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
慕容煙再度睜眼,便見半開的窗外是黑壓壓的一片,今晚依然不見月色。
緩緩掃了一圈房間里的擺設,視線最終落在頂上的銀白紗幔,她苦澀一笑,「又活下來了……」。
屋里沒有其他人,靜得有點可怕,她的聲音不高,此刻,卻是連拖長了尾音的嘆息都清晰可聞,極不自然,就像是在諷刺白天的事有多可笑。原來她竟然還是信他的,信他不會殺她!又是一笑,苦澀更甚,她究竟哪來的自信去信他?
合上眼,無意外地,他的臉又浮現出來,勾勒完美的線條,美目狹長,噙著笑的樣子,總是讓她有種似乎隨時會被他吞進肚子的感覺。
猛地抬手,一掌拍在前額,驅散腦海里的臉。
真出息了,面對面戰斗力挺高,現在只是想想人家的臉,倒心里發毛了。
慕容煙抓著頭發,一陣煩悶,越想肚子空空的感覺越難以忽視,翻身側臥,一把抱緊枕頭抵在月復上,哀怨地拖長了語調,「好餓,餓,餓……」
「餓了?正好,陪本王用膳吧。」
冷不丁,門口響起風沅宸戲謔的聲音,慕容煙一下坐了起來,只見他一腳踏在門檻上,倚著門邊,笑得極盡妖嬈。驚訝之余,慕容煙吞了吞口水,臉頰微熱。妖孽!
手里的枕頭一點點往上挪,遮住了半張臉,只露出兩只閃爍不定的大眼楮,戒備地瞪著一步步走近的人。
她眼里的戒備看得分明,不是拒人千里的冷漠,倒更像是小白兔發現自己被大灰狼盯上的慌亂,風沅宸頓覺好笑,嘴角又揚了幾分。
他走到離幾步遠的圓桌旁,徑自坐定,隨手拿起桌上的紫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神態悠閑地抿了一口,「還不下來?莫不是,」他挑眉,仍是戲謔的語氣,「要本王抱你下來?」
說完,慕容煙一愣,風沅宸卻放下杯子,作勢要站起來,慕容煙再也坐不住,一骨碌爬起來,忘記穿鞋就直接跳下。
被窩里裹得暖烘烘的腳丫子剛踩在地板上,一股寒氣從腳心直直往上竄,幾乎冷到了心里,就像是踩上了冰塊的感覺,非常不好受,慕容煙瞬間就苦了臉。
剛要轉身回去穿鞋,就見對面的人正寒著臉,皺眉瞪著自己的腳。慕容煙暗嘆,不好!
果然,他掃來一記冷眼,語間不乏薄怒,「還學不會老實,這飯你也別吃了,繼續餓著,什麼時候老實了再說。」
慕容煙一听又不給飯了,眼楮差點黑了,急忙媚笑道,「別呀王爺,我這不是緊張嘛,陪您用膳是多大的榮幸啊,我都不曉得會不會折了壽。」
緊張?風沅宸雙手環胸,挑著下巴,眼里全是對她撒這般毫無可信度的謊的鄙夷,慕容煙卻視若無睹,嬉笑著回身去穿鞋。
隔著一個椅子落坐,慕容煙雙手交疊放正腿上,直著背,目不斜視。余光掃到風沅宸疑惑的神情,才煞有介事地說,「我很老實了,真的!」
風沅宸本想忍著,薄唇更是緊抿,卻抵不住喉間噴薄欲出的笑意,手肘支著圓桌,扶額,一聲長嘆後,眉眼已染了笑,耳邊更是響起自己低沉的笑聲,輕松且愉悅。
有多久不曾這樣笑過了?
一直不願承認,她除了有本事令他頭疼,也總有辦法讓他的心情莫名地變好。自欺欺人,也的確是夠了。
「王爺,膳食準備妥當了,是否命人端進來?」
門外丫鬟恭敬的詢問在慕容煙听來,猶如天籟之音,她兩眼放光,忙不迭失地沖門口的人招手,「進來,進來。」
丫鬟未听見風沅宸出聲,只當他默許了,便小聲囑咐身後的其他人一一上菜。
桌上逐漸擺滿了各式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慕容煙握著筷子的手蠢蠢欲動,風沅宸神態已恢復如初,斜睨著她,嗤了一聲,悶悶問道,「它們比本王更好看?」
慕容煙幾乎是月兌口而出,「廢話。」
風沅宸咬牙,「再上碗粥。」
慕容煙手一抖,差點拿不穩筷子,淚眼汪汪地看向風沅宸,無聲控訴,大有他不收回方才的命令,就立馬給哭他看的趨勢。
眼見丫鬟布菜的動作一滯,風沅宸在心里嘆了口氣,無奈道,「本王想吃。」
「哦。」慕容煙立刻笑逐顏開,桌下的手輕輕揉著被掐疼的肉,鼓了鼓腮幫子,「我剛剛沒看清楚,其實,王爺比他們好看多了。」
風沅宸已經無力望天了,這算是自作自受?
慕容煙卻再不去管他,兀自大快朵頤。
事情發展到現在這種地步,主動權已經完全不在自己手里了,自己的底牌更是已經露得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那一張她甚至不敢說有沒有用。至于風沅宸接下來想怎麼做,不在她思考的範圍之內,該她知道的時候,風沅宸自然會告訴她。
正是因為想通了這一點,她此刻的心情,還算不錯。這一頓飯,自然也就吃得相當滿足。雖然有雙眼楮從頭至尾都黏在自己身上,但絲毫不影響她高昂的情緒和食欲。
終于酒足飯飽,慕容煙放下竹筷,幽幽一眼瞪向風沅宸,無聲質問,你丫的看夠了沒有?
風沅宸一愣,隨即加深了眉眼間的笑意。這一次,他終是第一個看見她最真的模樣。
這難得一見的溫柔笑顏,卻令慕容煙頃刻間涌出一股無名火,低咒了一聲毛病,便起身大步離開。
風沅宸沒有攔她,卻是翩然跟上她極快的步伐,唇邊始終含著笑意。
壓著怒火,慕容煙亂走一氣,等到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已經不知身處何方了。這座園子,她根本就不熟悉,此刻周圍除了晦暗不明的石子小徑和涼薄如水的月色,竟看不見一點人氣,慕容煙不得不嘆息,很好,她再一次迷路了。
「左邊。」正當慕容煙躊躇著往左還是往右時,風沅宸帶著淡淡笑意的聲音驟然在身後響起。
慕容煙怔了怔,她以為他並沒有跟上來。
下一刻,她卻是冷哼了一聲,毅然往右邊拐了去。
可還沒走出兩步,風沅宸已經移到她身側,準確無誤地牽住她袖中的縴手,竟似是無奈地笑道,「別鬧。」
簡單的兩個字,慕容煙卻感受到了十足十的溺,當即愣在當場。
風沅宸便趁她出神的當口,牽著她回到左邊的小道上,「那個地方上次便想帶你去看的,若不是你逃了……」風沅宸忽然噤聲,不自覺緊了緊掌心,改口道,「若不是姓墨的劫走了你。」
雖然不是會讓人感到痛楚的力道,卻足夠讓思緒飄飛的慕容煙驚醒,她慌忙掙月兌起來,幾掙不下,慕容煙怒了,正要開口就听見他滿心歡喜道,「相信我,你會喜歡的。」
慕容煙心念一動,望著他的笑臉喃喃問道,「為我準備的?」
風沅宸點頭,飛快地回道,「天南地北,只此一處。」
這一瞬,慕容煙克制許久的心終究是徹底亂了,砰砰砰,一聲響過一聲的心跳充斥了她所有的感官,臉頰更是愈燒愈紅,她甚至不敢再出聲,深怕她此刻的窘迫全被那人看去,只低垂著頭,隨著他一步步走向幽靜小道的深處。
「到了。」
一路靜默,風沅宸帶著笑意的溫潤聲音忽然響起,慕容煙方驚慌地抬起頭,卻是被面前壯麗的場景震住了。
涼薄如水的月光下,一簇簇火紅的寒梅,或妖嬈或孤傲,林林綽綽地開在枝頭,置身其間,恍若在觀賞一幅筆墨濃郁的卷軸,美得如夢似幻。
呆了半響,慕容煙才驚訝問道,「這個時節紅梅怎會開?」
「淮安秋冬之際原本就比別處冷,加之有楊子卿親自料理它們,不過是令它們早開了幾月,有何難的?」風沅宸輕哼了一聲,面上卻盡是得意。
原來是楊子卿,怪不得。他擺弄花草的本事可是舉世聞名的,那次風敖追到王府,為的不就這人。
掃著滿園艷如泣血的紅梅,慕容煙默然嘆道,當真是好本事!
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她微微仰頭,笑意盈然去睨那樹上開得肆意的紅梅,心里那股子邪火卻是又竄上心頭,再也壓制不住。
倏爾,她偏過頭轉向風沅宸,笑靨如花,「王爺,我美麼?比之小牡丹如何?」
風沅宸只怔了一瞬,便皺了眉,她燦如春花的笑容里嘲諷的意味太過分明,看著只令他覺得刺眼。頓了半響,風沅宸才將心頭的疑問拋出,「你在氣什麼?」
是的。從她踏出房門起直到此刻,雖然不甚分明,他也還是感覺到了,她心頭壓著火,而且與自己有關。
她的情緒除了那偶爾才會流露出的刻骨悲傷,他向來無法真正看清。如今摘了面具,他似乎總能看到一些意外的東西。想到這,風沅宸不由嘴角上揚。
慕容煙笑容一僵,卻很快恢復過來,兀自笑道,「呵呵,想必我是略勝一籌了,畢竟我還不曾見王爺對待她這般用心過。」
風沅宸斂了笑,定定地看著慕容煙,一步步走向她,「你既能看出用心,怎獨獨看不出我的心意?」在慕容煙跟前站定,他才繼續道,「你是第一個,不想上心卻總是令我處處留心分神的人,你是第一個,明白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