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如火,晃眼的日光從天穹直射而下,山巒之間熱浪滾滾,刺耳的蟬鳴更叫人煩躁,幾聲鳥啼從遠處傳來,鳥兒也像是被熱暈了似得,顯得有氣無力。♀
歲月如梭,眨眼已是三年之後。
光和六年,六月十三。吳郡,西跡山。
五黃六月,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
烈陽,無風,熱浪翻涌。
所謂吳牛喘月,也就是說,吳地炎熱的時候較長,水牛怕熱,見月亮以為是太陽,就害怕得不斷喘氣。
葉藏也想要大口喘氣。
但是,不可以。
狼性狡詐多疑,尤其,這還是一匹頭狼。
他所在的位置,是在一顆大樟樹的粗大側枝上,離地大約五米,葉藏小心地蹲在一團樹葉後面,遮擋去大半的身形,只露出一雙眼楮和小半張臉頰。
一滴汗珠順著臉龐滑落,葉藏舌尖一卷,將之吮入口中--散發著酸苦味的汗液,如果滴落到地上,或許會被頭狼敏銳的嗅覺探測到。
巨大的樹冠猶如華蓋,從樹葉間隙照射到身上的陽光,卻還是灼的人皮膚發癢,但葉藏不為所動,他的目光警惕地在四周游走,只要周圍出現一絲一毫的異樣,就必然不會被忽略。
「莎莎……」
細微的輕響傳來,這是矮灌木和草叢被穿越的聲音。
這是一個信號,就是像是雨滴擊打水面泛起的漣漪,或者獵物落進蛛網後牽動的絲線震動——伏擊者身份的葉藏,如潛底的水獸、待網的蜘蛛一般,頓時提起了精神。♀
一只充滿力量感的雄健狼爪踏出了半人高的草叢,接著,蒼黃色的狼頭探了出了來,但這匹狼並不急著出來,它那墨綠色的雙瞳慢慢轉動,先緩緩向四周望了一圈,鼻翼也不住抽動,搜索著空氣中任何一點的可疑氣味。
頭狼。
葉藏記得它額頭上那一片顏色異樣的狼毛,看上去就像是一道黑色的閃電。
這場歷時達一個多月的追捕與反追捕,也許即將結束。
在這一個月中,葉藏時而扮演獵人的身份,追尋獵殺這匹頭狼和它的狼群,時而又變成落荒而逃的獵物,反被狼群餃尾追捕。
三天之前,葉藏終于殺死了頭狼的最後一個伙伴,這個由大大小小二十三匹狼組成的狼群,只剩下了一匹孤獨的頭狼。
葉藏深吸一口氣。
只覺得,天地間忽然安靜了起來,只有自己的心跳聲,愈加清晰。
樹枝輕震,葉藏翻身而下。
林鳥向天振翅。
人卻在向下急墜。
而頭狼也同時昂首,獸口怒張,喉間發出可怖的低吼。
而在葉藏的眼中,猛獸危險的爪牙只是浮光掠影,重要的是,猛獸的死穴。
在一人一獸即將猛烈踫撞在一起的前一刻,葉藏忽然閉上了眼楮。
許璟的教導聲,仿似從虛空中又回蕩響起。
氣,機,牽,引。
空氣在耳邊疾行。
劍,氣,縱,橫。
背負在後的長劍已經執于手中,橫在眉間。
氣勢已達頂峰。
葉藏睜眼,目光被橫于眉間的劍鋒割斷,一半停于獸瞳,一半盯住獸頸。
危機逼近,頭狼全身的毛發都瞬間根根豎起,但它並無退縮的打算,在慘白的劍芒倒映在血紅的狼眼之中那一刻,頭狼怒嘶了一聲,一躍而起,反而迎面撲向了半空中襲來的敵人。
狹路相逢,勇者勝。
頭狼夠勇,但很多時候,英勇只是前提,並不能主宰結局。
劍光同時在兩雙眼楮中閃過。
這是野獸爪牙和人類冰冷的殺人武器之間的對話。
對話的內容,短暫到不可听聞。
人和狼,在空中交錯。
殘影落地。
葉藏悶哼了一聲,身體在地上翻滾了一周,便又穩穩站立,但胸口的皮甲卻被撕裂,三道爪痕足有寸余,鮮血淋灕,觸目驚心。
頭狼想要撕裂敵人的脖頸,但卻沖不過由冰冷劍毫交錯編織而成的劍網,被絞為數段,飲恨當場。
瞄了一眼胸口的傷痕,葉藏皺了皺眉,這匹頭狼的狠辣程度,超過了葉藏的預計,面對無可躲避的滅頂危機,頭狼的第一反應,並不是膽怯逃跑,而是試圖同歸于盡,而頭狼的力量和速度,雖然遠不足以殺死葉藏,卻也給葉藏留下了深刻的紀念。
「幸好只是皮外傷,要是傷及筋肉,恐怕許先生又會給我一個不合格了。」葉藏嘆了口氣,搖搖頭。
他倒提著手里的鋼劍,回身割下了狼首,從腰間扯下一塊褐色的破舊麻布,將血淋淋的獸頭包了,系在牛皮腰帶上,隨後抖落劍刃上的血花,還劍入鞘。
「任務完成,我也終于可以下山回去了。」葉藏仰頭看了看太陽,「抓緊時間的話,應該還趕得上晚飯。」
想起晚飯,葉藏感覺自己的肚子已經開始發出了哀鳴,自己不在,那小胖子李肥肥,一個人吃兩人份的飯菜,估計又該胖了一圈了。
一個多月的風餐露宿,對于兩世為人、卻同樣忍過饑挨過餓的葉藏來說,算不得什麼,但葉藏怕的不是饑餓,而是回憶起美食時的煎熬。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當初流浪乞討之時,冰天雪地、幾天幾夜吃不上一點東西,也一樣熬過來,只因為沒有享受過任何奢侈,故而身在苦中也不知苦為何物,直到自己被許先生所救,在養傷時候知曉了吃飽穿暖、衣食無憂的好處,再回過頭來,才真正明白,自己以前過的有多苦。
所以,苦不難熬,難熬的是,樂在眼前,自己卻須舍棄享樂而投苦海。
但,不舍,哪有得?
許先生說,身不入苦海,則心必入,煉身為舟,或煉心為舟,擇其一而為之,否則,苦海無舟,難渡凡俗。
想當個不俗之人,哪有那麼容易?!
葉藏一口氣過了西跡山東五峰,接下來的山勢更險峻陡峭,但叢林樹木也更為茂密高大,葉藏索性攀上枝頭,如猿猴一般,在繁茂的樹冠之間騰躍穿行。
「我也是凡夫俗子,免不了要選一條苦路走。虐身雖苦,卻還是比虐心要好得多。」從粗粗細細的枝條和形形色色的樹葉之間,葉藏總能準確的找到下一個落腳點,然後,或拽、或蕩、或騰、或躍,一個落點接另一個落點,迅捷前行,「硬要去當什麼謀士的話,恐怕我這具天羅軀,便會第一個不同意吧。」
葉藏被許璟所救,正是在光和三年的春季,而今,距離于吉為葉藏移魂換軀成功,已經又過了三年有余。
此時再看葉藏,早已經不是剛剛被許璟所救時,那渾身重度燙傷、面目全非,不得不全身纏滿紗布,活生生一個人形粽子的模樣了。
那副殘廢的身軀,已經成為過去,並且,利用那副殘軀,許璟騙過了包括張遷在內的江東鑄造司眾人——那個被許璟所救的流浪小乞兒,已經因傷重而不治身亡,而獲得了天羅軀的葉藏,則重獲新生,擁有了一個新的身份︰許璟的某個遠房外甥,因家道中落而前來投奔。
此刻的葉藏,十五歲的少年模樣,身體雖然沒有完成長成,但體格修長挺拔,雙肩寬闊,肌肉健碩而不夸張,已經頗有男子氣概。
因為餐風露宿足有一月多,葉藏的面容不甚干淨,但掩蓋不住線條分明的臉部輪廓,烏黑的長發用一根紅巾綁在腦後,露出了發際線清晰寬闊的額頭,其下,兩道劍眉濃烈遒勁,一對星瞳亮若流光,嘴唇薄而冷冽,但唇邊總是稍帶笑意,仿佛世間任何崎嶇,在他眼中都如坦途,一笑而過。
這具天羅軀的身體,會隨著葉藏年歲的增加,而逐漸生長至極盡完美的程度。
骨骼和肌肉的生長速度會隨擁有者的鍛煉強度而不同,鍛煉愈強,便更能接近完美,面容則英俊而不顯陰柔,陽剛而不顯粗鄙,總是恰到好處。
這種說不出究竟該歸為何類的美,咋看之下,並不亮眼,但卻有一種魔性,它會勾起人的好奇心,讓人深切的感受到,這副身軀之中,蘊含著無數驚奇和隱秘,從而令人不經意間與之接近,以便探究。
實際上,與向心力、或者領袖氣質不同,這種吸引,是由天羅軀本身的特性引發,和葉藏的個人魅人無關。
概括謂之,則是,天性純良者愈見天真,心腸險惡者可窺陰邪,殺氣充裕者棋逢對手,狂霸桀驁者將遇良才。
魔軀之稱,並非謬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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