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姑,為什麼這幾天他們都不跟我講話,哥哥姐姐們看見我還會打我,以前他們雖然不理我,也不會打我,剛才女乃女乃也打我了。我只是去鹽堿地玩了一會,我沒有偷吃東西。」
小姑姑的眼淚嘩嘩地留著,用粗糙度手模著吳小年的頭發,吳小年的頭發很細也很薄,跟她的小身子一樣軟軟的也很柔弱。
吳小年憋了幾天的疑惑,誰也不敢問,只敢問這個對自己最好的小姑姑,小姑姑大概會給她解惑吧,可直到吃晚飯,小姑姑還是什麼都沒說。
吃晚飯,小姑姑走了,吳小年卻睡不著了,但她不敢去找哥哥姐姐們玩,萬一他們又打她。那天被二叔家的姐姐推了一下,胳膊上的劃傷還沒有好,偶爾壓倒有點疼。
坐在床上想了一會,吳小年決定還是去鹽堿地玩,以前經常和爺爺去,晚上又有月亮,所以吳小年並不怕鬼,雖然爺爺說過小孩子晚上不能出去亂跑會被鬼捉去的。
鹽堿地被月亮照得比白天更白了,蒿草很矮泛著淡青色,有的窪地攢著一些些水,吳小年把手伸進去濕了濕,再到嘴里吸的時候又有咸味了,吳小年發現即使不在冬天這里也能吸到咸咸的味道,她很開心,找到好玩的了。
但是爺爺卻不在了,二大爺說爺爺死了,吳小年不知道什麼是死了,只知道爺爺躺在那邊不動,吳小年唯一懂的是大概以後爺爺再也不會陪她來鹽堿地了,吳小年覺得有點寂寞。
抬頭望了望月亮,月亮很圓很亮,比映在水缸里的時候更亮,還不會晃動。
風吹得有點冷,吳小年抱緊了自己,她不想回去,這是她第一次那麼晚還在外面,但她不怕。待在這里不會有人管,不會有人打擾,自己是安全的,安心的。
再醒來已是第二天清晨,陽光透過蒿草溜到了吳小年的臉上,照著身子有點暖和了,吳小年蜷縮著自己不想起來,不知道起來要干嘛,爺爺去世的這幾天爸爸說可以不去上學,對了,今天好像也是星期天。忽然肚子叫了起來,吳小年趕緊跳了起來,回去吃飯吧,終于找到要做的事情了。
回到家里從屋後偷偷繞回自己的屋子,吳小年乖乖地自己換了衣服,把濕了的衣服塞到床底下,可是頭發也濕了好像沒辦法立刻干。吳小年散著濕濕的頭發出現在飯桌上的時候沒人表示驚訝,大概也沒人發現她昨晚不在自己的屋子里吧。
爸爸還是面無表情的坐在那吃飯,女乃女乃給爸爸和小叔盛了飯,到吳小年時把碗重重地放在了她的面前,爸爸抬起頭看了看女乃女乃,吳小年沒發現女乃女乃有什麼變化,但忽然覺得爸爸不是那麼冷漠了。
小叔叔也默默地吃著飯,沒有了平時的嬉皮笑臉,也沒來逗吳小年,一家人就這麼默默地吃著飯。
吳小年去前村玩,經過魚塘時,看見兩個哥哥和其他三個小朋友在捉魚,二伯家的哥哥眼尖看見吳小年過來了,趕緊招手讓她過去,吳小年待在原地瑟縮著沒敢過去,哥哥發火了。
「小年,過來,我不打你。」
小年這才敢過去。望著哥哥想看他有什麼事。
「小年,你去前面路口站崗,一有人來趕緊喊一聲。」哥哥對吳小年說。
其他人紛紛說好主意,剛才都想捉魚,誰也不願意站崗,可是這個是生產隊的魚塘,不允許私自捉魚,被待到要挨書記打的,那個書記可凶了。
吳小年高興地跑去路口四處望望沒人,于是站在原地掉過頭遠遠地看著哥哥們捉魚。淺水灘水草比較多,如果有魚也畢竟好捉,大伯家的哥哥還做了個捉魚的籠子,放在稍深的水里,籠子中間吊了一根蚯蚓,一根繩子一頭系在籠子上一頭抓在哥哥的手里,其他小朋友則在水草里瞎模,但即使是瞎模還是給他們模到了幾個小魚,幾個人很開心。
「誰讓你們在這里模魚的?」一聲吼打斷了玩的正開心的幾個人,吳小年一回頭是那個個子很高,很凶的書記,趕緊啊了一聲跑開了。幾個小男孩抓著魚兜在衣服里也跑了起來。因為書記離的遠最終還是沒追到他們,可是吳小年在奔跑的過程中摔了一跤,腦袋磕在了一個小石頭上,流血了,吳小年坐在原地哭了起來。書記遠遠地看見小孩哭也就沒管了,幾個小孩子大概也捉不到什麼魚。
過了不一會,下放戶家的那個小哥哥過來了,吳小年停止了哭聲望著他。
「你家在哪,你回去讓你媽媽給你擦一擦,你流血了。」下放戶說的是普通話,吳小年愣愣的,似懂非懂。
「你說話呀。」下放戶的聲音有點尖。
「我不能回家。」吳小年吶吶地說。
下放戶大概有點懂了,拉起吳小年的手就走,吳小年也沒問去哪,就這樣跟著下放戶小孩走了。後來吳小年對李卓然說,你要是不拉著我,也許我也不會向著你的方向一條道走到黑。
下放戶把吳小年帶到了他的家里,吳小年拉了他一把說,不走二伯家門口。下放戶于是帶著她從另一邊繞了過去。
下放戶的媽媽正在切豬草,看見下放戶回來沒抬頭繼續切著豬草。但對下放戶說︰「然然,你一大早跑哪瘋去了?不是讓你在家看書嗎,一點城里人樣子都沒,就知道跟鄉下孩子去野。」
「媽。」下放戶叫了一下。
「喊什麼喊,說你說不得了,我告訴你,我們不可能在農村待一輩子,你好好學那些課程,別回去了跟不上。」
下放戶媽媽見兒子好久不說話,抬起頭看著兒子,只見兩個小孩看著她,小女孩的眉心還流著血。下放戶媽媽趕緊丟下手里的菜刀走了過來。
「這不是吳女乃女乃的孫女嘛,怎麼流血了,然然這是怎麼回事啊?」
「媽,她自己摔倒了。」
「哎喲,女孩子可不能壞著臉啊,以後找不到好婆家啊。」說著拉著吳小年進了屋,下放戶媽媽掀起鋪被,在地下撕了一塊棉花,沾著水擦了擦已經有點干的血,吳小年有點疼,往後縮了縮。
「哎,別動,里面要是有草屑什麼的不擦干淨會化膿的。哎,可憐的孩子,從小就沒了媽媽,男人又能管什麼事,你那女乃女乃啊凶得跟什麼似的。」下放戶媽媽在絮絮叨叨。
「媽。」
「哎,不說了,不說了,這年頭,誰能管得了誰啊。然然啊,你把抽屜里的膠布拿過來。」
下放戶媽媽給吳小年弄好了,還拿了一個煮熟了的山芋給她,吳小年開心地對下放戶媽媽說,「謝謝嬸嬸。」
「乖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啊?」
「小年。」
「哦,小年,今年幾歲了啊?」
「六歲。」
「六歲,哥哥今年九歲,叫李卓然。然然,以後要好好照顧小年妹妹,在學校別讓她給人欺負了,哎,沒媽的孩子怪可憐的。」
李卓然翻了翻眼楮,拉著吳小年到屋子西邊玩了,這樣隔壁的吳小年的二叔家就沒人看見了。
「然哥哥,給你山芋。」吳小年把剛才嬸嬸給的山芋掰成兩瓣給了一半給李卓然。
李卓然接過山芋,兩個人蹲在屋檐下吃了起來。吳小年仿佛又回到了和爺爺擠在牆角曬太陽的日子,轉過頭看著李卓然笑了笑。李卓然說,那時候的你啊髒兮兮的臉上就眼楮漂亮著呢。吳小年說,李卓然,那麼多年前的事情你還記得啊。
孩子的友情來的很快,李卓然父母是下放知青,他們都講普通話,在這樣一個農村,是怪異的,是不合群的,很少有小朋友願意和李卓然玩,今天早上去捉魚,實際上是隔壁的小朋友想讓李卓然去站崗的,沒想到他不願意,正好也逮到了路過的吳小年。
李卓然對于吳小年對他沒排斥很是開心,也很看好這份友情的前景。
吃著吃著吳小年打起了噴嚏,也慢慢咳嗽了起來,李卓然沒太在意,只是給她拍了幾下,以為是吃山芋噎著了吧,李卓然說年年你慢點吃。
大概也是有點噎著了,吳小年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小臉也因咳嗽而通紅,持久的咳嗽引來了李媽媽。
李媽媽趕緊拉起吳小年撫mo著她的背給她順氣,又讓李卓然去端點水來。
吳小年喝了水好多了,笑笑的抬起頭對李媽媽說︰「李媽媽,你對我最好了。」
李媽媽心酸得默默無語,她知道吳小年的媽媽早就不在了,爺爺也剛去世,她爸爸一個大男人基本不管她,女乃女乃更是不待見她,現在真成了沒人疼的孩子。
喝完水大概也到中午了,李媽媽留吳小年吃飯,吳小年搖搖頭還是回家了,並且說好,下次再來找然哥哥玩。
回到家里又是被女乃女乃一頓罵,一大早死哪去了?
吳小年默然,低頭吃著午飯,長長的劉海蓋住了膠布,不時地發出咳嗽聲。吃晚飯覺得渾身沒力氣,忽冷忽熱地,就爬上了床。
迷迷糊糊中仿佛看見媽媽的微笑,吳小年其實對媽媽一點印象都沒有,兩歲的孩子是沒有那麼多記憶的。但吳小年就感覺媽媽是特別溫柔,愛笑的女子,待在她身邊是可以安心地,可以撒嬌地,可以汲取到溫暖的。吳小年第一次有了思念媽媽的感覺,媽媽如果你還在,我是不是也會像別的小朋友一樣可以吸取媽媽的溫暖?
吳小年是被自己的咳嗽驚醒的,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咳得撕心裂肺,咳得腦袋發麻。爸爸許是听到自己的咳嗽聲了,進屋來問吳小年怎麼了,吳小年說不出話。
爸爸背起吳小年往小姑姑的診所走去,小姑姑嫁在隔壁村,要過一條河,或者繞很遠的路。春天來了,河里漲滿了水,冬天的土堆已經不能走了,爸爸背著吳小年一腳深一腳淺地淌了過去。吳小年趴在爸爸的背上勒緊了爸爸的脖子,爸爸的背寬寬的趴在上面真溫暖。
夕陽西下,晚霞的余暉灑滿了整個河面,爸爸背著吳小年安靜地走著,沒有講一句話。河面上長著不是很高的蘆葦,隨風輕輕搖擺著,低吟著只有他們自己听得懂的歌曲。那麼多的蘆葦作伴,大概不會那麼孤單吧?
一直一直,吳小年都記得那個迷迷糊糊中的場景,金黃的晚霞,照的河面耀眼得很,恍惚中那頭小河似乎很長很長,沒有盡頭,是以長大後的吳小年一直喜歡黃昏勝于清晨。
姑姑責怪了爸爸好久,嗓門那麼大,左鄰右舍都听見姑姑的責問聲。
「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孩子是在寒冬臘月生的,能受涼嗎?小時候差點沒折騰過去,現在不想她活了是不是?既然不照顧她,干脆讓她自生自滅算了,省的這小可憐活的那麼可憐。你也說說媽,不要一天到晚只知道打牌,好好帶帶小年,好歹也是她的孫女,養兒帶孫,不帶小孩她想干嘛?…」
「媽那麼重男輕女,指望不了她。」
「哼,老古板。二姐結婚的時候想要家里的一塊紅色的棉布做件新衣服,死活不給。二姐哭著嫁人了。怎麼有這麼狠心的娘,看她幾個兒子到老了就孝順她了,不待見女兒,怎麼一生下來不掐死算了。」
姑姑每次對吳小年談起小時候的事情,都會夾雜著對女乃女乃的埋怨,雖然如此,姑姑仍是女乃女乃七個小孩中最孝順的一個,只是嘴巴厲害罷了。
每天傍晚吳小年的爸爸都會背吳小年到姑姑家打針,姑姑怕治不及時會轉為肺炎。吳小年不喜歡吃藥,寧願打針受痛,姑姑覺得這個小孩子很奇怪。吳小年後來對李卓然說,其實自己是想每天趴在爸爸的背上和她一起去姑姑家,爸爸從來沒和吳小年那麼親近過,有爸爸背了,吳小年再也不覺得自己是個孤單的孩子了。
連續打了一星期,吳小年終于好了,但**也因打針而腫了起來,走路像個小瘸子,被小伙伴們嘲笑了好幾天。
春天的蘆葦花還沒有散盡,李卓然會讓他爸爸用紙給糊一個大風箏,綁上插秧用的線繩,拉著吳小年去蘆葦塘旁邊的茅草地放風箏。
李卓然總是讓吳小年拿著風箏往前邊跑,他自己則拉著線繩往後邊跑,邊跑邊放繩,吳小年跑的速度不快,偶爾還會絆倒在茅草地里,茅草絮被壓飛一片一片,有的會往吳小年的鼻子里轉,很癢很癢,然後吳小年就趴在茅草地里打噴嚏。
「小年你真笨,拿個風箏都能絆倒。」
「然哥哥,這里有個小土堆才把我絆倒的。」
「好啦,你拿著線繩我來拿風箏。」
最終風箏還是飛起來了,白色的蘆葦花,跟著風箏在天上飛來飛去,蘆葦地里枯萎的蘆葦在風中跟著搖擺,一陣大風吹來,揚起陣陣蘆葦花絮。
上學的路上偶爾會踫到李卓然,吳小年屁顛屁顛地跑過去叫然哥哥然哥哥,李卓然會等等她和她一起走。記憶中的然哥哥是那麼溫柔的一個人啊。
所以吳小年會拉李卓然去那片鹽堿地,告訴李卓然用手指沾著鹽堿地白色的表層,會有咸咸的味道。李卓然罵到,笨蛋,當然會有咸咸的味道啊,以前生產隊經常在這里刮鹽的。
吳小年經常躲在大棵的蒿草後面,大聲叫到,然哥哥,你來找我啊。
李卓然懶得理她,拾起一塊泥土就仍了過去。吳小年揉著被砸痛的頭,站在蒿草後面,生氣地對著李卓然訴苦,然哥哥你壞,我讓你找我,不是讓你砸我的。李卓然有一次在逛街的路上,看到嘟著嘴的小孩說,看,多像小時候在蒿草後面的你啊。吳小年會笑得幸福而憂傷。
夏天到了插秧的季節,吳小年根據女乃女乃的吩咐,去田里給爸爸送水喝。
經過貓耳朵家秧田的時候,貓耳朵老婆讓吳小年辦一件事。
「小年啊,到你爸爸那的時候讓貓耳朵趕緊回去做午飯。就說我說的啊。」
「知道了,三媽。」
吳小年把水給了爸爸,對著在隔壁那塊田里靶地的貓耳朵說,「三叔,三媽說讓貓耳朵趕緊回家做飯去。」
貓耳朵狠狠地盯著吳小年,卻無法發作。
爸爸在後面田里笑的秧苗都提不動了。
回家的時候,吳小年在水溝旁摘了好多野菜,酸酸的很好吃的一種野菜,她和小朋友們放學的時候經常會摘著吃。
李卓然吃著吳小年摘的酸野菜,也笑得一口牙上都是青綠的菜汁。
「小年你太笨了,貓耳朵下次見你不打你才怪。」
「為什麼啊,是三媽讓我告訴他的啊。
「反正是你笨唄。」
吳小年在向日葵快成熟的日子里,會帶李卓然偷偷地跑到自己家的菜園里偷向日葵吃,要偷偷地進菜園,要是被女乃女乃發現又要被罵的。
吳小年用力豎起腳尖還是夠不著向日葵,于是李卓然會抱起吳小年,吳小年就可以很輕松地將露頭的大個向日葵子扣下來,扣了多得手心放不下的時候就會讓李卓然放下自己,兩人坐在籬笆邊上嚼新鮮的向日葵,新鮮的向日葵不怎麼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