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月光淺淡稀薄,陰影交錯,霍連人在身後緊追不舍,情勢甚是危急。雲瑯手上長槍不斷抽打著,絲毫不敢分心。好不容易奔出密林,正要松一口氣,卻不得不勒馬頓住,前面竟是一條破舊吊索木橋。
「哈哈,看你往哪兒逃。」赤木達追趕上來,得意大笑。
那木橋顯然失修已久,年歲不少。霍連人逐漸逼過來,雲瑯只得跳下馬,打算只身步行過去,以免馬兒狂奔使得舊橋毀壞。赤木達見追之不及,怒道︰「砍斷繩索,不能讓他跑了!」
雲瑯扶著搖晃的繩索,疾步飛走。偏生索橋甚長,眼見要到對面,卻听「 嚓」一聲,舊橋承載不住砍伐巨力,自當中攔腰斷裂。雲瑯用盡全力,混亂之中,抓到一條粗澀的藤條,隨著斷橋一起撞向峽谷雪壁……
「公子,公子……」
雲瑯有些恍惚,不知此時身在何處。緩緩睜開眼來,自己正躺在峽谷積雪中,兩山相並間,天空好似一條細長碧色綢帶。想要掙扎著坐起來,誰知剛動了下,便牽扯得渾身碎裂似的疼痛,渾身竟似散架一般。
「公子,你醒了。」不遠處蹲著一名藍衣少女,握著一根人參走過來,緩緩蹲說道︰「剛才喚你不見醒,你已經昏迷一整天了。我不懂得醫療之術,附近也沒有清水可用,正想榨點人參汁給你喝。」
「姑娘——」雲瑯很是迷惑,問道︰「昨夜我從岩壁滾下來,只當自己必死,莫非是姑娘救我一命?到底是怎麼回事?」
「吃兩口人參,補一補氣也好。♀」藍衣少女將人參拭淨,撇掉參須遞過去,「我只是個弱女子,哪能搭救你呢。昨天到山里采人參,迷了路,又怕晚上有豺狼虎豹,所以只好到下面避一避。然後踫巧遇到你,我看你身上傷得太重,再說也搬不動,只好在旁邊守了一夜。」
雲瑯甚是感激,忙道︰「那也多謝姑娘,不然的話——」
「呵,快吃罷。」藍衣少女盈盈一笑,晶瑩雙眸好似一汪新化雪水,透著干淨澄澈的氣息,「等你走的動,也好回到山上去。要說起來,還多虧昨天雪大,才凍住你身上的傷口,不然……」
「大難不死,還有什麼可怕?」雲瑯淡淡一笑,又道︰「在下雲瑯,白雲的雲,瑯嬛的瑯。瑯嬛,是古時候傳說天帝藏書的地方。」
藍衣少女眸中水波一閃,詰詰笑道︰「你怎知我不懂瑯嬛的意思?難道邊塞女子便要蠢笨許多,書上的事就一無所知麼?」
雲瑯大窘,忙道︰「姑娘,在下不是這個意思。」
「不過呢,我還真的不懂。」藍衣少女低頭一笑,不去看雲瑯被戲弄的神色,耳間銀線墜子前後搖晃,「我姓沐,爹爹說我從小喜歡藍色,所以就叫以藍,可沒有你們中原人名字復雜。」
「沐以藍?」
郭宇亮听完介紹,饒有趣味看了一眼,在雲瑯床邊蹲下,悄聲笑道︰「昨夜讓我擔心的要命,真後悔沒跟著你留下。誰知道你小子福大命大,那樣都能不死,還白白揀了了一個姑娘回來……」
「宇亮!」雲瑯忙高聲喚了一句,喝住他道︰「我們平時說笑沒什麼,沐姑娘可是女兒家,你在這兒少胡說八道。」
「是,是是。」郭宇亮趕忙答應,收斂神色道︰「雲瑯,你也太肯冒險了。一遇到敵人就不要命,怎麼可以獨自墊後?萬一,要是……」
雲瑯一笑,「沒事,這不是回來了。」
「沐姑娘——」郭宇亮不理他,起身回笑道︰「多謝你搭救雲瑯,還讓他白吃半根人參,等會我替他買了。對了,你家在哪里?我吩咐人送你回去。」
「沒什麼,只是舉手之勞而已。」沐以藍起身站起來,彎腰去拿桌邊竹簍,「你們不用去麻煩,我家並不遠,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雲將軍!」正巧帳篷外有軍士進來,稟道︰「剛才京中有人來,有包東西指名給雲將軍,說是宮里捎帶出來的。」
「一定是姐姐。」雲瑯笑著接過錦包,誰知那封口極牢,用力一扯,「啪嗒」掉出兩個雪白小荷包。郭宇亮忙上前撿起來,上面並無花紋,只在正中繡著墨字,一個是「焦」字,一個是「孟」字,二人都不解其意。
雲瑯展開信箋看下去,「撲哧」一聲笑出來,「姐姐說,我們兩個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所以親自做的荷包兩個,一人一個。說吧,你是願意做焦呢,還是願意做孟?」
郭宇亮先是一怔,接著奪了「焦」字的荷包,退到帳篷口笑道︰「哈哈,那我就要這個!你留著那個,慢慢做夢吧。」
沐以藍也是一笑,「雲將軍受傷,自然搶不過了。」
「呵,別理他。」雲瑯撐著身子半坐起來,端起清茶飲了一口,又問道︰「還是先讓人送你回去,免得家里人擔心。方才你說,你家在哪兒?」
「不遠,就在衛村。」
「衛村?!」雲、郭二人異口同聲,相視一看。
天色微明,稀薄晨光透過窗紗灑進來。椒香殿內獨木通梁上,數條玉色宮紗重重累累,長長尾帶拖曳至地。金紋獸足雙耳還缸內湃著新鮮瓜果,淡薄甜香透過帷帳,一絲一縷淡淡散開,殿內靜謐得幾近無聲。
「宓兒……」慕毓芫仿佛听得一聲輕嘆,睜眼醒來微有疑惑,「皇上,怎麼還沒有去早朝?等會遲些,掖庭令的人又該嚕蘇了。」
「沒事,躺著別動。」明帝翻身半支起來,俯近貼耳低笑道︰「馬上就是元宵節,近半個月都不用早朝,他們有事會單獨稟告。」
慕毓芫往錦被里縮進些,周身裹得甚緊,「昨夜說話晚了些,倒是睡得迷糊,忘記今晚是除夕之夜。既然皇上不去上早朝,正好躺著多渥上一會。」
「嗯,朕躺著說說話。」
「說什麼呢?」慕毓芫側頭想了會,將散發捋在一旁,「皇上雖有千般煩心事,可是後宮不得干政,說起來倒不方便。不如,說說小時候的事?」
「甚好,容朕想想。」明帝微微頷首,眼中有些迷蒙回憶神色,「小的時候,朕最喜歡看年夜花燈,金蓮花燈、馬猴燈、梅花燈、蟠桃燈,宮人總是扎出諸多花樣來,所以每年都要等到子夜燃燈守歲。有一次,不小心弄翻燈里蠟燭,竟然把最大的寶台蓮花燈燒毀了。」
「那——」慕毓芫輕聲淺笑,問道︰「皇上,當時可曾哭鼻子?」
「自然是哭了。」明帝暢然大笑,雙手將慕毓芫環入懷中,「朕只跟你說起過,不安慰也就罷了,還敢來取笑?」
慕毓芫笑道︰「不敢,皇上接著說罷。」
「那時候,想著要是所有花燈都是朕的,該有多好!等到如今,花燈再明再亮也無甚興趣,倒不如小時候歡喜呢。」
慕毓芫微微一笑,「那時自然,小孩子總是心思單純。不過皇上說起花燈,倒也很有意思。不如,我們自己來扎一盞?等到晚上,臣妾把花燈掛在寢殿內,再許上幾個心願,看來年能否實現。」
明帝甚是高興,笑道︰「何必許給花燈,對朕許不就好了。」
「啊呀!」慕毓芫忽然覺得身子一輕,人被明帝凌空抱起來,寬榻上暗紫蘇織金錦被亦牽連滑下,「哧溜」一聲堆累在地,月牙形花紋扭合成曼妙花樣,好似一團如煙似霧的紫霞雲花堆在床腳。
「宓兒,抱緊一些……」明帝話未說完,
明帝踏著綢緞往外走,宮人垂首跪了一地。慕毓芫有些窘迫,微微一掙,明帝身形不由搖晃了幾下,慕毓芫不得不抱得更緊些。誰知道竟惹得明帝興致大好,索性抱著她在殿中轉起圈來,二人笑聲清朗,入水波般蕩漾飄散出去……
巧匠館扎好花燈架子送來,刀器竹篾都有危險,自然不能讓帝妃去做,所謂親自動手扎花燈,也不過是描畫糊紙而已。縱如此也弄得頗為繁瑣,小宮女們負責鋪燈紙,小太監們專門熬漿糊,認真檢查過有無竹刺,又清洗好幾遍晾曬起來。
六尺長的檀木黑漆鏤雕長案,案上挨次放著玉鎮紙、古木筆筒、香研寶墨、美人花觚等文房之物,側首一尊白玉精雕雙魚水洗甚為精致。上身的籽白玉溫瑩水潤,乃天然相接的黑石玉為底,一分為二恰到好處,沿口飾以雪蓮花圖案,周身紋飾繁綺的纏枝花樣,水洗底部兩尾墨色魚兒栩栩如生,清水澄澈微漾,襯得魚兒宛若在水洗中隨波游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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