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水,我們先不忙去姻緣府。舒愨鵡」當我正糾結尋思著該如何開口向月老借通塵鏡時,冷不丁听見了玉碎的聲音。
……說要急趕忙趕去姻緣府的是你,現下不急著去姻緣府的也是你。「那先王,我們這要是先去哪兒呢?」
「去末綠林轉一轉吧,我想……看一看那片梅花是不是還如6000年前那般清高孤絕。」
「先王,我倒是常常能看見加洛上仙在末綠林中彈奏箜篌,不過翻來覆去都只會一首曲子,明明單調煩悶至極,但是我听了卻有種潸然淚下的感覺。」
「什麼曲子竟然能讓你這只連感情都沒有麻雀都能感到悲傷?」
「不就是你和加洛上仙合創的那一首麼,那個什麼君住碧水頭,我住碧水尾的那一首曲子。」
「我住碧水頭,君住碧水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碧清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玉碎期期艾艾地唱起來,傷心婉轉撥後蕉。听著她清凌凌唱著的曲子,忽的就想起了那一天加洛上仙在滿樹皚皚如雪的梨花之下奏著箜篌,兩耳不聞外事,神色冷清,看不到多余的感情,就這般彈奏著泠泠的弦便能天荒地老。
「你說加洛他已經記起了我?」玉碎的聲音打碎了飄在我眼前的畫。
「嗯,當日我無意間去了末綠林的時候,加洛上仙還說這一片林子除了你和他,旁的人根本就不能進去。而且他還說,這一闕《碧水謠》是他譜的曲,你填的詞,外人根本就不知道。」
「這還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按理來說,佛祖要抽去他和我在一起時的記憶,那是真的抽取了啊,怎麼6000過去了,他反而能記起來?」
「會不會是我佛慈悲,想著玉成一段姻緣也算得上是一件勝造七級浮屠的事,想讓你們在6000年後再續前緣?」
「再續塵緣那是月老的活計,我佛只負責普度眾生。」
「那當年用你的修為和加洛上仙的記憶來換取他的生命也算的上是普度嗎?這個交易很是不尋常。」
「加洛當初的命中有此一劫,原本就注定是灰飛煙滅的,所以要度過此劫,就必定要有人來為他擋厄,而我呢,恰恰是不死的神鳥,所以就只需要廢除十萬年的修為便可,而對于他而言,則是獲得了新生,所以,那些前塵往事,也就化作了塵埃。」
「可是,先王啊,為什麼獨獨只缺了你的那一段記憶呢?他和長公主的卻真真實實地存在啊。」
「掬水,凡事不要太追根究底,這樣才能輕松些。」她淡淡地打斷了我的話。
前方便是末綠林,修竹蓊蓊郁郁,滿眼都是翠綠色,刮辣刮辣的。
「掬水,站在這里就好了。」
「先王,我們不進去嗎?」
「不,近鄉情更怯,在這里遙遙一望我便很滿足了。」
我收住腳,也不知道她扭扭捏捏地在擔心害怕些什麼︰「那片梅花呢,你不是要去看一看的嗎?」
「現在忽然就不想了,其實就算是看到了又能代表什麼呢?也不過是應了那一句‘物是人非事事休’罷了。」
「哦,」我一拍腦袋瓜,「先王啊,你是不是害怕見到加洛上仙?」麻雀我真是越來越聰慧了,連這般隱秘的小心思都能猜得中。
「不,我只是不知道見到他時,該和他說些什麼,是對著他笑一笑呢,還是虛與委蛇地問他,和長公主在一起開心嗎?或者只是這般安靜地站在他面前,不發一言,拿一雙眼楮看著將他從頭看到下。」
我委實覺得自己有些多余︰「但是先王啊,你就算是對著他笑,他也看不到你那張傾國傾城的狐媚子臉啊。」
「……掬水,你那是恭維的話嗎?」她的聲音冷寂了一半,似帶著冰渣子。
「是啊是啊,先王,我在水月鏡里時,但凡看見長得好看些的小精們,弄月總會揪著衣裙,然後來上一句,‘哼,這個妖嬈多姿的狐媚子!’而且我在凡間的時候,那些個婦人看見了狐狸精幻化的女子勾走了他們的漢子時,也是這般叫著狐媚子的,先王啊,你長得比任何一只狐狸精都要好看,所以也自然是比繡花針還針的狐媚子啦。」
「……掬水啊,你以後不要胡亂叫我狐媚子,我听著心里不利索。」
「那好吧……先王,那要不我就幫你唱支歌兒吧。」
「什麼歌?」
「就是折子戲中男女互訴衷腸的歌兒啊,當郎君和妹子王八對綠豆對上了眼時,他們都習慣以歌詠來表達自己的愛慕之情,嘿嘿,先王,沒準加洛上仙就在中末綠林中呢。」我清了清嗓子,也不管她是否同意,便哼唱了起來︰
清脆修竹之下,
我獨自一人在末綠林前在等著我的郎,
忽听身旁,
有人叫玉碎兒,
手扶著修竹我四處望,
怎不見我的郎……
啊~
洛郎啊,
你是不是餓得慌,
如果你餓得慌,
對我玉碎講,
玉碎我給你采練實;
洛郎啊,
你是不是凍得慌,
你要是凍得慌,
對我玉碎講,
玉碎我給你做羽衣;
啊~
「行了,行了,別唱了,都唱的什麼古怪的詞兒。」一句簡單粗暴的話打斷我連綿悠長的歌聲。
「這是我辛辛苦苦對著人間的折子戲改變的啊……先王,你難道不覺得我唱的很是入景入情嗎?我這般一唱,沒準加洛上仙便循聲而來了。」我委屈地模模鼻子,心里卻是想著下一句話兒該怎麼改編才好。
「別,你這難听的鬼哭狼嚎也只能招來陰間的小鬼。你不防將上頭的名字改成君霖和掬水,沒準還能把他樂開花兒。」
「可別,他非得把我浸豬籠。」要是他听見我這般編排他,可不知道要抄上幾百遍佶屈聱牙不知所雲的《妙法蓮華經》,那豈是「君霖是個大混蛋」上千句重復的話可以來蒙騙過關的。
「君郎啊,你是不是悶得慌,你要是悶得慌,對我掬水講,掬水我為你解憂傷。」我默默地對著口型把這首好不容易才編成的曲子唱完,在最後一個字收尾時,真想狠狠扇上自已一個耳光,怎麼被玉碎說了一句,我還真改了詞兒!
「走吧,被你這般一攪合,原本的哀思全消盡了。這倒好,我這成了為賦新詞強說愁了。」
于是我再看了一眼從未踏足到里面的末綠林,左腳踩右腳搖搖晃晃地走向了姻緣府。
「月下老人,月下老人,新近可得了什麼折子?我的生活好無趣啊,急需尋求些才子佳人的花前月下來填補一下靈魂的空洞。」我顛顛地跑到府邸里頭,看見月老正口中念念有詞,將人間痴男怨女們的禱告丟入面前的火盆,翻來覆去地撥拉著。
「喲,小掬水啊,來得可真是巧,快來取取暖,這般在外頭蹦噠了一圈,肯定骨頭都凍僵了。」月下老人甚為慈愛地朝著我招招手。
我模了模額頭上剛剛分泌出的汗珠,訕訕地停了步子。
「仙上,還有這些禱告詞。」一旁扎著總角的小仙遞過一沓厚厚的紙。而月老卻是連看也不看一眼,直接飄了一句︰「都燒了吧。」
「師伯,6000年過去了,你還真是一點都沒有變,就這般不顧那些十丈紅塵間苦苦掙扎著的紅男綠女嗎?連他們末微的心願都不看,他們若是知曉了,不知道會怎生地悲傷呢。」玉碎用我的嘴巴閑閑地說了一句。
「咳咳,本仙上忙得很吶忙得很,這數十萬年來听來听去左右不過世這麼些事,早就膩歪了,與其看這些個大同小異的女兒家心思,還不如編排上一出纏綿悱惻的折子戲,還能賺得盆滿體溢,哪天去了醉花樓,便可以財大氣粗地點上十八桌流水宴,不要小掬水去偷荷包。」
我不自覺地大幅度點點都,表示一萬個贊成。話說某一日,我因連著幾日在姻緣府中喝著茶水將牙都喝酸了,于是便稍微那般提議了一下去醉花樓喝上一盅人間最醇厚的佳釀,將那番滋味夸得天花亂墜,月老心癢難耐,于是便經不住我的攛掇,收拾了一
番和我去了凡間。雖然月老在人間受的香火多,但是一旦在泥土上落了地,也是個兩袖清風的老叟,掏遍了所有的口袋,連個銅板子都拿不出。而恰好此刻老板帶著一眾打手將一個混霸王餐的男人從三樓一直打一直打打到了迎客的正門口還不甘心,被打落的牙齒一路順著木梯子一顆一顆地滾落而下,血水和鼻涕水早已不分兩家了,黏糊糊的。
估模呈現在月老眼前的都是些親親愛愛、你儂我儂、海誓山盟的甜蜜景象,這個老頭兒第一遭來人間打尖兒就目睹了此番血腥景象,趕忙伏在我耳邊嘀咕︰「那個……小掬水啊,你可有人間的銀子?」
「仙上,你可是眾多姑娘們的夢中情人,按理來說,應該比較富裕吧?」我斜了斜眼角,那個男人最後一顆牙齒從嘴巴里飛射而出,帶著磅礡的鮮血,然後,他便如一只漏完了米粒的破麻袋,一動不動,連一眾打手狠狠地踹了他幾腳也不再有反應。
我小心肝一抖︰「我們是不是把這個喚為挺尸?」
誰知道蓄著一把白色胡子的月老更是夸張,徑直站起身子,踢倒了三條椅子︰「殺人啦啦啦,殺人啦啦啦……」魔音入耳,端的是鋒利無比。
「爺爺,鎮定鎮定!你可是神仙啊,神仙,怎麼能被這般小小的場景給嚇成這一副德行,」我慌忙用雙手抱住他的腰身,「可千萬別倏地飛了,我們現在的身份是凡人,凡人!」
「是呀,小掬水,正因為我們現下是頂著凡人的身份的,所以才要這般慌慌張張啊,按著折子戲上演的來看,此番才是正常的反應。」月下老人對著我嫣然一笑。
「可是你這般樣子卻是頗有幾分沒有見過世面的土包子。」我環顧了一下四周,哪個腰纏萬貫、腰墜百量白胖胖橫肉的京城人像他這般的慌里慌張,大家都該干嘛干嘛,嘴里吃肉還吃得歡歡快快的,喝酒也是不甘人後的。
月下老人眼角掃視了一番,便訕訕地模了模鼻子︰「倒真成了蓬門小戶人家了。」
「喲,這位老爺爺,您莫慌莫怕啊,這些個吃白食吃白食的啊,活該!像您這般穿戴如此之好的,小店迎接都來不及呢,」一旁在算著帳,連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的掌櫃夫人裊裊地搖擺著腰肢,按住了月老的肩膀,還很不老實地對著月老上下其手。
等到老板娘又裊裊地搖擺著腰肢進了櫃台時,月老還不忘朝著她那個方向呲溜溜地吸了吸口水︰「唉,老夫終于被這般年輕的姑娘給搭了肩膀外加調戲了一番,不枉此行,不枉此行啊。」
我看著那個頭發絲早已星星點點斑駁錯落的「小姑娘」︰「其實,事實上,按理說來,我們把這一把年紀的都統稱為半老徐娘。」
「掬水啊,掬水,你實在是太令我痛心了,你看,你看,人家小姑娘最都就不過40的花樣年華,再看看你,都是上了6000的老婆子,更別提天上的那些個仙子、上仙的了,和人家40歲的如花年紀比起來啊,都算的上是老妖婆!」月下老人一副橫鐵不成鋼的表情。
我伸出手,看了看白白淨淨的手背,青蔥樣的,再轉過頭,看了看「小姑娘」那一雙略微爬著幾顆老年斑的蒼黃不堪的手,呃……小姑娘,誠然,這年齡委實是比我這個「老不死」的要年輕上這般多。
月下老人從竹筒里抽出一雙筷子,忙不迭地夾著美味的菜肴往嘴巴里面塞,萬般皆下品,唯有美食高。而之前剛剛發生在眼皮子底下的那一場血腥畫面卻消了場,等我擦擦嘴巴從美味的菜肴里依依不舍的抬起頭來時,只剩下幾個強有力的飽嗝,連紅色的血液都沒有看到一絲一毫。
喝了一盅梅花釀,剔了剔夾雜在牙齒縫里的肉碎末,我的眼楮便滴流滴流地轉動起來,尋思著該如何偷錢。
從那一天開始,等著月下老人想要去人間大補一番時,總樂顛顛地拎了我的領子,用他的原話說︰「帶著掬水有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