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刁斗聲打了一遍又一遍,如今已是五更天了。東方方才露出魚肚白,雪歌卻是已經醒了。雖說昨晚被緣花安慰了一番,但今早起來對于這個時代的恐懼感卻幾乎絲毫沒有減少,或者說是重新回復了上來。
這個季節乍暖還寒的,雪歌微微地感到一絲寒意。剛想穿上外衣,卻發現這個時代的衣服穿起來著實麻煩。緣花不知怎麼的也醒了過來,雪歌自然發現了這一點,不想被她取笑。好在大腦里還有點知識儲備,不至于犯了左衽右衽的錯誤,于是便三下五除二地穿上了外衣。還算是像模像樣,只是有些不太合身。
緣花悄悄地走了上來,幫雪歌渾身上下打理了一番。雪歌並未感到太多的尷尬,只是輕輕地道了一聲︰「謝謝。」
稍作洗漱,時辰倒也真是不早了,洞香春的侍女小工們也都差不多起來了。
照理說,這時候天剛剛亮,像洞香春這般高檔酒壚正是一日之中最沒什麼生意的時候,卻偏偏來了兩個男子。雪歌雖說是第一天干活,但因為她起得早,那兩人來得又巧,便只好硬著頭皮上了。
按照昨天緣花她們的說法,洞香春一向是往來無白丁,就算不是將相、名士,至少也是些豪賈富商,最次最次也得是游學士子。洞香春的特點無非兩樣︰一曰奢,二曰雅。然而今天來的這兩人卻是與這兩點毫無交集,一身小卒的粗布衣服,毫無半點書卷之氣。
梅姑倒也是起得早,此刻已經開始忙著算賬了。雪歌並沒注意到她,直到她忽然抬起頭,對著他們說道︰「阿三今天還帶了位兄弟來啊!要不要換張大桌?」只見那個長得又高又壯的男子行了一揖,顯得十分穩重。阿三揮揮手道︰「不必了,咱們是用小案吧,畢竟是打了折扣的。這位是新來的桑梓兄弟,今天帶他過來見見世面。」
雪歌在一旁面無表情,沈默不語,可能是有些怕生罷。梅姑笑道︰「阿三兄弟是咱們安邑北門的門卒長,也是唯一一位能在洞香春‘大盤滅國’三連捷的。」阿三譏笑道︰「更是當年唯一一個站著喝酒的人。」雪歌听到這話,不由地想到了後世的孔乙己,唯一的一個站著喝酒穿長衫的人,便也笑了。阿三見雪歌笑了,便繼續說道︰「還得多謝梅姑當初賜我一張小案啊!」梅姑正色道︰「洞香春一向敬重名士,像足下這般,本應當費用全免,又豈在乎一張小案?」阿三見梅姑變得生分起來,趕忙打住她︰「吃白哪好意思呢?今天還是老樣子罷。」
梅姑道︰「雪歌,你去伙房看罷,應該準備好了。」不得不說,戰國之世,便是吃飯,那也是分量十足,縱使是洞香春這種大雅之地也不例外︰一鼎小米粥,半壇蘿卜,還有幾條肉干。但對于雪歌這種體會過社會主義優越性的人而言,卻是顯得寒酸了些。
雪歌小心翼翼地端到了小案上,哪知阿三會心一笑著實猥瑣,讓雪歌嚇了一跳,一旁的桑梓憨厚的很,忙著賠不是。
依照梅姑的說法,阿三並非安邑人士,或傳他是郊外的農夫,或言他是鄉下來的人,更有說他並非魏國人的。非但阿三的出身弄不清,就連他姓甚名啥知道的人也幾乎是寥寥無幾,只管跟著大家伙都叫他一聲阿三,便是阿三自己也是絕口不談自家姓名。
阿三在北門令手下混了個的門卒的小職務干干,不過就是為了糊口飯吃,每天干的活就跟雪歌原先所處的那個時代的城管、清潔工、保安結合體一般,吃力不討好。偏偏那阿三卻又不是低調之人,不知從哪兒也弄來了一身士子的長衫,出入于天下第一酒肆——洞香春。
面子上的關過了,但畢竟里子薄。不同于其他游學士子豪氣沖天,幾近視銅錢為糞土,叫喚著美婢們呈上列國名酒,阿三只好默默地點上一小壺渾酒,再弄上一碟豆作為下酒菜。這些或許還能算作低調簡約,然而阿三全然不同于他人的是,他是唯一一個站著喝酒的人,還時不時得在一旁插科打諢,逗得上至巨賈,中至士子,下至侍婢,無不一樂。時間久了,往來之客也都了解他,便多出了幾分蔑視之色。
直到有一回,阿三跟著人群走入了弈棋居。弈棋居,顧名思義,便是下棋博弈之所。時致最高規格的「滅國大戰」棋局,對弈雙方通過翻牌確認自己的國家,然後展開「滅國大戰」。弈棋局內甚至還寫著「滅六國者王」的壯語。
阿三竟也死皮賴臉地要去弈棋,眾人攔不住他,只能由得他胡來。誰知這阿三手法犀利,堪稱毒辣,毫無章法可言,處處殺伐果斷,全然不同于戰國時代的棋道,倒有得幾份明清時期的走法。阿三三戰三捷,震驚全場,有人喝「彩」,也有人稱他毫無道義可言,甚至還引得一場大爭論。
梅姑講到這里戛然而止,並沒有再說下去,或許在**處收尾最佳。雪歌對他倒也是多出了幾分好奇之心,心想此人背後必大有故事。
「走啦!」阿三此刻聲音洪亮,掏出了十幾個小布幣置在小案上,桑梓卻是禮數到位,走之前還不忘拱手一揖。
「雪歌。」正當雪歌呆呆地望著阿三和桑梓遠去時,緣花叫住了她,然後又向梅姑使了個禮道︰「雪歌,我要去一趟西門找獵戶,你不妨也跟著吧?正好熟悉一下。」對于雪歌而言,緣花有一種親和力,甚至在短短的時間內就能讓她感覺如同是自己唯一的親人一般,自然就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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