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凝的氣氛里,似有什麼沉重的東西壓的壯漢喘不過氣來。半響,壯漢的鬢邊微微有了薄汗,神色也軟了下來,心道這小兄弟看著無害又柔弱,面色也是溫潤和善,然而當她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他,這麼沉默地看著他,他從她的眼神里似讀懂了些東西,一些他必須弱下來的東西,一些他不能不服輸的東西,那些東西比刀劍要利,比毒藥要可怕,那眼神讓人不自覺地退縮,想想自己也不是什麼軟弱之輩,也是國內數一數二的高手了,怎麼對上了他就明顯弱了呢……他不能輸,輸的可不是他自己的面子,而是公子的面子,是整個國的面子,說什麼也要硬頂著。
「樂進,退下!」少年顯然是看不下去了,知道再這樣下去,自己的手下定是要敗于人下的,看這小個子雖然長的柔柔弱弱的,看不出還真有兩下子,雖然就這麼靜靜站著,但是從站立角度看,卻是保護自己和快速出手的最佳位置,丟面子事小,萬一……
思及此,上前攔了下來,語氣是嚴厲地,動作是強硬地,面上對著自己的下屬卻是緩和地。
「公子,我……」樂進顯然不甘心,但少年用眼神示意屬下退下,之後上前站于莫知言身前。
雖然心中有一絲佩服,但面上並沒有一絲服軟和輕蔑,挺胸闊聲說到「我,豐佑,你呢?我不是來結仇的。」
呵呵,莫知言心里笑了笑,這孩子,還蠻有趣的……
沒有天成人的知書達理,禮教約束,說話這般的直來直去,心胸又豁達,倒討了她幾分歡喜,這般小小年紀,懂得進退,還這般護著自己屬下,倒叫她有幾分刮目相看了。
他衣著不凡,底下又有幾個忠心之人,地位應該也不算低了……再加之這不倫不類的語言,定不是中原人士了,那會是哪里……
「在下武知隱,幸會幸會,我沒有什麼惡意,我們今日來這種地方……」面上是真心的笑開,指指怡香樓的坊匾,算是提醒了大家,再回頭與他說到「就是圖個樂呵,剛才我和您這位兄弟聊得挺愉快的,小兄弟莫誤會了,咱們莫忘了來這里的目的了,還是快快進去听曲看舞便是。」
少年听到此面上也是帶點爽朗笑容的,他生性本就不是惡毒計較之人,何況這事也全然不算什麼事,人家也沒有任何惡意,若是自己不依不饒的,倒顯得不大方了,讓人家小瞧了去,所以他也樂意現在順桿往上爬了。
「好,那您先進」話落,他退後一步,讓出道。
「不,還是您先」莫知言怎麼好這麼仗勢欺負幼小?也退後一步,手一引想讓他先過。
「你不先,就是瞧不起我。」豐佑隱隱有些動怒了,他難得學中原人謙讓,還不領情,真是有夠嘔的,他自在灑月兌慣了,才不計較這些虛的禮節,贏就是贏,輸就是輸,搶就是搶,讓就是讓,哪那麼多廢話嘛,當個中原人真累。
「好好好,那我先進,我先進。」莫知言不好再推辭了,再推辭反倒看輕了對方,別人也是很重情義的呢。
莫知言微微供了下手,贊許地對他笑了笑,隨即闊步往里走,晚風徐徐吹來,連帶衣袂翩翩飛舞,門口走道頂上的紗燈透出幽黃地光,罩著影子映出一層柔和的光,襯得她的腳步似踏雲端,身影朦朦朧朧,似幻似真,似神似仙,光陰流轉,銘記此刻。
凌霽有一絲恍神,可也就這麼一瞬,理智回到體內,嘲笑了下自己,反感這樣的自己,換上冰冷冷地臉往里走去。
待莫知言等人進去了院門之後,樂進跪地請罪,用的不是中原話「世子,屬下無能,害世子失了顏面,有辱國威,屬下萬死難辭其罪。」
說著起掌朝腦門便要拍下去,豐佑上前,快手打掉了他的手,同樣用的不是中原語,喝道「輸就是輸,沒什麼好講,何況又不是戰場上輸了,好男兒應該死在戰場上,要死的有意義,中原人怎麼說來著,馬革裹尸,對吧,你這就要自殺謝罪,算是個孬種,算什麼男人?我都不怕丟面子,你怕什麼。」
「是,世子息怒,屬下錯了,屬下怎麼可以死在自己掌下,屬下的命是世子的,應是為世子死,而不是為自己。」樂進暗罵自己,真是糊涂了,自己是個死士,這命本就已經不是自己的了,這條命是為主人活,為主人去死的,如今還想死的這麼不負責任,自己算是解月兌了,那世子呢?死根本就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這麼不負責任,這麼沒有擔當,才叫對不起主子呢。
「世子,您看那人要不要……」另一屬下上前在他眼前做了個立掌手劈的姿勢。
豐佑狠狠瞪了他一眼「布葛,你也糊涂了?我們南詔國是這麼懦弱歹毒的地方?是與中原人那陰險毒辣一樣的人?是與草原那班野蠻子一樣的人?我們贏要贏的漂亮,輸也要輸的坦蕩,人家要是沖我來的,殺了也就罷了,人家根本就沒有惡意,背後暗算的事我不干。」
中原人險惡,草原部族凶殘,他們南詔國與這兩國邊界都接苒,與這兩國自是往來甚密。前代他們南詔也已和天成結盟,表示互不侵犯,保持友好關系,但是有了一個朋友,卻很難有另一個朋友,還時不時要幫助中原這邊抵御草原的野蠻進攻,南詔國和草原這邊的關系自然就緊張。
但是有了強大的後盾便也沒有什麼後怕,再加之中原朝廷也甚是交心幫襯,現下他們這南詔國也日漸強大,與中原往來也甚是親密,通婚通商都是常事,之前與草原也曾結盟,所以南詔有幾代人便生的威猛有力,與天成結盟後,又吸收中原人的精明能干,現在精兵強將自是不少,以後想成為強國也是不無可能的。
「世子息怒,屬下錯了。」布葛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趕忙跪下認錯。
豐佑急忙拉了兩人一起起身「都起來,你們都听著」轉身和所有人說「你們都給我記好了,我信任你們和信任我自己一樣,我不會懷疑你們,也不希望你們為我去死,我們不會欺騙背叛彼此,我們是一個身體的,少了誰都不行,人家草原男兒說他們是鷹,是狼,是一個群體,但你們不是我的羽翼,不是我的狼崽,你們都是我的兄弟,記住,永遠都是。」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照顧他,他當然要給他們百分百的信任,這都是沒有理由的。就算他們是父王派給他的死士,能在他危難時助他的死士,但他也從不會希望有那麼一天。他只希望大家平平安安活著,快快樂樂活著。
「世子……」
「世子,我們錯了」
「世子,我們永遠都不會背叛你。」
「世子,我們是兄弟。」
「是啊是啊,世子,我們永遠都是兄弟。」這幾個壯漢都受不了這番話,感動的一塌糊涂,紛紛跪了下來。
他們是死士,永遠都是,沒有感情,沒有思想,不管主人怎麼樣,自己都是只有一個目的,也是他們活著的唯一目的,那就是為他去死。可是能踫到這麼好的主子,為他去死便成了心甘情願,是真心的,不是為了責任,不是為了誓言,不為任何東西,只因為是他。
有時候並不是強權才會讓人屈服,只有人心才會讓人真正的死心塌地,只有人心才能換到人心。
來來往往很多人,都有點搞不清楚這群人都在干什麼,有點好奇,不過看到這些人威猛孔武,都不敢駐足,匆匆而過。
「好了好了,都起來,走了,今天你們說了有好看的給我看的。」豐佑看著這有點煽情的場面,頓時有點不知所措,馬上轉移話題。
「是的是的,世子,我們早安排好了雅座,靠的很近,您可以好好觀賞。」一壯漢擦了擦鼻涕,上前道。
「段闊,還是你想的周到。」豐佑闊步往里走去,不忘夸獎一下屬下。
紗燈下,看不清他的酒窩,卻能看清他那鷹眼石般的雙眸,清亮卻幽深,炯炯有神,燦耀天下。
「中原人頂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