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連貴驚道︰「既然娘娘不放心,為何還要帶她回來?」
「她此來必定會有目的,若是進不來,就必定會派其他人進來,反而不如現在已經知道底細,不必驚動她,一切等二哥有消息再說。」
「是,奴才去準備娘娘生辰之儀。」
隔了幾日便到十六,雖然慕毓芫已說過不必慶賀,但是皇帝卻吩咐人張羅開,諸位嬪妃也紛紛攜禮而至。皇後因身體不適,只派文繡送了東西過來,熹妃也推說偶感傷風沒到。雖然少了兩個人,席面上仍是一片熱熱鬧鬧。明帝興致甚好,一面囑咐嬪妃們吃菜,自己也暢快痛飲起來。
慕毓芫眼見明帝喝的良多,已然有些狂態,嬪妃們正拿眼看著,只好上前抽出玉光酒壺,輕聲勸道︰「皇上,少喝些罷。」
「你別管,朕今天高興。」明帝想要奪回酒壺,卻是抓了空。
「來人。」慕毓芫並不一味應承,喚來兩個小太監扶起明帝,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回到寢閣,方才吩咐眾人出去。
「屋子里怪悶的……」明帝臉上泛著濃濃酒色醉意,也不分辨方向,便拉起慕毓芫往外走,「讓朕,陪你賞賞月……」
出了內門,頂頭正掛一輪皎潔明月,無際無邊的清涼月華潑天灑下,連廊上隱著樹木錯亂斑駁的影子,影影綽綽。慕毓芫抽出手站到台階邊,夜風悄然襲來,將一襲玉蓮色留仙裙吹得盈動,聲音亦是飄忽空靈,「皇上並沒有醉,何必如此呢?」
明帝扶著連廊欄桿坐下,淡聲問道︰「是麼?」
自入宮以來,慕毓芫一直回避著皇帝,知他心中不快已久,偏生卻又比誰都驕傲固執,從不下旨召幸自己。有時候,慕毓芫忍不住要想,多虧他天生驕傲,自己反倒得以一個安靜所在,只是最後該怎麼個了局?
「但是,朕寧願自己醉了!」
「看來,皇上是真醉了。」慕毓芫欲倒內間端盞醒酒茶來,卻被明帝一把拽住,睜大了眼楮望著她,「你為什麼要避開朕?為什麼?你是朕的妃子!!難道不是嗎?」借著酒力伸手去拉扯,慕毓芫後退不及,就听「呲」的一聲,綃紗薄裙的花邊裂開,二人一起被絆倒在地。
內殿的人聞聲出來,王伏順趕忙上來攙扶,卻被明帝一腳踢開,「出去,統統給朕退下!」月華灑在明帝的臉上,雙目中似有無限傷心,喃喃自語道︰「你是朕的……,你是!不管如何,也不讓你走……」
慕毓芫有些不忍,輕聲問道︰「皇上,怎麼了?」
「昨夜……」清寂的目光掠過來,停頓住,看了良久才低聲道︰「昨夜朕做了一個夢,你手里拿著一支金簪,說是要死在朕的面前……」
「不過是個夢,皇上也會當真?」慕毓芫忍不住莞爾一笑,此時此刻的皇帝,倒好似一個年幼的孩子,神情認真而執著。
「那——,你親口告訴朕。」明帝有著失而復得的欣喜,裹著衣袍坐在旁邊,緊緊握住慕毓芫的雙手,神色認真,「不論如何,你都不會離開!」
自己已然沒有去處,還能到哪里去呢?慕毓芫只覺可嘆可笑,明帝陡然變了一個人似的,舉止大異平常,身上再沒半分冷靜深刻,或許是真的喝醉了。出神間,明帝仍在不停追請著,只好點頭應道︰「嗯,不離開。」
「哈哈……」明帝仰面大笑,將慕毓芫抱在懷里站起來,身形搖搖晃晃,低頭貼耳輕聲說道︰「宓兒,你知道嗎?朕,朕今天高興……,真的高興……」
「皇上,皇上!」慕毓芫嚇得驚呼,一陣暈頭轉向的暈眩,急聲懇求道︰「快把臣妾放下來,別轉……,頭暈的很……」
「好,朕听你的。」明帝爽快答應著,慢慢停下來。
「走罷。」
二人回到內殿,眾人都松了一口氣。大約是酒意翻上來,明帝只嚷著頭疼,慕毓芫心內好笑,招呼著宮人服侍他睡下。屋內點著幾盞橘皮吉燈,朦朧光線使得地上影子愈加模糊,象是一團錯亂糾纏的棉線,讓人理不清頭緒。慕毓芫此時毫無睡意,換了一身桂合色素花紗衫,靜立于床前,第一次仔細的打量明帝。
眼前醉酒而睡的帝王,眉眼間竟然帶著一絲孤獨,唯獨唇角線條依舊驕傲,始終倔強輕微上揚著,隱著看不透的復雜微笑。同父異母的兄弟,有著相似的面容,慕毓芫忍不住伸出手去,只差一點就可以觸踫到,最後卻慢慢收了回去。
——畢竟,你永遠都不會是他。
「皇上,皇上!」王伏順緊了腳步在後面追,明帝一陣急行往前面趕,後面的小太監們也是慌慌張張的跟著小跑。誰知道「撲通」一聲,王伏順不小心踩滑,登時摔了個四腳朝天,明帝听得聲響回頭一看,忍俊不禁笑道︰「一把老骨頭,別把你的殼也給摔碎了。」
見明帝取笑自己,王伏順忙爬起來陪笑道︰「只要皇上高興,奴才這把老骨頭摔碎了也是值得。」旁邊的小太監早跑上來扶他,又替他撢了撢灰。
「哼!」明帝冷冷一笑,又道︰「你也不用哄朕開心。今天你也看見了,這些飯桶每日受著朝廷的俸祿,辦的都是些什麼事?朕的大好江山都叫他們給敗壞了!」王伏順不敢插話,只是干笑了幾聲。
「慶都歷來都是富足之地,朝廷里一半的開支都來自慶都及附近三州的供給。都眼見那是塊肥肉了,底下那些混賬們就明目張膽的中飽私囊,沒有朕的旨意竟然敢私立稅目,還成日跑到朕面前哭窮!」明帝一拳砸在古樹上,震的幾片樹葉飄落下來,越說越是激動,「朕若不是收到孔希詔的萬言折,不知還要被蒙在鼓里多長時間!他們哪里有把朕這個天子放在眼里,儼然自己就是土皇帝了!」
高高的積年古樹下落著大團的濃蔭,王伏順仍怕曬到明帝,趕緊招手讓小太監支起華蓋,方才小心回道︰「既然皇上已經知道實情,孔希詔又是個清正廉明的人,何不把事情交給他,一律查清楚再做懲治?」
明帝悵然一嘆,道︰「不行,孔希詔現在只是個正五品的刺史。慶都除了漢安王鎮守以外,幾州刺史與朝中幾位大員關系密切,以孔希詔一人之力能,夠上這本萬言折已經難能可貴,朕不能讓他以身涉險。」說著頓了一下,想了想又道︰「歷來貪污之事都涉眾甚廣,況且此次虧空整整二百多萬兩銀子,不知道上上下下牽連了多少人,稍微不慎就怕是一場政局不安的紛爭。現在青州那邊也啃不下來,只好先放在一邊,朕要先把這眼皮底下的禍害給除了!」他一番侃侃而談,王伏順也只好沉默了下來。
「朕,要親自去查!!」良久,明帝堅定的說了這麼一句。
王伏順吃驚不小,忙道︰「皇上,微服出訪可是件大事,還是派幾個妥當的人奉旨去查好了。再者說了,如今煩心的也不只慶都一事,外頭到底不比皇宮里頭妥當,這一來二去更是顛簸不小。」
「若只顧貪圖享樂,還能成什麼大業?近年正是要用兵的時候,要是國庫都讓他們給敗壞了,拿什麼去分發軍餉,籌備糧草,還有一大攤子等著用錢的地方,難道就天天听他們跟朕哭窮完事麼?」明帝倚著樹干緩了口氣,朝後面傳話道︰「去把孫恪靖給朕找來。」
「光讓孫恪靖領著御林軍還不夠,再把郭宇亮帶上左右驍騎衛,另外傳旨讓漢安王接應一下。只是宸妃……」明帝突然想到慕毓芫,她的身份太特殊,若是單獨留在宮中必定會生風波。
王伏順琢磨了片刻,回道︰「依老奴之見有些不妥,萬一外頭知道消息,把宸妃娘娘牽扯進去,只怕皇後也是震懾不住。」
一句話說到點子上,明帝頷首道︰「若是單獨留她下來,後面的那群娘娘們,只怕要鬧翻天去。你方才所說,更是懸之又懸,很不妥,朕要帶她一起出去。」
明帝的話,若是讓政觀閣的官員听見,只怕更是要鬧翻天去。一群朝廷要員正在爭執的熱鬧,尚書董崇德本就體寬怕熱,偏偏窗外的夏蟬尖叫個沒完,因此皺眉道︰「來人,把那些煩人的東西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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