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懿的畫畫水平實屬不錯,不過寥寥幾筆,就已讓沈闕看懂了大半。
「這邊是我們所在的蘭林宮……從這里出,一盞茶功夫就能來回出入一趟,是最近的路線,但是守衛都是一等的,而且批次少,換次周期長,不好鑽空子……」秦懿指點著最先畫好的路線,耐心分析。
沈闕盯著秦懿指下的紙面,頭腦飛快運轉,憑借自己的記憶和秦懿的講述對這條路線進行模擬。
「……所以,我走的是這條路,路線稍長,橫穿流華宮、祥雲宮、昭光宮三個宮殿,但這三個宮殿無人居住,守衛也較之前少了近一半,而且都是一些三等守衛……」秦懿說著在紙的邊沿部分長畫一條直線,連接起之前畫的路線,說道︰「翻越這道宮牆,即是一些老屋小巷,路道狹窄曲折,即是被發現,只要進了這老巷,也極好隱蔽。」
沈闕沉思,不語。
一條路途較短,但難度高;一條路途較長,但難度低。兩相比較,確實不好抉擇。
秦懿低頭看了沈闕一眼,見她仍是不作答,想到她說要所有他認為方便的路線,只好繼續圈圈畫畫︰「這條和這條,長短差不多,分別是向北和向西,繞過這幾座宮殿和這冷宮會在這里的牆面匯合,但出了宮牆是亂葬崗,地荒遠僻,離市井有些距離,但這兩條路幾乎沒有守衛……比較適合你……」雖然沈闕沒有明說她要出宮,但這都問起出宮的路線了,想必定是要出宮不錯。
沈闕聞言一個挑眉,比較適合她,他這是瞧不起她的意思?不過她倒也沒有計較,而是認真的思考這兩條路的可行性。
她的速度快,比普通的狼要快,這沒錯,但若要她跟會武功的人一樣,耍得一手好輕功,在牆頭瓦上飛檐走壁,又要躲得過層層守衛,躲不過也得打得過,倒是過于玄幻了。
所以這兩條守衛較少、又比較偏僻的路線,確實再適合她不過。
但是路太長了,實在太長,繞到北部城郊外再趕到城南方向的綠山去,這得浪費多少時間?她不能浪費時間。
想著,沈闕眉頭輕皺︰「難道沒有別的路線?」說罷抬起頭,直視秦懿。
與剛才半調侃半玩笑的眼神和表情不同,那是極其嚴肅和認真的眼神,漆黑的眼眸所折射出來的光芒像是夜空里的月亮,清晰、明亮。秦懿被震懾住了。
就連她雪白的身體也似乎綻放著某種綺麗的光芒,某種……令人臣服的光芒。
這樣的狼,這樣氣勢逼人的狼,竟讓他覺得可怕。
秦懿驀然收起了心底的三分玩笑與漫不經心,完完全全地認真投入到路線的講解。
「這個位置和這個位置是沒有守衛的,但是這兩處附近的宮殿還未建起,空曠,不好隱蔽……」
沈闕見小尾巴終于認真起來,心里滿意,面上自然是不動聲色,張開金口與其討論起來︰「這里是有宮殿的,我昨日還到過。」
秦懿一愣,面色一紅,他的信息竟然落後了,還當場就被揪了出來。
「咳咳……」輕咳兩聲以掩飾尷尬,秦懿繼續講到,「這面城牆外臨近鬧市,所以比普通城牆高了近一倍,牆內周圍也沒有任何建築與樹木可以做輔,但也正因為如此,幾乎沒有什麼守衛,只有一小隊守衛會在這附近不定時的巡邏。」
沈闕眼楮一轉就馬上又在腦海里模擬起來。秦懿提的這側高牆她也有曾經過過,確實很高,而且周圍空蕩蕩的,只有風吹落葉,連人影都沒有。
等等!沈闕兩眼一眯。風吹落葉?
那附近空蕩的很哪里來的落葉?
沈闕重新翻閱記憶,仿佛置身與那面高牆之前,漫步走去,風拂過,地面上的落葉婆娑而舞,浮起于空中,再落下。
沈闕的視線沿著落葉的來向望去,一個蒼天的巨木**于離高牆大約數十米的一個宮苑里,青蔥濃密的枝葉如一把巨大的綠傘,投下大片大片的陰影。
這是一顆常青樹,所以春天落葉,雖然現在已是夏季,但仍有少數的葉子零星的落著。
這可常青樹真的很高大,即使是最低處的枝葉,也有高牆的三分之二這麼高,更別說遠遠延伸蔓延開去的枝葉,更高、更遠。
這樣的樹,不好好利用一番怎麼行?
沈闕一笑,在秦懿不明所以的目光下,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秦懿從沈闕回憶開始就靜默著等她沉思完,見她笑了,心知她定是想到了什麼,但既然她沒說,還示意他繼續說下去,那他也就不好問。
「這里也有一條小道,是旁邊兩座宮殿建造時出了差錯,硬擠出來了的,由于太小了,只容一兩人並排通過,所以這條小道幾近荒廢。」
沈闕眼楮一亮,這種好路怎麼可以讓它荒廢掉?「就走這條路。」
秦懿皺眉,不贊許,手指點了點小道兩側︰「這兩側各有一隊一等侍衛,批次少,換次周期長,每次換次都安排的極嚴密,要安然走過,太難。」這宮中的侍衛畢竟不是擺設,更何況是兩隊一等侍衛。
沈闕眨眨眼︰「你是不能被發現,但我又不用偷偷模模的來。」她這幾天沒事就在宮里溜達,也沒見有侍衛攔下過她,她可是靖王妃,就算所有人都對她不以為然,但人家皇上都是承認了她的,明面上也沒人敢放肆,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她不存在。就算有人敢給秦辭玉這個閑王臉色看,也不會給她臉色看,當然不是不敢,而是,誰會傻不拉唧地給「什麼都不懂」的狼擺臉色?
秦懿頓悟,他之前竟然沒想到這一層,理所當然地認為她需要跟他一樣隱藏在暗處不被人所發現,其實她只要翻牆的時候不被發現就可以了。
「那就這樣,往這條小道走,過了這條小道後,往這邊的這道高牆走,然後翻越這道牆出去。」沈闕邊講邊把爪子按在紙上沿途劃過。
「可是這道牆很高。」秦懿點點最旁邊的代表高牆的橫線,月復誹,他剛剛講的她是一句都沒有听見不成?
「我知道,這牆的高矮不是問題。」沈闕說得中氣十足,「相信我。」
秦懿看著她信心滿滿的神情,神使鬼差般信了。
「你找根草繩,只許粗不許細,只許長不許短……然後把側屋里的沉魚和秋兮給解決了。」沈闕吩咐。
秦懿與沈闕心照不宣,說的是解決,當然知道那不是殺掉的意思,只要迷暈就差不多了。
沈闕想了想又把爪子點上了紙面,指指上面繪出來的一條路,道︰「你還是從這里走吧,在這里折回來和我在高牆這兒匯合。」
秦懿看過去,沈闕所點的路侍衛少了不少,距離也不遠,對他來說確實更為方便一些。
「現在就出發吧。」沈闕說罷,當即就轉身出門了。
秦懿心里暗暗感嘆著這只狼真是與眾不同,也閃身照著沈闕吩咐的去做,完全沒有發現自己竟這麼順從地听了她的話。
果然不出她所料,沈闕走在成群結隊樣貌森嚴的侍衛面前,如入無人之境。她走得屁顛屁顛地,人家看都不看她一眼。
沈闕暗喜,一面已經快速來到了高牆下。
高牆與另一側的矮牆之間的距離比她記憶中還要更為寬闊,沈闕咂舌,但也因此一眼就看見了那棵龐大的巨木。
沈闕走到樹下,打量。
粗枝密葉,站在樹下幾乎曬不到一絲一毫的陽光,一看便知似是有百年老齡的古樹。
這樣的樹橫在圍牆圍起來的院里似乎與小巧精致的宮苑有些不搭調,大概是造的時候沒舍得把這樣的老樹連根拔除吧。
沈闕眯眼看著延伸開去的枝干。可算是給了她可趁之機。
不一會兒秦懿來了,手里捏著一根草繩,足有成年男子的大拇指那麼粗,密集地捆成一圈,長度可想而知。
「不錯。」沈闕低低地夸了一聲,也不知道他是從哪里找來的這樣又粗又長的草繩。
「那現在……?」
「你把這個系到那根枝上。」沈闕抬頭看向上方一根有手臂那麼粗的樹枝。
秦懿也不多問,順著沈闕的目光看去,很快鎖定了沈闕所指的那根,輕輕一躍就穩穩落在那旁邊一根更為粗壯的枝干上,然後把草繩系上。
沈闕對秦懿只做不問的做法很滿意,開始講解自己的計劃。
「一會兒你用草繩的另一端把我綁緊了,然後抱到這座牆上,把我扔下去,我甩過去之後,你看我手勢,我一下令你就把繩子弄斷,」這樣她就可以順勢飛出去,至于怎麼落地,那就是她的問題了。
秦懿按照她的描述大概想象了一下。
沈闕所說的簡單,但其實整個過程很有難度,當然也是具有可行性的。
第一點,她說要他把她抱到老樹這一側的稍矮一些的牆上。成年狼的體重23∼45千克,雖然她還未成年,但也差不了多少了,要他抱著穿梭在宮里不被侍衛發現或許有難度,但若是只要抱到牆上就行,還是可行的。
第二點,她說扔下去之後甩到一定程度看她手勢。狼的手勢,人怎麼能看得準確?但她既然這麼富有人性,想必要讓他看懂一個手勢,也不難。
第三點,她一下令,他就得馬上把繩子弄斷。這麼粗的繩子,用刀割也得割個一會兒,說斷就斷,也有難度。但好在他是秦辭玉的暗衛,每個暗衛都身備鎢鐵制成的匕首,鋒利程度自然無話可說,要割斷一根草繩,可行。
這三點結合起來一人一狼必須具有相當的默契,才能成功。而且必須一次成功,誰知道什麼時候會冒出一個兩個侍衛來?沈闕在半空中蕩來蕩去也不好。
秦懿思緒飛轉,然後點頭,意思是可行。
「那好,給我系繩子吧。」
秦懿把草繩的另一端纏到沈闕的腰上。
「我出去後就在牆邊等你,你就走你平時出入的路出來後趕緊與我會合。」沈闕邊任他擺布地系上草上,邊道。
「好了。」秦懿系好繩子,又拉了拉,確定繩子不會松掉。
「上去吧。」沈闕看向矮牆。
秦懿很快就把沈闕抱起來,躍起,然後在矮牆上站穩,放下。
矮牆矮牆其實一點都不矮,只是相對對面的高牆矮了那麼一大截罷了。
「準備好了?」沈闕笑著看向秦懿,帶著鼓勵的神情。
她眼里深深的篤定讓秦懿又神使鬼差地消除了心底的擔心和懷疑。
好像只要她說可以,這世界就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秦懿面具下的唇角不自覺地勾起,這是多麼的瘋狂,一只狼發瘋似的想要把自己弄出宮去,他竟然還任由她折騰,甚至幫助她。不過,誰讓他樂意了呢?
秦懿再次抱起沈闕縴長的身軀,向下拋去,手里的溫熱一月兌離,他就飛快拿出匕首,眼看沈闕落至最低處,與地面擦身而過,又向上飛起。
秦懿清晰地听見沈闕喊了一聲︰「割!」聲音不大,不會招人來,也不小,不會讓他听不清。
當即把手中的匕首擲出去,眼前黑光一閃,粗實的草繩就斷了,匕首自然不會這樣就停下來,繼續飛過去,只听見一個鈍聲,那匕首插入牆壁一寸有余,可見秦懿的力道之大。
秦懿方才的動作比思想還要快,他還在想沈闕為什麼這麼早就讓他割繩子,她可比高牆的頂端低了很大一截呢,擲匕首的動作已經做完了。
沈闕見繩子應自己的聲音分秒不差的斷了,舒了口氣。
她剛剛算好了時間和高度,她喊話時所在的高度已經是繩子都夠甩上的最大高度了,只要再多那麼一秒,向上的慣性就會在繩子的拉力下化成向下的慣性,而第二次甩過來的高度和力度都會遠不如第一次,等于一切前功盡棄。
沈闕飛上高牆,突然听見不遠處一個喝聲爆響︰「什麼人!」
心里「咯噠」一下,沈闕自知被發現了,眼皮下黑影閃動,飛快地遠去,後面一連串地黑影也跟著一閃而過,追了上去,沒有人停留下來關注她的存在。
這秦懿動作還挺快。沈闕心里感嘆一聲,就意識到自己已經被來自大地媽媽的力量給往下拉了,而且速度越來越快。
沈闕看了一眼地面就不再看,整個毛絨絨的身體團成一團,想著盡量減少一會兒落地的傷害和疼痛。
三……二……一……沈闕計算好了時間,心里倒數。
數到一時,她撞上了一個軟綿綿的帶著溫熱的溫度的物體,所以她並沒有感覺到疼痛,甚至還覺得伴在耳邊的一聲申吟挺悅耳的……
軟綿綿有溫度?伴在耳邊的申吟?
沈闕刷得睜開眼楮,站起身,果然看見一個人倒在地上,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捂著胸口,被凌亂的黑發遮住的唇瓣又溢出一聲低低的申吟。
沈闕樂了,這都能被他砸中,是她運氣太好,還是這人rp太渣?
不過樂歸樂,心里笑笑就好了,人家被她給砸了,她不安慰安慰也說不過去︰「……你沒事吧?」
回答她的仍是沉悶地申吟。
沈闕心里更是愧疚,估計砸得不輕,她的背也撞得有些麻麻的。
沈闕推推那人的手臂,又試探地問︰「你還好吧?實在疼得不行咱去醫館看看?」
原本緊閉的雙眼驀然綻開,黑得深邃,黑得冷冽,嚇的沈闕渾身一顫。一個晃眼,再對上那雙眼楮,看見的卻是柔和,仿佛方才世間萬物一片漆黑的寒冷,只是她的錯覺。
那人坐起身,縴長細女敕骨干分明的手拂開遮住一半臉龐的黑發,垂至胸前。
「沒事。」聲音如珠落玉盤般脆然又如古琴沉吟般凝然,說著那人站了起來,在沈闕還沒回神的時候已經邁步走了出去。
沈闕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甚至連道謝也忘了,最終只有看著那人邁著穩健的步伐,青衣搖曳間那人已走遠。
青衣?沈闕猛然覺得這人熟悉至極,卻又想不起來到底是誰。
疑惑著她突然又想到,她在落下來之前明明向下看了一眼,根本沒看見附近有人,怎麼這才短短三秒的功夫,青衣男就被她給砸到了?
一個大膽的念頭浮現沈闕心頭,難道是那青衣男看見她掉下來了刻意過來給她接著的?
可是沒道理啊!他接住她又能有什麼好處?最多招來一陣疼痛。
沈闕回憶剛才青衣男起身是的片段,黑發玉指,青衣背影……那是……半仙雲笈?!
她想起來了,是那個在他們來秦都的路上,途經涼城時遇到的神道兮兮的半仙雲笈啊!
那個出口即是文言文的文縐縐的神棍!
她跟他好像也不熟吧?他有必要來以身相救嗎?
真是夠詭異的。
「呼……我來了。」秦懿出現,輕聲喘著氣,估計剛才沒少跑。
沈闕甩甩頭,權當那半仙雲笈吃飽飯沒事干懷著高尚的情操不舍天下任何一個生靈被苦痛折磨所以舍生相救好了,嗯,就是這樣。
想通了的沈闕頓時覺得一陣舒暢,對秦懿道︰「既然來了,我們走吧。」走了兩步突然又問︰「剛剛被發現了?」
「嗯。」
「甩掉了吧?」
「嗯。」
「你帶路吧。」
秦懿拿下了口罩,濃眉大眼翹鼻薄唇,讓沈闕眼前一亮。
嗯,算他秦黑心夠意思,給她弄了個這麼清俊的小尾巴。
「等等。」
秦懿正要帶路,沈闕又出了聲。
沈闕走到旁邊一出煤灰灘前,一點也不怕髒的在上面一滾,起身是已經是黑一塊白一塊髒不垃圾的土狗了。
看見一身雪白的毛發被如此糟蹋,沈闕自己不心疼,秦懿倒覺得惋惜,不過這樣也好,畢竟渾身雪白的狼,目標也太明顯了,如今會有誰不知道那是靖王的狼妃?
「好了,走吧。」沈闕看看自己黑得甚至油光發亮的爪子,撇撇嘴,這下真的是小黑了,不知道秦黑心看見會不會偷著樂。
突然很期待他看見她後的反映……也不由自主地擔心他的處境。
「快走吧。」沈闕催促,語氣里帶著她自己也不曾發覺的急不可待。
**
這邊雲笈在沈闕的注視下遠去。
早已習慣了遇萬事而不驚的他,剛才下意識地過去接住她的瞬間,竟覺得慌亂。
當然不是緊張她會不會摔傷而產生的慌亂,而是因為第一次做出了自己思想控制範圍外的事而產生的慌亂,甚至于,睜眼的那一瞬間,他沒有隱藏好自己小時候就形成的冷冽肅殺。
沒錯,她確實是特別的。
他生來就有通事理知天命的能力,與預知未來有異曲同工之妙,他的師父也就是擔心他的能力被人性里不可避免的**給利用,所以帶走他,養育他,教導他。
但是他看不透她。
這樣一直以能說會道且賦有人性而聞名天下的狼,他竟然看不透。不得不說她是特別的。
之前在涼城出于好奇,他靠近她,給他的皇弟一語玄機,也只是為了靠近她,如今不知不覺來到京城,似乎也是為了她。
但是只要一靠近她,他就會像是走入了一團迷霧,只能觸模到朦朧的冰涼,看不清未來看不清過去,看不清命理看不清劫數。
感覺到身邊有人飛快閃身而過,朝那只雪狼的方向奔去,雲笈終于定了定神。未知即是劫數,還是離她遠點吧。
如此,雲笈不願再去細想。
走入鬧市,熙熙攘攘的人群,每個人的喜悅悲傷都會被他所感知,這樣有所掌控的感覺讓他舒心。
微揚起下巴,雲笈以一貫的優雅姿態漫步于人群中央,沒有人向他擁擠過來,所有人都為他注目,所有人都為他屏息,只因為他極具代表性的青衣,只因為他是半仙雲笈。
這才是他。
雲笈唇角的弧度與眉眼的笑意更為柔和起來,身上神聖不可侵犯的氣勢也愈來愈烈,壓得有些令人喘不過氣,卻又不由自主的以他為信仰。
街道不遠處傳來整齊的踏步聲,沉悶地敲打在人人的心頭。
不一會兒,那整齊的腳步聲已經到了雲笈身前,是一列整裝齊發的侍衛。
領頭的那個侍衛看見雲笈,瞪大了眼,難以相信自己竟能一瞻半仙大人的仙容,連忙打了個手勢,讓身後的侍衛都停下步伐。
侍衛們也都看見半仙雲笈,知道自己老大的意思。
當下在震耳欲聾的兩聲踏步後,兩排侍衛個自向兩邊退開去,一個個站得筆挺,目不轉楮的盯著前方,肅目嚴容,皇帝老子親自視察也不過如此了。
領隊看他們個個這麼有組織性紀律,滿意地點點頭,好小子夠長臉,回去好好獎勵一番。想著他目迎雲笈走過來。
過來了,過來了……到身前了,到身前了……馬上要過去了,馬上要過去了……
領隊一路凝視雲笈的一舉一動,緊緊地盯牢,連雲笈被風吹動了一根都發絲都不錯過。
哪知神聖的半仙大人突然在他身前停了下來。
那領隊咽了口唾沫,突然覺得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空氣中似乎彌漫著青草的氣息,是……是半仙大人的味道嗎?領隊深吸一口氣,真香!比那些煙花巷里飄出來的濃郁的胭脂味好聞不知多少倍。
雲笈若是知道自己身上的味道竟然被拿去跟青樓里的味道相比較,估計會郁悶得想撞牆吧?
……天啊!半仙大人竟然在他面前停下了!是要給他指點前路?還是要給他道出天機?等他退役了回老家去跟鄉親們吹噓一番,還怕娶不到貌美如花的媳婦兒?隔壁大牛家的小嫣妹妹,村長家的阿芳姑娘……
光是這麼一想,他就覺得心花怒放。
「你們可是在找什麼人?」雲笈輕動咽喉,問道,聲音稍顯低沉卻極富磁性,迷離沾染著誘惑力。
天啊……半仙大人的聲音都這麼好听!不愧是半仙大人啊看他們一眼就知道他們是在找人!
領隊連忙答︰「對的對的,上面吩咐下來要我們全城範圍內找一個黑衣人,任何可疑的人都要抓起來……听說……听說是宮里逃出來的刺客……」後面半句顯然壓低了聲音。
等了一會兒仍沒有等到半仙大人的下文,領隊抬頭偷偷看了看雲笈宛若神人的白皙臉龐,只看了一眼就怕褻瀆了他的俊榮一般,飛快地把頭壓得更低。
「如果半仙大人肯為小的指點迷津,小的們定不勝感激!」自以為連用兩個成語,其實不過是四字詞語,領隊心里笑開了花,一面緊張地等待半仙大人「指點迷津」。
雲笈想到剛剛朝雪狼飛奔而去的黑衣人,身上沒有殺氣不像是她的敵人,估計就是這些人在找的吧。
雲笈指了指左邊的道路︰「去吧,你們要找的,就在那個方向。」
領隊一喜,果然不愧是半仙大人。
千般萬般道了謝,領隊懷著激動的心情打個手勢,領著一隊人馬風風火火的去了。
雲笈不著痕跡地看了看背後自己的來向,又看了看左側侍衛們遠去的身影。
他呼出一口氣,就當是積些善緣吧,往後若是有劫數,也好化解。
見侍衛走後,一些老百姓小聲地嘀咕︰「這些穿盔甲的平時這麼神乎,見到了半仙大人還不是點頭哈腰的!」
「就是就是,你說那些達官顯貴的見了半仙大人,會是什麼個樣兒?」
「肯定也是這樣巴不得把臉貼上去。」
「你這樣說,給你貼你貼不?」
「貼,當然要貼!」
說這兩人笑了起來。
這些自然逃不過雲笈的耳朵,類似的話他听過的也多了去了。
雲笈面不改色的邁開步遠去。
**
秦懿和沈闕一前一後走在道上,活像一主人出來遛狗的,百姓們自然也見怪不怪。這樣黑不拉幾的狗還不是滿大街的到處都是?
「過了這片鬧市就是南郊,祁照大人都在那里的一處驛站里。」
「嗯,那快走吧。」
街兩側的小商小販買著不少新奇的玩意兒,有的是吃的有的是用的,有的是沈闕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
但她此時可沒有閑功夫逛街,眼看天就要暗下來了,想要盡快見到秦辭玉的念頭也給為迫切。
沈闕心道以後要是有機會一定要好好逛逛這熱鬧的秦都,一面快步跟上秦懿。
終于在天黑前趕到了南郊的驛站,祁照見到沈闕後驚訝至極︰「……王妃?」
沈闕點點頭︰「現在情況怎麼樣?」
祁照心里是一連串的疑問,比如她怎麼出來的?怎麼會這麼髒?到了嘴邊卻都咽了下去,沈闕的焦急是清清楚楚的寫在臉上了,也難得她這麼擔心主上。
最終祁照只好橫了一眼站在一邊努力當透明人的秦懿。
秦懿模模鼻子,不說話。
「到底怎麼樣啊!」沈闕就祁照不回答,聲音不由大了三分。
祁照正色︰「主上無事,一切都是他的計劃,他是自願被擄去。」
沈闕聞言松了口氣,她猜得不錯,果然是他自願被擄去的,如果真的被意外擄去了,祁照怎麼可能還安生地在這里呆著,只怕早帶著弟兄們抄家伙沖上山了吧?而且秦辭玉坐著輪椅,外界都傳聞他手無束雞之力,所以也是最容易成為目標的。
「山上地形錯雜,難以辨清方位,朝廷打擊這窩山賊整整兩年,卻連山寨的具體都不明確,所以主上將自己弄進寨中,傳些情報出來,好和我們來個里應外合。」
「怎麼傳情報?」沈闕問。不會又是什麼飛鴿吧?其實她覺得飛鴿什麼的最不安全,什麼時候被打下來殺了吃掉都不知道。
「這個。」祁照手里不知何時多了一條棕黑色的蟲子,足有小拇指這麼粗長,一節一節肥胖的身體和那密密麻麻的腳令人毛骨悚然。
「……好惡心。」沈闕忍不住道。
祁照也不生氣,反而哈哈一笑︰「看著惡心才好。」說罷他有拿出一個紙條,是卷成一卷的那種紙條,放在蟲子面前。
那蟲子頗有靈性,一見紙條就乖巧地爬過去,中間三分之一的腳抱住紙條,前後各三分之一的腳則用來移動。
祁照蹲,把手放在地上,那蟲子爬了下去,很聰明地從地磚接壤處的土里鑽了進去,很快就不見了蹤影,徒留一個不起眼的小洞。
祁照又拿出一個陶瓷小瓶,倒出一些碧綠色的粉末在地上,不一會兒,小蟲又從另兩塊地磚的接壤處鑽出來,爬上祁照的手,仍是乖巧地放下紙條,然後在手掌的一側縮成一團,就不再動了。
「這蟲子還真是聰明。」沈闕連連咂舌。但是看著還是惡心。她在心里補充。
「這是碧水信蟲,原本生長在碧水一帶,後來我們發現這種蟲子有循香識方位的能力,就把它們訓練成了信蟲,是碧水閣用來傳送機密情報的專用‘信使’。」
沈闕知道,碧水閣不僅僅是碧水城里碧水河邊的酒樓,同時更是秦辭玉手下得力的一個部門,集情報部和行動部為一體,收集整理情報跟蹤暗殺,樣樣有精通的人才。
不過這碧水信蟲,確實讓她刮目相看。
至少在科技發達的21世紀,這種蟲子也是聞所未聞的,最多也只有電子蟲什麼的。
「主上計劃的是,無論有無情報,都會在酉時末(17時)傳信過來,可是現在已經過了酉時(17時至19時),仍未有信蟲到來。」祁照說著,眉目已染上焦慮。
「會不會是信蟲送錯地方去了?」沈闕問。
不等祁照說話,秦懿就搖頭否決︰「不可能,信蟲是經過絕對的訓練才會被用來送信,一旦達不到目的地,就會選擇自殺,而如果有同伴自殺,其他的信蟲會變得非常的狂躁。」
沈闕看了看祁照手上的信蟲,安靜著呢。
那麼只有一個可能,秦辭玉那兒出了差錯。
「主上吩咐,如果戌時末(21時)仍然沒有消息,就備好兵馬,次日一早就率兵直接進攻,一定要把山頭拿下;如果到了亥時末(23時)還是沒有消息……」說到這里祁照停住了。
沈闕明白,只怕是要直接連夜沖上山去吧。
沈闕無法想像如果沒有了秦辭玉她會是怎樣,這半年來的相處已經讓秦辭玉成為了她無法離棄的存在,這已經從一種習慣成了另一種自然。
而且,如果沒有了秦辭玉,祁照會是怎樣,碧水閣會是怎樣,左相等朝官又會是怎樣。杰出的領袖身後往往即是無數人的生死命運,如果一個領袖倒了,那……
氣氛是無言地沉重。
沈闕鼓勵似地說道︰「別擔心了,一定是有了什麼意外才會導致信蟲遲到的,現在不是才酉時嗎?我們就等著吧。」
沒過多久左相也來了,看見屋內黑得慘不忍睹的沈闕驚愣極了,連忙問︰「……王妃怎麼來了?」
沈闕就簡單講了一下她是如何出來的。
左相理所當然的以為一切都是秦懿的主意,當即拍拍他的肩膀︰「有膽量,但那也不該把王妃弄出宮來。」
秦懿立即否認︰「不是我的主意,一切都是它的意思。」倒不是他怕被責怪,而是實事求是。
這下祁照和左相都瞪大了眼,早知這雪狼聰慧不錯,但是她仍在不斷地給他們帶來驚喜和意外。
她似乎永遠有超乎常人的本事。
「不說這些,還是多研究研究綠山的地形吧。」沈闕並不願把話題往自己身上套,如她所說,當務之急還是多討論綠山地形,好方便營救。
祁照和左相相視一眼,沒有反對。確實應該好好布置一番,如果真到了亥時末(23時)還沒有消息傳來,也好快速行動。
「有地形圖嗎?」
「有。」
祁照拿出地形圖鋪在桌上,三人一狼圍上前去。
祁照和沈闕挨得近,右臂的袖子不小心踫到了沈闕黑漆漆的背,結果伸長一看,好嘛,果然多了長長的一條污漬,臉色不由也黑了下去。
秦懿見狀,連忙道︰「……要不……王、王妃……先洗個澡?」
沈闕打量了一眼黑了臉的祁照,又把目光投向目露緊張的秦懿,最後開向不動聲色的老狐狸左相,拒絕道︰「不用,我的毛色太晃眼了,一會兒行動也不方便,這樣挺好的。」
一會兒行動?
三人月復誹,一會兒要是真的要上山,她難道也要跟著?
祁照臉色稍稍恢復,低聲道︰「我去換身衣服。」
沈闕嗤笑,道︰「真是比女人還麻煩。」
恰巧祁照還沒走出去,看來她是故意要說給他听見。
祁照邁出一步的腳頓了頓,最終還是出去換衣服了。
秦懿暗自里捏了一把汗,這要是祁照大人和雪狼掐起架來,他該幫誰呢?
沈闕一看秦懿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心里盤算著要再加把油。既然已經開始听她的話了,就不該再認別人當老大或者主子,洗腦什麼的,她的拿手絕活……之一。
這一點純粹是因為沈闕有精神潔癖,服從于她的手下,心里就不該有別人!
這話怎麼听著像是爭情人呢?沈闕自己把自己逗樂了。
秦懿渾然不知自己已經被貼上了「沈大女王所有」的標簽,仍在心里yy著祁照和沈闕掐架這種……激動人心的畫面。人狼大戰啊!能不激動嗎!
屋內很安靜,左相什麼話也不多說,一直正襟危坐在一側的椅子上,目光深沉的打量沈闕。沈闕有所察覺,直接大大方方的任他打量。
很快祁照換了一身衣服回來了,站在了沈闕對面。
「這一處和這一處布置好人馬,這兩處地勢相對平緩,到時山賊最有可能從這處逃上來,在這里截住他們……」
……
「這個陡坡也不能放過,要是那幫山賊從這里、這里、還有這里,這三處跳下來,正好落進這下面的這一處淺湖……」
……
「不對,這里這麼陡,根本不可能行人……」
……
「這兩處多布上些陷阱……這個大道……都安排些人馬……」
……
三人討論得很是激烈,在這時已沒有了尊卑之分,只要你有想法就可以提出和反駁,無關身份地位,這一點是沈闕所認同與肯定的。
可是他們吵得激烈,簡直就是直接無視了沈闕的存在。
沈闕倒也並不插嘴,也不覺得自己被冷落了,而是認真的察看著地形圖,然後快速在腦海里進行模擬。
地形圖和現代的等高線地形圖很像,所以本身就不難看懂,更何況沈闕前世執行任務前,也會先對任務執行場地的地形進行勘察和熟悉,衛星地圖、實景地圖、三維地圖,多少難以看懂的地圖她都是手到擒來的,這古代地形圖自然也逃不出沈闕的「手掌心」。
沈闕一邊觀察地圖,一邊也不忘仔細听三人的討論。
「這里不用安排人,根本不可能有人走這條路……這是路嗎?這樣的路能走人嗎?」
……
「我們人手不夠!」
……
「南齊的人不是鬧得厲害,讓他們去守著!」
……
沈闕皺眉,覺得有些過于嘈雜,伸長爪子指向地圖中間有些空白的一片︰「這里……?」
祁照看見那一大片的空白也頗為不快︰「半山腰以上的地形,我們一無所知。」
左相也是嘆氣︰「那幫山賊很是狡猾,在山腰上設了很多的陷阱,防不勝防,一直以來都沒能突破。」
沈闕不知道是該說山賊狡猾還是他們愚蠢,耗了兩年時間竟只知道山腰以下的地形,比她想象之中還要不堪!
「這一處一定要安排人,保不準山賊就從陡的地方下山!」
「我說不用就是不用!《古戰策》這本書你看過沒有?……」
「用在戰場上的書跟上山出山賊有什麼關系?……」
沈闕按按額頭,他們竟然還在為一處陡坡下方要不要布置人馬而爭吵,對山腰以上的地形一無所知,山下布置得再充沛都沒用!若是沒能救出南齊公主和秦辭玉,在山下把山賊堵住有什麼用?而且能不能沖上去還是問題!
「夠了……」沈闕正要呵斥,就見祁照驚喜地蹲去,從地上撿起一條信蟲來,放到桌上。
「終于有消息了!」
三人一狼眼楮俱是大亮,眸里的光芒亮得簡直要爆炸。
祁照打開紙條,看清里面的內容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雖然沒看見紙條的內容,但沈闕知道起碼不是壞消息,也跟著舒出一口氣。
接著左相奪了過去,看清後,緊皺的眉頭終于有所松懈。
秦懿站在左相旁邊,也看清了紙條上的內容。
「到底寫了什麼?」沈闕問。
左相把紙條放在桌上,只見上面一個蒼勁有力宛若游龍的一個大字——等。
是秦辭玉的字錯不了。
這時候,不需要多少重要的情報傳來,只要不用他們像一大群無頭蒼蠅一樣,在不知地形的情況下連夜沖上山去,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左相抿抿唇道︰「既然讓我們‘等’,那今晚就先休息吧。」
沈闕、祁照和秦懿齊齊點頭,剛剛激烈的爭論和對未知的緊張使得所有人都疲倦極了。
祁照給沈闕安排了一個房間,沈闕也不管自己髒不髒,爬上去倒頭就睡。
眼楮閉了一會兒就得怪怪的,翻了個身,仍是睡不著,翻來覆去折騰了好久才昏沉睡去。
大概是因為身邊沒有了溫熱的溫度和穩穩的呼吸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