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長弦取命冷無情
夜寂無聲。
冬夜風冷,馬車沒有走大道,而是走的僻靜小路,加上這個時候人們多數都已回家休息,路上幾乎不見一人。
不遠處有馬車駛來的聲音,不多會兒便轉了個彎,進了這條小道。
寬敞的馬車內坐了兩人,一人是嵐音樓後院的撫琴女子重鸞,另一人是個三十五歲左右的男人,身著錦服,想來正是那禮部右侍郎葛青山。
只見他定定看了重鸞片刻,臉上浮上一絲贊賞笑容,道︰「子之清揚,揚且之顏也,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沒想到我葛某人今生,竟也能得見如此佳人。」
重鸞微微垂首,似是輕笑,隨意地撥弄著懷中古琴,道︰「大人言重了,大人有宣公之氣,然重鸞一介風塵女子,怎比宴姜?」
葛青山頓然一笑,道︰「英雄不問出處。姑娘身在風塵,卻潔身自好,才情高逸,如此一說,倒教葛某人有些慚愧了。」
他說著看了看重鸞懷中古琴,「我瞧姑娘有撫琴之意,莫不是這一路顛簸,讓姑娘不舒服?」
「沒有,我只是怕擾了大人。」
「哈哈……無礙。」葛青山連連擺手,「姑娘若是有意,盡管彈奏,我讓車夫慢一點就好。」
他說著上前撩開門簾,對車夫道︰「重鸞姑娘想為本官彈奏一曲,你們速度放慢些,不必著急。」
車夫應道︰「是,大人。」
話音落下,車內便傳來輕輕的撥弦聲。
葛青山緊盯著對面美人看著,心中歡暢不已,不由道︰「能得姑娘青睞,實在是我葛某人三生有幸。」
「不然。」重鸞手上動作越來越快,低眉巧笑道︰「重鸞倒是覺得,大人遇上重鸞,實則是大不幸。」
「哦?為何?」
「我會殺了你。」她說著抬首看著葛青山,嘴角笑意似有似無,手指緩緩劃過琴弦,而後按在其中一根弦上。
葛青山先是一愣,繼而哈哈大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
驀地,聲音戛然而止,葛青山只覺身上一陣劇痛,怔愕地低頭看了看,一根縴細琴弦已穿體而過。
「你……」他想開口,卻見重鸞縴手微微一揚,下一刻他就覺得脖子里一緊,另一根琴弦已經繞進脖子里緊緊勒住。
而重鸞的臉上始終沒有一絲表情,動作沒有絲毫慌亂,另一只手依舊安然彈著琴。
「為……為什麼……」葛青山瞪大眼楮,對著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重鸞清眉淡淡一挑,笑靨如花,「因為,我是重鸞。」
「你……」葛青山大吃一驚,抬起手想要指著重鸞,「沈……沈重……」
沒等他說完,重鸞手上一用力,葛青山便瞪了蹬腿,咽了氣。
重鸞收回琴弦,對著外面道︰「大叔,煩勞停一下車,葛大人有些不適。」
「吁……」車夫連忙停車,撩起簾子問道︰「大人怎麼了……」話未說完便听一聲車夫悶哼,繼而沒了聲音……
三道人影在黑暗中快速閃過,突然其中一人停下腳步,看著前面的路口,蹙起眉峰道︰「我們來晚了。」
宜文聞了聞道︰「血腥味兒!」
而後三人相視一眼,快步掠了上去,等他們追到馬車旁,都不由得吃了一驚——眼前這個衣袂飄飄的白衣女子,懷抱古琴落落而立,本該如仙人臨世,然地上的四具尸體卻讓他們齊齊皺眉。
看清來人,重鸞方才的一絲慌亂漸漸褪去,與九華對視片刻,只听他緩步上前道︰「你殺了他。」
簡短一句話,重鸞便知他已經認出了她。
她不予置否,道︰「我不殺他,他就會殺我。」
九華大略檢查了一下傷口,目光落在重鸞手中的琴上,「常用之琴有七弦,不過我瞧姑娘這張琴,雖有七弦,卻並非七弦琴。♀」
說話間他已經走到重鸞面前,「五弦奏曲,兩弦取命。我說的可對?」
重鸞後退一步,笑道︰「公子果真是聰明人。」
「可是,你殺了禮部右侍郎此舉,卻著實不夠聰明。」驀地,九華神色一冷,眸光犀利地看向重鸞,「現下朝中上下氛圍如此緊張,這個時候葛青山被人暗殺,官府定會徹查到底,到時候只怕你依舊免不了一死,甚至還會牽連整個嵐音樓。」
不想重鸞絲毫不為所動,淡淡道︰「那便徹查吧,生死由命。再說,有公子你在,方才說的那些應該都不是問題了。」
九華擰了擰眉,道︰「此話怎講?」
重鸞道︰「若是我當真如你所說,會因為殺了葛青山而被處死,你也不會待在這兒與我說這些,而是匆匆去報官了。」她說著頓了頓,想了想道︰「不如我們做個交易。」
「說。」
「今晚之事你權當沒看見,怎麼處理怎麼對付,我自己想辦法,作為回報,我可以為你做任意一件事,只要不是殺人放火。」
「呵!」九華不由輕笑,「你又不是沒殺過人,而且不止一個,再多殺一個,有何不同?」
「自然不同,我殺人是因為有些人該殺,而且必須死在我手里。」她說著抬眼定定看著九華冷眸,沉聲道︰「你只要說,這交易你接不接受。」
听著四下里漸漸靠近的腳步聲,九華彎起嘴角微微一笑,道︰「成交。」
第二日,未至午時,禮部右侍郎和何家大公子被殺之事便傳遍京都。
未進行雲軒,先聞陣陣琴音,聲聲清脆,帶著鏗然輕狂的氣勢。
走到軒外的九華和身旁的年輕男子都微微一怔,停下腳步相視一眼,繼而向軒內望去,透過被風撩起的簾幕,隱約可見那一襲水紅色身影正端坐軒內,面前擺著一張古琴,但見縴手十指翻飛,琴音飛瀉,隱隱流出一股難以抵擋的恢宏氣勢,狂妄意境。
二人皆是沒想到,眼前這個看似略顯瘦弱、衣衫清簡的姑娘,竟能將這一曲《酒狂》奏得如此氣勢卓絕。
兩個男人靜靜地站了半晌,而後竟是心有靈犀般,轉身離去。
在這一曲《酒狂》之中,他們不僅僅听到了恢宏氣勢,更听到了滿腔壓抑的憤怒與悲痛,只是這樣的悲憤被她悉數化在指間,化在琴弦上。
所以,她的面上才會不見任何表情。
「她就是沈重鸞?」年輕男子眼中盡是驚艷之色。
九華道︰「她是嵐音樓的重鸞姑娘,至于是不是莊主要找的沈重鸞,我便不得而知。」
此人正是昨日與九華會面之人,隱月山莊莊主慕容揚,听得九華此言他不禁笑道︰「如此佳人,無論是或不是,都不枉相識一場。」
言談間,兩道身影快步走過來,對著九華行了行禮,只听宜文道︰「公子,已經打听清楚,現在四下里都在傳昨夜城里出現了盜賊,好多人家不是財寶被盜,便是人命被傷,那些盜賊個個武藝高強,且是使用細軟金絲殺人,禮部右侍郎葛大人,便是在回府途中遭了他們的毒手。」
火凡接著道︰「昨晚在船上被傷之人是何公的長子何遠,這姓何的雖然自己無官無職,但是與朝中很多官員交好,來往密切,又是大理寺卿魏鵬的大舅子,所以魏鵬一大早就已經向皇上請命,親自調查何遠被殺一案。」
九華眉峰微凝,雖沒有出聲,眼底明了的笑意卻看得清楚。又問道︰「嵐音樓那邊有什麼動靜?」
宜文道︰「已經給馮媽傳了話,馮媽說很感謝公子從盜賊手中救下重鸞姑娘,來日有機會定會親自登門道謝。至于重鸞姑娘,既是受了驚嚇,公子若不嫌,便留在府上休養幾日。」
慕容揚疑惑道︰「重鸞姑娘也遇上了盜賊?」
宜文道︰「昨晚那葛青山想請重鸞姑娘到他府上撫琴,不想半路出了事。許是葛家怕壞了葛青山的名聲,對官府絲毫未提昨晚之事,是以,這件事並未與重鸞姑娘沾上關系。」
慕容揚這才放了心,點頭道︰「那就好。」
剛說完,突然只听前面傳來一陣叫喊︰「公子……」
循聲望去,只見星洲匆匆忙忙跑來,苦著一張臉道︰「公子不好了,紹姑娘……哦不,是紹公子來了,就在門外,說是要見公子。」
九華略一沉吟,道︰「請。」
一盞茶未飲盡,星洲已經領著那人匆匆而回。
彼時九華正坐在行雲軒外的石桌旁,邊听琴邊道︰「一點不雜桃李春,一水隔斷車馬塵。恨不來為清夜飲,月中香露濕烏巾。」
重鸞眉一挑,道︰「梅色固然是好,只是可惜了青天白日空無月。」
「哈哈……」九華朗聲一笑,「重鸞姑娘當真是好才情。」
「這世間人,再好的才情,怕也不及你九公子。」身後傳來澹澹嗓音。
九華回身看去,只見一名身形嬌小、身著水綠色錦袍的年輕公子正快步走來,在九華身旁款款落座,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移向重鸞。
九華道︰「又是何人惹你不悅?」
紹公子沒有答他,只清冷一笑,問道︰「她是誰?」
九華看了看重鸞,道︰「一位朋友。」
聞言,那紹公子不由挑眉道︰「你倒是什麼樣的朋友都有。」
言罷,不顧九華臉上的詭譎笑意,直直盯著重鸞。
覺察到他的目光並不友善,重鸞動作片刻不停,更未曾向他看一眼,自顧撫琴,直到一曲終了,她方才收音,而後抱琴起身走到九華身邊,「你有客人在,我不打擾了。」
說著對九華和紹公子點頭致意,款步離去。
紹公子一直盯著她的背影,直至完全消失,頓然就沉了臉色,冷笑道︰「這就是你總是不在府上,甚至未曾到鎮國公府登門拜訪的原因?」
九華沒有回答,轉問道︰「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紹公子道︰「你瞞得了所有人也瞞不了我,九華,你知不知道你惹了大禍?」說到這里他的面上閃過一絲擔憂,「雖說皇上現在在病中,可是歐陽府的事已經傳遍了京都,眾人皆知歐陽家的小姐負氣,服毒自盡,老國公也氣得病倒在床,滿朝文武都在議論這件事,若是處理的不好,你會成為眾矢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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