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有三個人,讓路強沒想到的是,遠看三個人都是書生打扮,說話中氣也很足,到了近前才發現,三個人竟然都四五十歲的年紀了,就這個時代的人來說,三個人都算是老者了。
路強的腳步聲也驚動了三個人,不過三個外地人顯然不認識路強,尤其是他身後還跟著兩個青衣小帽的下人,更讓人覺出路強也就是個富商之類的。
這個時代商人的地位雖沒那麼低,但這些讀書也是不屑與之為伍的,要不是路強舉手投足間帶著的那股氣勢,三個人恐怕就要拂袖而走了。
「三位老先生好興致,長夜漫漫,在下也是閑著無聊,不知三位老先生可否帶在下一起談經論道?」
听了路強文縐縐的話,三個人對他的印象立刻有所改觀,其中一個身材欣長的老者,抱拳道︰「可是我等聲音太大,驚擾小友了?」
「呵呵!那里,在下也是睡不著,听說城內燈火亮如白晝,這才一時興起,出來走走的,對了,听口音,三位老先生不是本地人吧?」
路強說的雖客氣,可最後一句話還是讓三個人警惕起來,一個稍胖的老者道︰「敢問小友如何稱呼?可是在這江陵為官嗎?」
三人這時已經感覺出,面前這個年輕人怕不是簡單人,在他面前,幾個人都有種壓迫感。
說到報名字,路強還真有點為難了,皇帝的名號肯定是不能說的,而之前用過的本名因為燕國之行,也是天下皆知,現在再讓他編個名字出來,竟讓他有些無所適從了。
欣長老者見路強猶豫,不由怫然道︰「小友既然連名字都不肯見告,我等也不打攪小友雅興了,告辭」
「等等」
路強忙伸手攔住幾個人,苦笑一下道︰「實不相瞞,在下確實是官府中人,只因剛剛幾位老先生提及皇帝,所以一時忍不住過來與幾位說話,並非有意隱瞞自己的名姓,還請恕罪」
幾個老者一听,心中更驚,剛剛他們中有人可是沒說皇帝好話的,萬一傳出去,他們不得被抓起來啊!
微胖老者忙抱拳道︰「小友听錯了,我們並未說晉皇什麼」
話音未落,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老者忽道︰「說便說了,有什麼可隱瞞的?如果晉皇因為幾句話就處置我們,就更說明他不值得扶保,是個昏君」
「姜兄,你就不能少說幾句嗎?」
欣長老者忍不住埋怨道。
路強倒是很欣賞那個姓姜的老者,微笑道︰「老先生說的是,如果僅憑幾句話就隨意處置人,那皇帝就是名副其實的昏君」
「不過據我所知,當今皇帝愛護百姓,整肅吏治,揚國威于域外,似乎同昏君兩字沾不上邊吧?」
姜姓老者冷哼一聲道︰「你可知道點一夜這樣的火燭需要多少銀錢?你可以說江陵富庶,百姓不在乎這點銀錢,可若是能把這些銀錢用在賑濟災民身上,可救活多少人?只為一個剛出世的小孩子,就如此興師動眾,難道我還說錯他了嗎?」
「一趟燕國之行,說的好听是去救皇後,卻暗中同慕容熙的寵妃攪在一起,我說他也錯了嗎?」
路強還是第一次听人如此評價自己,一時間不由有些發呆,因為兒子的出生,百姓自發地搞慶祝,自己難道還能說不讓嗎?
另外就是符訓英的事,自己連踫都沒踫過她一下,更不要說攪在一起了。這都是那跟那啊?
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怒氣,這些迂腐的書生,自己飽受欺凌、浴血奮戰的時候,他們干什麼去了?一群只會掉書袋的酸儒,有什麼資格評價我?
一瞬間,路強的臉變成血紅一片,不過他剛才也說了,決不能因為人家幾句話就處置人家。
天子一怒,伏尸百萬。
三個老者在剛剛路強氣血上涌的時候,立刻就感覺到一股無邊的威壓撲面而來,讓他們幾欲透不過氣來。心中幾乎同時冒出一個念頭。
「他究竟是什麼人?」
不過這股威壓來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就隨著路強的平靜消失無蹤。
「幾位老先生,不知道你們听過一句話沒有,叫人在做、天在看,是非曲直自在人心,晉皇究竟有沒有做你們說的那些事,慢慢你們會知道的」
路強說完轉身而走,他作為一國之君,所作所為,根本不屑同外人解釋。
望著路強的背影,三個老者都呆住了。
人在做、天在看,這是怎樣一個問心無愧的人才能說出的話?
一時間姜姓老者也不由在想,難道自己之前听說的都不對?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遠而近地傳來,卻是睡夢中的楊玄听說晉皇召見,忙爬起來趕了過來。
而楊玄在路強面前俯身跪倒見禮的場面,也落在三個老者眼中。這回就是傻子也能明白剛剛同他們講話的人是誰了。
想想堂堂大晉皇帝和顏悅色地同他們講話,在被辱罵也沒有責罰他們後,三個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了。
路強心中的郁氣還沒有完全消散,讓楊玄起來後,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才淡然道︰「陪朕走走吧!」
楊玄把在什麼情況下面見晉皇的場面都想過了,就是沒想到晉皇會三更半夜地在河堤旁見他。
忙道︰「是卑臣遵旨」
路強負手走在前面,卻半天沒有說話,弄得楊玄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走了一會,路強心情稍好些,才道︰「你父親可好?朕可是一直在盼他來呢!」
「陛下恕罪,家父在接到陛下旨意後,原本立刻就要來的,無奈突然身染重疾,後又時好時壞,這才把行程一拖再拖,卑臣在來的時候,家父曾讓卑臣替他向陛下請罪」
楊玄說著,真的跪下恭恭敬敬給路強磕了個頭。
這種小兒科的謊言,路強也不屑去戳破,繼續漫步向前走著,邊走邊道︰「國家正是用人之際,朕觀你也是個人才,就留在朕身邊效力吧!不要再回去了」
楊玄突然有種感覺,自己和父親那點小心思,恐怕早在晉皇的預料之中了,晉皇也根本不給自己說話的機會,自己這一來,就同肉包子打狗一般,怕是別想再回去了。
路強回頭撇了眼半天沒吭聲、卻已經頭上冒汗的楊玄,淡然道︰「怎麼!你不願意?」
路強的語氣雖輕,卻無疑于在楊玄耳旁響了個炸雷,冷汗瞬間就再次冒了出來,忙道︰「陛下不要誤會,為陛下效命,正是卑臣求之不得的事,只是、只是卑臣還有一不情之請」
路強停住腳步,目光深邃地看了看楊玄,隨後繼續舉步而行,片刻才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果你是個人事情,朕或許會幫你一二,如果想同朕講什麼條件,就不要開口了」
說到這,再次停住腳步,轉頭道︰「朕的十萬大軍已經枕戈待旦,寫信告訴你父親,如果他再不肯來,就永遠不要來了」
「陛下,西涼李暠受拓跋珪逼迫,意欲聯合姚興謀奪仇池之地,還請陛下速做定奪」
楊玄再也忍受不住路強的壓迫,不由月兌口把此行的目的說了出來。
李暠受拓跋珪逼迫,意欲聯合姚興謀奪仇池?
听了楊玄的話,路強微微一怔,怪不得知風堂沒有消息傳來,原來里面還有這麼復雜的關系。
不過路強總覺什麼地方不對,誰都知道楊盛早就向晉庭稱臣,仇池之地也可說是晉朝的國土,姚興有那麼大膽子動自己的國土嗎?
要說是李暠還差不多,畢竟兩軍還沒交過手。
其實因為路強這只小蝴蝶的出現,楊盛現在實際控制的地盤並不大,只有武都、陰平二郡,以及附近十幾個縣城。
但仇池地是中原通往隴右的必經之路,所以是必須掌握在朝廷治下的。
楊盛打的主意不錯,他知道姚興怕路強,所以路強無需派兵,只需一紙書信,就能令姚興打消念頭,而沒有了姚興,李暠也就不敢輕舉妄動了。
想的是不錯,可路強根本不給楊玄開口說話的機會,直接就把事情定了下來。
而楊玄也知道,晉朝已經在陸續向漢中增兵,那里現在的駐軍即便沒有十萬,五六萬總是有的,就是五萬軍隊,只要將領得力,也是夠掃平仇池的。
一時間楊玄滿嘴都是苦水,卻是有苦不敢說,現在他終于明白什麼是帝王之威了。
命人把楊玄送回驛館,路強自行回到行宮,強迫自己睡了一小會後,在天色將亮的時候就爬起來,偷偷去看了眼孩子後,就獨自去了議政大廳,而這個時候群臣還沒有一個到的。
歷經昨晚這兩件事後,路強也相應地定下了兩件事。
第一就是盡快出兵仇池,配合出兵的則是發給姚興的照會,告訴他消停點,不要什麼事都跟著瞎參合。
第二件事,就是對來江陵的各地學子了。
現在的學子學的多為四書五經,那些東西對路強來說,跟對牛彈琴沒什麼區別,所以他也沒興趣听那些之乎者也的東西。
當然了,這些話只能放在心里,如果說出來,別人不說,滿朝文臣怕就要先炸。
路強決定讓學子們以現下的時政和天下形勢,寫一篇策論,談一下他們心中的想法。
不知不覺中,新一天的太陽升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