不過看你這樣子我也就安心了,听說前日里靖王將聖上御賜的美人都送出府了,這樣的好感情是多少人家羨慕都羨慕不來的,本妃真為妹妹感到高興~」
羨慕?將美人送出府這事在外人看來還指不定是怎麼想她家殿下的呢,冷秀顏心中月復誹了一下,面上卻是沒什麼表露,瑞王妃笑夠了,忽然就記起了女乃娘留下的吃食,準備給皇孫殿下喂一些。
冷秀顏開口阻止了︰「入夜了天氣轉涼還是不要給皇孫吃生冷的東西了,免得腸胃不好。」看著那最容易動手腳的瓷碗,她勸得不露聲色,瑞王妃聞言頓了頓,隨即展顏笑開來︰「這不,還說不會照顧孩子呢,現在不是已經做得挺好的了~」
只是當晚宮宴的時候皇孫卻還是如期病了,先是有些蔫蔫的沒精神,再是睜不開眼,起初覺得是皇孫困了抱去休息的女乃娘片刻之後神色有些緊張上殿通報了一聲說皇孫不好,頤王隨即宣了御醫,頤王妃也跟去了後堂。
大殿之上歌舞還在繼續,那離席的頤王妃神色也並未顯得緊張,今日之事無論皇孫最後如何她都恰好同瑞王妃互相做了證人,想著,冷秀顏微微偏頭朝瑞王妃方向看去,看她神色淑靜坐在殿側的主位上,微微抿唇對著瑞王說些什麼,下一刻卻是從後殿一瞬沖出個人影來,撕了來不及避開的舞姬的水袖。
「聖上,聖上不好了,旭兒,旭兒他吐血了!」慌張沖出來的儀容不整的頤王妃身後跟著嚇得瑟瑟發抖出來請人的太醫侍從,這一聲驚吼,殿上歌舞驟停氣氛一下降至冰點,瑾帝神色一變,隨即揚手拍向皇位扶手,起身朝著後殿趕去。
樂殿後院已是跪了一地的宮人,冷秀顏心知不好,轉眼對上駙馬看來的目光,她微微搖頭握了握他的手,暗示他自己沒摻合進去。後殿的小廂房里已是入了太多的人,會讓頤王妃一瞬儀態盡失這般跑出來,皇孫殿下情況定是不容樂觀。難道是有誰洞察了頤王妃的小心思將計就計毒殺皇孫?!想到這一點鳳目倏然睜開一瞬望向前方,忽見那一直垂著頭縮在瑞王身後的王妃像是有感應般回頭看了過來,四目一下對上,從那清淡的眸子里看不出什麼情緒,但是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她並不像行為上做出來的那麼害怕。
頤王妃在那一刻從廂房里沖了出來,幾名侍衛尾隨其後去拉她卻竟是沒拉住,哭得滿面淚痕的女子一下撲到瑞王妃身上拉著她扭打尖叫,最後被瑞王和侍衛隔開,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集中到了廂房大門口那明黃色的身影之上。
皇孫是死是活這一刻有多少人真的在意?在意的也大多是期盼著他死了才好的吧;皇孫若是被人蓄意謀害,那幕後凶手又是誰?這一點,最終會查成怎樣的結果才是大家真正關心的。數道視線直直對上瑾帝堪稱陰鷙的神色,今日毒害皇孫一案究竟會對皇權之爭產生怎樣的影響,全憑後期四王的爭鋒相對和瑾帝的一念之間!
今日她和瑞王妃,誰都沒有往那皇孫口里喂過一樣東西,除非有明確證據證明瑞王府和靖王府狼狽為奸策劃了這一切,否則她們就是彼此的最佳證人;
而頤王府,此刻哭得如此慘烈的頤王妃和黑著臉如同煞神一般的頤王,他們之前定是萬萬想不到,這借著皇孫生病嫁禍他人的計謀,竟會最終成了自己兒子的催命符!
這一招一箭雙雕,不禁除去了子嗣上的威脅,若是日後查出了頤王妃先前便有對皇孫下藥企圖嫁禍的小心思,便是徹底打擊了安家,頤王是否能保住爵位安大人能否平安無事都是懸的,皇權之爭便是再也不必提了!
這樣的局面,最大的受益人無非是絲毫沒有卷入紛爭的寧王。微微抬眼冷秀顏淡淡掃了一眼不遠處那明顯冷笑的寧王沐隋煜和神色淡淡的王妃,也不知他們此刻略顯囂張的表現同瑞王夫妻百口莫辯一副受氣的正派樣子比起來,心狠手辣對上心機頗深,誰才是笑到最後的贏家?
只是啊,她自己亦不是什麼好人呢,想到安家的威脅能夠這般解了,皇孫的死,自家殿下下不去手的事有人替他們辦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
皇孫之死給北豐皇族籠罩上了一層陰影,隨後頤王妃投毒一事敗露,在王妃下藥的基礎上加了致命毒藥導致皇孫慘死的罪名推給了女乃娘,安家一同獲罪正式退出了奪位的舞台。在這樣的氣氛下,進入了夏季的北豐絲毫不顯明媚,連綿了數日的陰雨淋得整個皇都遼城死氣沉沉,靖王前往南部已近兩月,一直在王府深居淺出的靖王妃某日卻被一紙詔書宣入朔揚殿,被告知瑾帝欲封其為定國大將,輔助寧王沐隋煜出征西梁!
高位之上傳來瑾帝平靜威嚴的聲音︰「靖王妃,你雖是命婦本不該參與朝政,但是‘天賜福將’的名號歸于一個女子亦是神明示意朕無權左右,近日大祭司觀星佔得北豐有平定七國囊獲大泱的國運,拿下西梁邊陲翼城便是我北豐橫掃七國的首戰,怎麼可以沒有天將領兵出征?靖王妃,你說是不是?」
剛剛驅逐了侵略還未待休整,北豐便是要主動興兵出征軍事大國西梁,冷秀顏冷冷抬頭與高位之上那神色陰冷的瑾帝對視,那更加深邃眼眶凹陷的五官,那更加冰冷帶著異樣的神色,形容中掩飾不住憔悴的帝王已是隱隱透出了遲暮的悲涼。大殿之上肱骨大臣跪了一地,包括瑞王在內,卻是沒有一人帶頭反對瑾帝的決意!
俯身領旨的那一刻,一抹陰冷在眼底劃過,駙馬所信任的人,他的三哥沐越霄,終是在最後時刻背叛了他們。
她原以為以瑞王的為人,即便是皇位爭奪再是激烈他也不見得會算計一個女人;她原以為,駙馬臨走前讓瑞王親口許下的不傷及妻兒的承諾,他一定會兌現;她原以為,瑞王即便再想要這個皇位也會以江山社稷為先,不會為了一場只為除掉她的陰謀陷北豐于危難,這麼多的原以為,原來,只是他們太天真!
手握聖旨她轉身離開,大步走出這氣氛壓抑的朔揚殿,殿外連綿的陰雨給不了她一絲喘息的機會,在這所有人都處心積慮聯合起來不惜一切代價要除掉她的北豐,她真的能平安等到,她的駙馬回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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