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的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寧淵的雙眼漸漸被淚水覆蓋。
「小淵子。」「寧淵哥哥。」「淵哥。」
寧淵置身于黑暗之中,周圍只有紫霧籠罩著他,在那黑暗之中,仿佛有一個個熟悉的聲音呼喚著他,令他心如刀絞,痛不欲生。
「死了嗎?都死了嗎?」寧淵喃喃自語,兩眼無神。他實在不想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前一刻他還在規劃著族人們遷入淨土的美好生活,下一刻,所有人卻已經離他而去,剩他一個人孤獨的活在這世上,彷徨無助。
腳步踉蹌的走在部落里面,寧淵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他一直以來堅持的信念,他視若珍寶的羈絆,在這一刻被切斷,令他心神幾近崩潰。
。
最後,他摔倒在了地上,環繞在他周圍的四十九面紫霧青罡旗搖搖欲墜。因為寧淵的識海在迅速的枯寂,神識無法再繼續支持陣法的運轉。
跌倒在地上,寧淵無神的瞳孔瞅向一旁,卻發現了一根熟悉的梨木拐杖。他的身體微微一顫,爬了過去,一手吃力的拿起拐杖。
狀若癲狂的將拐杖拿起,寧淵仔仔細細翻來覆去的查看,最終確定這是齊爺常年不離身的那根拐杖。常年不離身的拐杖卻隨意的丟在了地上,那齊爺人呢?
想到這個答案,寧淵如墜冰窖,心里最後一絲的希望之火也徹底熄滅。
「死了,真的都死了。」兩行清淚從寧淵的眼角流下,他嚎啕的大哭起來,就猶如一個孩子般可憐無助。
自懂事以來,寧淵幾乎沒有哭過,他總是告訴自己要堅強,要像個男子漢般撐起整個部落。而這一點,他也一直做到了。以前無論遇到多大的麻煩,流寇再如何刁難,生活再如何艱難,他總是微笑著面對族人,好像沒有什麼事是他解決不了的一般。
但此刻寧氏部落人去樓空,所有族人盡皆死去,他突然間失去了一切堅強的原動力,變得彷徨無助,恐懼前所未有的彌漫向他。
男兒有淚不輕流,只是未到傷心處。空曠的寧氏部落中,寧淵坐于地上,嚎啕大哭。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族人們都死了,他不知道自己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手里緊緊的攥著齊爺的拐杖,寧淵高聲疾呼所有族人的名字,但回應他的,除了死寂,還是死寂。
他曾經所居住的這片藍天,在黑色霧海的肆虐下,已變得滿目瘡痍,他自己都已認不出來。
哀,莫大于心死。寧淵仰面倒在地上,瞳孔變得渙散。
四十九面紫霧青罡旗終于堅持不住,徹底失去光芒,掉在地上。紫霧褪去,四周的黑氣一下子潮涌而來,就要把寧淵淹沒。
而面對這一切,寧淵仿若未覺,他的腦袋沉浸在了以往的回憶中。短短的一天內,他便經歷了人生最大的痛,這種痛痛入骨髓,好像要把他的心一刀一刀的刮下來,令他痛不欲生,直欲尋死。
黑氣迅速的涌來,最終將寧淵的身子淹沒。如刁鑽的毒蛇般,一縷縷黑氣從寧淵全身各處的毛細孔鑽入,肆意的破壞著他體內的一切。
寧淵的體內,冰冷絕望的氣息涌了進來,全身的血氣頓時沸騰萬分,想要負隅頑抗。但這些冰冷的氣息無孔不入,且綿綿不盡,而寧淵的血氣卻仿若散兵游勇,完全沒有組織,很快節節敗退。寧淵的經脈,骨骼,包括器官,開始一點點的被黑暗吞噬。
原先光華堅韌的皮膚變得干癟起來,寧淵的神態迅速的變得蒼老,他原本熠熠生輝的雙眸變得昏黃,漆黑如墨的長發變得雪白而毫無光澤。
僅僅片刻,他從一個清秀的少年,變為了一名垂暮的老者,而這名老者,則是在靜靜的迎接著死亡的到來。
寧淵的思緒變得緩慢,他沉浸在了過往的種種之中。
那一年,寧考古從冰天雪地中把他抱了起來,帶回了寧氏部落。由于老頭子不懂得照顧小孩,喂他飯的活一直是族內的婦女們輪流在干。
那一年,寧考古十分不講義氣的跑了,留他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屋子。在孤寂與寒冷中,齊爺到來,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擦了擦他眼角殘留的淚水,將他帶到了部落的空地上,整個部落的人載歌載舞,一起迎接新年的到來。
也是在那個時候,有些孤僻的寧淵頭一次有了歸屬感,寧氏部落,成了他心中永恆的家。
他還記得,豪伯帶著他上山抓野豬,他還記得,豪嬸給他織的漂亮的新年衣服。他還記得,齊爺告訴他,寧氏部落永遠是他的根……
然而,現在呢?他的根,不在了;他的信仰,不在了;他刻苦修煉的原動力;不在了。
萬般成空,寧淵昏黃的雙眼不由得緩緩闔上。他想象著,他閉上眼楮,再睜開時,便能見到一張張熟悉而親切的臉孔。
這一切只是個夢,他告訴自己,自我催眠,一切都會好的。所有人都沒死,他只是做了一個異常久遠的夢。
生機在一點一滴的流逝著,寧淵仿佛黑暗中微弱的燭火,隨時可能熄滅。從他的外表,已然看不出是一個風華正茂的少年,更像是一具駭人的干尸。
這具干尸全身彌漫著絕望,與周圍的黑暗恍若天成,若是有人突然見到,必被嚇得亡魂皆冒。
嗡
奇異的波動從寧淵的容虛戒中傳出,此時寧淵識海已然一片枯寂,等若死亡,並沒有意識到正在發生的一切。
光芒一閃,一顆淡藍色的巨蛋憑空出現,懸浮在了寧淵頭頂三寸之外。
說來也奇怪,此巨蛋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周圍的黑氣如見蛇蠍般,瘋狂的退去,絲毫不敢沾染,一下子空出了一大片地方。
巨蛋滴溜溜的轉動著,仿若有靈,圍繞著寧淵上下波動,同時散出一道道藍光,融入進他的體內。
隨著藍光的融入,寧淵的身體如久旱逢甘霖般,漸漸的蕩漾起一絲生機,終于是吊住了最後一口氣。
寧淵的胸口處,隨著淡藍色巨蛋的波動,開始彌漫出一片紅色的霞光,妖異而動人。
一朵美輪美奐的紅蓮從寧淵的心髒處鑽出,輕輕搖曳,在黑暗中縴毫可見。
也是在這個時候,那相隔不到數十里的古洞之中,鐵鏈嘩啦啦響動的聲音再度傳來,那懸崖下漂浮的青銅古殿,在此時都不斷的顫鳴。
一聲幽幽的嘆息傳出,黑暗中,有影子重重。
紅蓮傲然挺立,縴塵不染,仿佛隔絕于世。它一出現,那淡藍色的巨蛋便開始不斷的顫抖,仿佛見到了可怕的存在。
嚓。 嚓。 嚓。
此時此刻,淡藍色的巨蛋上開始出現條條裂痕,其內隱約有奇異的聲響傳出,好像有什麼要破土而出。
而反觀紅蓮,則是以寧淵的心髒處為中心,大片大片的紅光擴散出去,最終將整座山頭上的黑氣都驅散了開來。在這百里的死地內,形成了獨一無二的風景。
此時若有人在黑暗中向著寧氏部落所在的山頭看去,會看見一朵巨大的虛幻的三葉紅蓮,在黑暗中搖曳生輝,仿佛天地初開的那抹靈光般。
砰砰砰!
淡藍色的巨蛋蛋殼盡皆碎裂,最終化為漫天飛舞的霞光,而其中,則是出現一個金色的光體,有如太陽般刺耳。
光體閃電般沒入寧淵體內,而紅蓮的三朵葉片則是輕輕一動,那漫天飛舞的霞光便被它接引而來。
最終,霞光退去,在原地,出現了一個紅金兩色光芒交織的巨蛋,靜靜佇立。
以神秘古洞為中心輻射,百里之地,如今已經成為一片死亡禁地。
張師師靜靜的佇立在剛剛興建起的城頭上,遠遠的望著那片接天蔽日的黑色霧海,半晌沉默不語。
遠方,偶爾可見身穿黃金鎧甲的戰士來回巡守,不允許任何人靠近那片黑色霧海。
「張師妹近日來常在此觀望,可是在等待寧師弟歸來?」左橫羽的身影出現在了背後,他目光深邃,望著遠方,悠悠嘆了一口氣。
「當日我來不及阻止他進入,這是我的過錯。」張師師眼光流露出些許復雜,道。
「這未嘗不是一件壞事。」左橫羽神色流露出一絲凝重。「昊光宗不顧我門反對,如今可是對寧師弟下了通緝令,若他還在,恐怕也要接受昊光宗的逼問。」
「昊光宗真是想得到那子虛烏有的重寶想瘋了,僅憑那王家一面之詞,就下了這樣的命令。」張師師听聞,臉色微寒。
「如今昊光宗在那片霧海中折損了一支戰部,損失難以估計,已經處于火冒三丈的地步。師尊說過了,接下來的日子盡量低調,不得與昊光宗的人產生沖突,盡量的配合他們。哪怕……」左橫羽語氣微微一滯,又道︰「哪怕他們要我們協助捉拿寧師弟,也必須去做。」
張師師身子微不可聞的一顫,她掃了左大師兄一眼,語氣清冷。「大師兄,寧師弟雖然加入門中不久,但要你親手捉拿自己的師弟,你做得到嗎?」
「不是做不做得到的問題,而是必須做到。一切要以宗門為重,昊光宗,畢竟是這片土地的霸主。」左橫羽語氣沉重,聲音有一絲壓抑。
「張師妹還是趁早做好心理準備吧,因為那古洞,恐怕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晉華都將成為四境矚目的地方,而昊光宗也會比以前更加的重視這里。我先罡雷門,已經不可能像過去那般恣意的傳承了。」左橫羽最後說了一句,轉身便離去了。
張師師靜默的站在原地,如水般的明眸里閃動光彩,眺望遠方。「你是否還活著呢?」
一絲疑問,伴隨著她的喃喃自語,飄向天際。
黑色的霧氣滾動,無處不在,但在這一片黑暗之中,卻有一處山頭通體紅亮,遠遠看去,猶如一朵美輪美奐的紅蓮扎根于那。
寧氏部落中殘破的屋子清晰可見,在這些屋子間的空地上,一個紅金兩色光芒交織的巨蛋靜靜佇立于那。
巨蛋上有奇異的光紋流淌,玄奧莫測,那一朵三葉紅蓮扎根于蛋上的花紋間,不時的輕顫,而每一次輕顫,總會有不知名的霞光從周圍被接引而來,順著巨蛋上的花紋注入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