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每日把自己關在藏書閣里是迫不得已,慕容煙卻當真悶頭看了不少書,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可在前世,像這樣認認真真地看上大半天的書的舉動,往往是在她被蕭千兜頭兜腦罵上一頓之後,才會發生。照這麼看,她也算因禍得福了。蕭千若是知道,她如今也能喜歡上清清淡淡的墨香和翻古書時便會聞到的紙張的陳舊味道,眉間的褶子必定會舒展上好長一段時間,興許還會賞她一個笑臉。
再說慕容煙選在這天溜出來,其實是特意挑過的日子,悶了這麼些天,決心要好好熱鬧一把,以撫慰她郁卒的小心靈。
十月十五,書上說這是古老的「下元節」,一個獨屬于民間的老百姓節日。此時,正值農村收獲季節,幾乎家家戶戶都會用新谷磨糯米粉做小團子,包素菜餡心,蒸熟後在大門外「齋天」。到了晚上,便會在桿頂掛上三盞天燈,祈求來年也能風調雨順。
夜幕徐徐降下,街道坊巷里卻是早早擺開了各種各樣的小攤,飯後出來逛街消遣的人也漸漸多了,人聲喧鬧,節慶的氣氛十分濃烈。
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忽然急竄出一道翠綠的身影,邊跑嘴里還邊大聲呼喊,「讓開,讓開,都給老娘讓開啊。」
緊隨其後的是另一道粗狂的男子的吼聲,「站住,臭丫頭,老子要殺了你。」相較于前面那道翠綠的靈活,後面男子一手撥開一人的追緝便顯得毫無章法,眼見人越跑越遠,男子更是氣急敗壞,結果自然要殃及無辜。
一時間,本就熱鬧的街市又多許多不和諧的聲音,推搡怒罵尖叫哭喊,有男人的、女人的也有老人小孩的。
前頭跑的人回頭看了一眼,見那虎背熊腰的男子被困在人堆里,還死死瞪著自己這邊,一臉便秘樣,頓時就樂了,還不忘丟給他一個鬼臉。腳下卻依然不敢松懈,她可看見了,那群傻缺里唯一機靈的瘦高個已經繞過人牆,帶著十足十的殺意朝自己撲來了。
嘴角一提,轉回頭就要拼老命跑了,卻一頭撞上一堵厚實的人肉,硬是退了兩步才穩住身子。
耳邊卻驟然響起一陣驚呼,溫柔中帶著歉意,歉意中又含著關切,「姑娘,真是對不住,我沒注意,你可有傷著?」
慕容煙定楮看著面前的人,忽然就很想湊上前聞聞他嘴里有沒有酒香,再問上一句,蕭千,你喝高啦?
沒錯。前頭被追得四處亂竄的就是慕容煙,而她撞上的人不姓蕭,姓薛,叫薛暮寒。可這絲毫不影響她將原本微翹的嘴角咧上後耳根,露出一個燦爛得有點傻的大笑臉。
薛暮寒愣了一下,手指便被一只溫熱縴細的手掌包住,下一刻,他身體已經隨著那頭的力量往前傾去,甚至被迫隨著那人的步伐開始奔跑。
反應過來後,薛暮寒立刻試圖掙月兌慕容煙的手,邊用力還邊質問,「姑娘,你這是做什麼?」
慕容煙抓得很緊,薛暮寒雖然氣悶,到底不好跟一個姑娘動粗,耐著性子又說了一遍,「姑娘,你可知你在做什麼?快快放手才是。」
慕容煙沒有回頭,嘴角依然咧著,說話時卻故意帶了顫音,「薛暮寒,後面有人追殺我,你得救我。」
薛暮寒再次愣住,他可以確定,自己和這人素未謀面,她如何會知道自己姓名?
心下驚疑不定,可方才他的確听到一名男子揚言要殺了她,無論如何他得先幫她擺月兌他們。
決定了主意,薛暮寒立刻反客為主,將慕容煙扯到胸前,低聲說了句「得罪了」,扶著她的腰便提氣飛身,轉瞬間已經躍上了屋檐,再幾個起落,松開慕容煙時,周圍已經換了場景,安靜地叫人一時無法適應。
慕容煙用力大喘了幾口氣,才緩過勁來,若不是怕瘦高個會循著叫聲追來,她一定放任自己在薛暮寒耳邊以最高的分貝尖叫來報復。一個是這樣,兩個也是這樣,會輕功了不起啊,懂不懂尊重,懂不懂先問一下她的意見啊。慕容煙狠狠瞪了薛暮寒一眼,混蛋!
剛從別院溜出來,一口飯都沒來得及吃上,慕容煙就踫上了熟人,依然粗鄙的手法,依然欠抽的得瑟嘴臉,瞬間就激起了慕容煙惡劣玩心。當下就輕車熟路地揪住他的耳朵,嘖嘖兩聲,擺出一幅痛心疾首模樣,「踫見姑女乃女乃竟然連個招呼也不大,真是越來越目無尊長了。」
小扒手一听聲,身子就軟了一半,由著我從他懷里取回被偷的一袋錢袋,丟還給一邊丟錢還不自知的糊涂蛋。慕容煙沒理會那人千恩萬謝的說辭,光想著怎麼逗手里的小扒手。沒想到的是,他還有幫手,壯的跟熊一樣的人一拳打上來,幸好她躲得快,才沒被打趴下。不過那是她大意,做了準備,一樣耍得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大家伙抓狂跳腳。只是最後跳出來的瘦高個不好惹,所以才有了她後面的狼狽逃跑。
緊張的時候,完全忘了五髒六腑的抗議,可被薛暮寒這麼一嚇,腿軟了,什麼饑餓的感覺也都回來了,加上體力透支,眼一黑,慕容煙差點跪了。
一雙白希勻稱的手在眼前晃了晃,及時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慕容煙也沒掙扎,就著他的支撐,休息一會兒,才沒好氣地沖她說,「想知道我為什麼認識你?醉此間,你帶路,到了你就知道了。」
「你一個姑娘家,去那種地方做什麼?不好,不好。」
薛暮寒似乎極為吃驚,一連說了兩個不好,如墨般的眉宇輕蹙,神情嚴肅。借著微弱的燈光,慕容煙卻分明看見他白希的脖頸燒紅直至耳後。
這個刻板的人啊,怎麼能這麼可愛呢?慕容煙扯了扯嘴角想笑,卻還是抵不住心尖上一波強過一波的酸楚,慢慢舉起手,指月復輕壓在他眉間的褶皺上,怪嗔道,「別老皺著眉,跟個老頭子似的,不好。」
蕭千,師父,沒想到吧,我竟然會這麼惦記你,其實我也沒想到,每天都要被我詛咒上七八遍的人,不知何時開始,已經變成和院長一樣重要的存在了。可惜到死都沒能跟你說上一句心里話,不過我相信你一定會明白的,對嗎?
「放開他!」
慕容煙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沒有發覺薛暮寒詫異的目光驟然慌亂,更沒有發覺後背呼嘯何來的掌風。等到她听清那句怒吼時,薛暮寒已經拖著她轉了個圈,生生替她挨了一掌。
打在肉上悶悶的響聲,慕容煙光用听的背上已經密密麻麻疼起來,薛暮寒卻連吭都沒吭一聲,見慕容煙臉色慘白,才連忙開口安慰,「我沒事,別擔心,別擔心。」
慕容煙此刻確實已經面無血色,嚇得,她連指尖都在抖。如果剛剛劈過來不是肉掌,是把冷冰冰的劍呢?這個傻叉,笨蛋!
正要開口罵,薛暮寒背後的人卻先她一步罵開了,「薛暮寒,你他媽的在干什麼?若不是我無意傷她留了手,你他媽就躺地下了。混蛋,這才多久,你就被這女人勾搭上了,你怎麼敢這麼護著他!」
越到後面,聲音越是低了下去,到最後更是帶了幾分哽咽,幾分委屈。
薛暮寒被罵懵了,看著對方紅了一圈的眼楮,半晌說不出話。慕容煙也懵了,這聲音,這小臉,不是風雲陌是誰啊!不過她是真沒想到,風雲陌能彪悍到這種程度,雖說她剛才那一番話配上她身上這一身瀟灑的男裝,她很想回一句,你他媽太帥了。可一想起風雲陌,咱們的九公主,不過是個剛滿十八的大姑娘,慕容煙不能不替她老爹痛心疾首一下下。這丫頭一準是被風泉昇那混蛋給荼毒了。
「咳咳,阿陌,不要胡鬧,你嚇著慕寒了。」又一道聲音插了進來。
溫潤如玉。
腦海里浮現這個詞時,慕容煙已經抬眼去瞧那人了。
得,又一個老熟人,要不說她會挑日子,這下不愁沒熱鬧了。
得知薛暮寒確實沒受傷,慕容煙頓時安了心,臉上又掛上小痞子的笑容,小鳶若是看到了,一定會躲得遠遠的,吃了無數次虧之後,她終于大徹大悟,慕容煙只要這麼笑,就絕對沒好事。
慕容煙側了一步,頂著一張麻子臉,笑嘻嘻地挽上薛暮寒的胳膊,略微改變了聲線,嬌笑道,「嘖嘖,這位公子說話真是不中听,我們男未婚女未嫁的,怎麼就成了勾搭了?再者,薛公子不忍看我一介弱質女流被惡霸欺負,出手護我有何錯?即便薛公子是因對我一見傾心,才不顧危險拼死相救,這似乎也與你無關吧。」
風小九啊,不是我偏心,就薛暮寒的石頭腦袋,你怎麼敢指望著他能看出你女扮男裝、指望著他先說出對你暗生的情愫?既然喜歡人家,主動點就是應該的。好歹你喊過我一聲嫂子,我可不得使勁刺激得你主動出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