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重的入城儀式後,士兵們皆在城外駐地修整,領受王上賞賜。♀而主要的將領,則被請入宮中,王上在昭陽殿大宴群臣,為功臣們接風。
彌若自然也是跟著世家大族的命婦們,一同跟著入宮赴宴。
宴席前的等候,無趣至極。
年紀最輕的彌若,看著一群戴著完美笑容面具的婦人們圍著自己身側,仿若親姊妹似的一番噓寒問暖,話里行間卻無不流露出對她兄長彌蘇婚事的關心。
「李夫人氣色極佳,看來是新婚之喜,伉儷情深。」
「王上賜婚,真真是羨煞旁人呢。」
「令兄此番立下大功勛,王上必將重賞,李夫人真是好福氣啊。」
「李夫人在國公府侍奉,彌將軍在疆場為國盡忠,這偌大的將軍府怎能無人打理?」
「彌將軍一心報國,卻也不能耽誤了終身大事啊。」
「彌將軍年少英勇,不知是否也是好事將近了?若真是,可得先在這,向李夫人道一聲喜了。」
「秦侯爺府上的二千金,上月剛剛及笄,那模樣可討人喜歡得緊,若是彌將軍尚無婚配,倒是一對無雙的璧人……」
「陳御史的胞妹是上京城里,出了名的才女,詩書琴棋無一不精,與令兄的英勇忠心,才算得上是珠聯璧合……」
「依我看,還是楊侍郎家……」
彌若在心底冷笑一聲,掃了一眼牽媒拉縴的婦人們,淡淡開口︰「我出閣前,家兄常嘆我為女兒身,遲早要嫁作他人婦,侍奉公婆,無力再替彌家盡忠。他日若娶婦,定要帶至陣前,並肩殺敵,以報浩蕩王恩,才不辱沒彌氏先輩英靈。」
彌若的話音剛落,那些片刻前還口落懸河的婦人皆臉色刷白如紙,默契地噤聲不語。
「怎麼?沒有合適的人選麼?」彌若輕笑地推開面面相覷的婦人們,「如此,恕我先失陪。♀」
看著彌若出門,漸漸遠去的背影,婦人們才敢呼出口怨氣,紛紛咬牙在心里暗暗罵道。
「不就仗著她彌家有王上的寵信,威風個什麼勁!」
「就憑她哥那一副兔兒爺的模樣,能將山戎打敗,誰信呢!」
「且看她在國公府那潭深水里能蹦到幾時?!」
擺月兌了命婦們的七嘴八舌,又讓伺候跟隨的宮人退下,彌若頓覺舒了口氣,獨自行走在熟悉的宮道上,默默感嘆物是人非。
幼時,父兄常年在外征戰,她便養在尚是皇後的太後姑母身邊,與太子衍形影不離。
姑母也曾半開玩笑地問她喜不喜歡自己頭上的鳳冠。若是喜歡,等她長大,便讓衍親手給她戴上。
她的衍哥哥,站在一側,拉著她的手,笑得一臉溫柔。
當時的她,以為這便是永遠。直至五年前,一切都變了。
先帝駕崩,父親去世,姑母成了太後,衍哥哥登上了王座,而她則被送去了北境軍營,做了一名死士。
按著記憶中的方向,彌若朝太後居住的長樂殿行去。年初回京以來,就听聞太後臥病多時,卻一直不得空暇前去探望,此次正好趁著宴前,與久居深宮的姑母說會話,打發些許無聊。
長樂殿四周栽著一片梧桐樹,宮中曾傳言是因「鳳棲梧桐」的意思而種下的,象征著六宮之主的威儀。
但彌若卻知道,姑母種下這片梧桐樹,只是因為對梧桐有著固執的偏愛罷了。
彌若剛剛邁入樹林不足五步,耳力極好的她便听見林間深處傳來交談聲。
這種在隱蔽之地,且又刻意壓低的聲音,不是男女幽會就是細作交接。
彌若下意識地止住腳步,屏住呼吸,將身形隱在最近的一株樹干後,側耳凝神。♀
「難為你還想得起來瞧我。」入耳的女聲清脆歡悅,仿若是在與情郎俏罵,看來眼下是屬于前者了。
彌若對偷听牆角這種事情素來不感興趣,正準備悄聲繞道離開,卻在听見那回應的男聲時,渾身僵住。
「我如何敢忘了。」
彌若不敢置信地從樹干後探出頭,視線穿過幾株橫插的樹干,正正落在一襲瓖有銀邊白袍的背影上。
與女子私下幽會的,竟真是她的哥哥彌蘇!
彌若這廂尚在震驚中,那廂的幽會仍在繼續。
「算你尚有良心,倒也不枉我這千里跋涉的辛苦。」
「放心,我的許諾,從來不是一紙空文。倒是你,貿貿然遣人來尋我,就不怕被人瞧見?」
「有彌大將軍護著我,我為何要怕?這里頭只住著個病婆娘,素日里冷清的很,最是安全不過了。再說,今日若不多見幾眼,日後怕是更難了……」
「吱」彌若腳下一根枯樹枝斷成兩截,突兀的聲音令二人的對話瞬時打住。
彌蘇的聲音頓時冷如寒鐵,「出來!」
周圍樹木雖多,地面上的樹干相隔間隙略大,而頂上的枝干卻大多仍禿著,彌若想要隱身逃跑不被發覺,卻是難了。
彌若知道自家哥哥的身手,與其被他追上來當做不明身份的刺客殺死,倒不如早早現身明示。
彌若打定主意,正欲從樹干的陰影後走出,一只手驀地從身後的樹干中伸出,不等她反應過來,就將她急急地拽入樹干上的洞隙中。
當提著劍的彌蘇趕上來時,彌若連同那樹干上莫名出現的縫隙早已消失無影。
「如何?」他身後的女子亟亟地用衣袖遮掩著容貌,上前問道。
彌蘇看著地上那被踩折的枯枝,「方才分明有人站在這,眼下竟不見了。」
「倒是頭一次有人能從我眼下逃月兌,真是有意思。」彌蘇冷笑一聲,卻仍是將利劍推回鞘內。
女子環視了周圍一圈,目光落在眼前的樹干上,上前幾步,抬手撫了撫那毫無異樣的樹干表皮,眼底閃過幾分意外與驚訝,但片刻後又化作期待與興味,「將軍可別妄下定論,或許不一定是人呢。」
彌若陡然被拉入一片目不能視的黑暗中,習慣性地順勢拉過拽著自己的手臂,將對方拖出用膝蓋壓倒在地制服,卻听得黑暗中響起熟悉的聲音︰「弟妹莫慌,是我是我啊!」
「敖滄?」彌若放下一半的警惕,但手下的力氣卻沒有松懈。
「真、真是我啊!」敖滄被彌若壓得幾乎斷氣,分外艱難地用另一只空余的手,從懷里掏出一枚雞蛋大小的夜明珠,湊到自己的臉側,「你看你看!」
果然,在夜明珠柔和的光線下,確確是敖滄那張因被壓倒在地,而五官扭曲的臉。
「對不住啊,」彌若這才松手,有些歉然地退出幾步,環顧四周,「你怎的來此了?這是何處?」
敖滄抽回幾乎被捏碎的手肘,揉了大半會才不失哀怨道︰「小唯說你今日不宜出行,否則恐有不祥禍事,便支使我來看著你。這里是虛空秘境,可以在相鄰的事物間建立一個通道,但能持續的時間不長。」
敖滄從地上站起,拍拍身上的灰,將手里的夜明珠扔給彌若,「趁這通道關閉前,咱們趕緊出去。」
彌若接過那顆發著幽幽熒光的珠子,有些不相信地訥訥出聲︰「是他讓你來保護我的?」
「嗯,他說近些日子見你神色不寧,便為你佔了一卦。」敖滄一面在前面探路,一面話癆地抱怨道︰「若不是前些日子弄丟了他的那件寶貝,我又如何需要受這個罪過!雖說那寶貝不是他的,但好歹也是他托我順來的,半路上卻給弄丟了的確是我的不是……喝酒誤事啊!說到底,都怪那個酒鬼老頭,跟個酒缸似的,喝酒比喝茶還痛快。要不是把我灌醉睡了三天三夜,我定早將那寶貝交給小唯了,也不會落得現在被他肆意支使的地步……」
從敖滄這一大串的嗦中,彌若勉強理出頭緒。看來他是因為搞砸了相唯的事情,才被逼得前來保護自己。
彌若輕聲笑了笑,「我上回答應你,帶你進宮赴宴,這次倒是真巧趕上了。等會宴席上,賓客眾多,我幫你尋個座。只要你別與旁人多言,定管你吃飽。」
敖滄立即歡喜地嗷嗚了一聲,「弟妹我說了這麼多,就在等你這句話了!你比小唯那只摳門的狐狸厚道多了。」
秘境的出口,離長樂殿前的梧桐樹林不遠,就在玉液湖的假山洞中,倒是隱蔽的很。
按老規矩,敖滄照例是變作一只黑玉簪,由彌若插于發髻上,略微整了整微亂的衣擺,便前去昭陽殿赴宴。
路上不免又遇上了那些多舌的命婦,彌若少不得又是與她們虛以委蛇了一番,才得以月兌身入殿。
「阿若。」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彌若的步子一頓,壓下心底的疑竇叢生,轉身朝身後的人見禮,禮數得體,臉上的笑意卻是客氣而疏離,「哥哥。」
彌蘇看了眼妹妹瘦削的肩頭,也是同樣回以僵硬的問候,「這些日子,可好?」
「勞哥哥惦念,妹妹在國公府一切皆好。」
「如此,便好。」寥寥幾句,兄妹間就陷入無語的沉默中。
彌若心里忍不住一陣月復誹,方才哥哥與女子**時,可不見得這般口拙。看來自己真是多管閑事了,早知就該從那群牽媒拉縴的長舌婦中隨便揀一個,讓他頭疼去。
「王上聖躬!」高聲的唱和打破了二人沉默的僵局,皆是松了口氣地下拜行禮。
「眾卿起。」蕭衍素來不露情緒的聲音,此刻卻帶著隱隱的喜色。
彌若起身抬眼看向蕭衍,卻發現他的身側站著一窈窕婀娜的女子,薄紗蒙面,栗色卷發及腰,盡顯外邦異域風情的嫵媚妖嬈。
「素祁特替山戎國主拜謝王恩,願大胤王上康健無疆。」清脆朗朗的女聲,回蕩在大殿之中,卻在彌若的心底猛然一震。
這分明是方才在梧桐樹林中所听到,與彌蘇私下幽會的女子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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