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銅盆里炭火燒得通紅,嗶剝有聲,鎏金仙鶴靈芝燭台上燃著通臂巨燭,橘色的燭火照在張縴瘦的身上,面色顯得有幾分蒼白。
綠翹見她臉色難看,關切地問道︰「太子妃,您身子不舒服麼?」
張搖搖頭,嘴唇緊抿著,心下慌亂,快步走到窗邊,凝神傾听外面的動靜。嘈雜聲越來越大,隱隱夾著陣陣橐橐的腳步聲。
這次來湯山行宮,皇帝總共帶了八千名侍衛,侍衛統領由錦衣衛指揮使萬通擔任,萬通是萬貴妃的親弟弟,實際上這八千名侍衛相當于萬貴妃的親信。
行宮內到處都是萬貴妃的眼線,朱佑樘不可能不知道,絕無可能蠢到在宮中行刺萬貴妃。既然不是他安排,那麼刺客是否沖他而來?或是萬貴妃已經發現他不在行宮,故意設下的一個局?
張心亂如麻,手緊緊地抓著窗稜,指節微微發白,望著墨色的穹蒼,默立良久,忽開口道︰「綠翹。幫我準備熱水沐浴。」
綠翹臉上閃過一抹驚訝,卻沒有多問,恭敬地道︰「是。」行禮退出後,喚來小環,金蓮,碧桃幫忙準備沐浴用具。
過了一會兒,綠翹稟道︰「太子妃,熱水已準備好。」
張頷首,目光在她們四人身上掃了一圈,說道︰「這里不需要人伺候,你們都下去吧。」
綠翹等躬身答應,正欲行禮退下。張卻道︰「待會兒若有人來訪,便告訴她我和太子在沐浴,不方便出來見客。」
綠翹等答應一聲,便退了出去。
張徑直去了淨房,心神不寧地坐在錦杌上,暗暗祈禱朱佑樘快點回來。半晌,屋外忽響起一陣腳步聲,綠翹的聲音隱隱傳來︰「奴婢參見貴妃娘娘,娘娘千歲吉祥。♀」
張心頭劇震,萬貴妃果然來了?又听外面綠翹恭敬地說道︰「太子與太子妃正在沐浴。」
萬貴妃的聲音有些模糊,听不清她說了什麼,過了片刻,響起幾聲「篤篤篤」的叩門聲。
張定了定神,問道︰「什麼事?」
門外綠翹稟道︰「太子妃,貴妃娘娘在外面,想要見您!」
張暗自月復誹,老妖婦是想看看太子究竟有沒有在宮中吧?漆黑的眼珠子轉了轉,說道︰「你去告訴貴妃娘娘,我換上衣服便出來。」
「是。」綠翹答應著離去。
張快速地換了一套艷麗的衣裙,領子極低,露出兩根縴細的鎖骨,拿起胭脂在脖頸處畫了幾個疑似吻痕的印子,又伸手抓了一把發髻,故意將它弄得有些凌亂,最後攬鏡自照,凌亂的發髻,雙頰暈紅,眼神迷離,脖頸上布滿暗紅色的吻痕,活月兌月兌就是一副沉浸在歡好中的模樣。
張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問題,方打開門,走到外面,卻見萬貴妃端坐在寶座上,端著茶盞慢慢地啜著。
張上前福了福身︰「娘娘萬福。」
萬貴妃盯著她,目光落到她脖頸上的吻痕,唇邊含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太子呢?」
張雙頰如染了紅霞,低垂著頭,羞澀地道︰「殿下正在沐浴。」
萬貴妃目光銳利如劍,一瞬不瞬地望著她,似在思量她的話是否可信。
張覺察到她的目光,裝作想起了什麼,又是慌亂又是害羞地拉了拉領子,企圖遮住那些暖的吻痕,雙頰酡紅,頭垂地越發低。
萬貴妃「噗哧」一笑︰「得了,別遮遮掩掩了。♀」撫了撫發髻上的點翠飛鳳步搖,說道,「本宮湊巧路過,進來看看你,出來這麼久,也該回去歇息了,不打擾你和太子恩愛。」
張只低垂著頭,仿佛害羞得連話都說不完整,恭敬地將她送出門。待萬貴妃的鳳輦去遠了,方覺得雙腿發軟,背後已沁出一層薄薄的冷汗。
適才萬貴妃若發覺她在撒謊,執意要見太子,朱佑樘在鬧刺客之時卻不在自已的宮中,即使刺客與他無關,也會被萬貴妃安排成是他的人,而她既然敢背叛萬貴妃,自然也難逃一死。
綠翹等均不知剛才短短一刻鐘時間,她們已轉了一圈鬼門關,見張臉色有些蒼白,便過去扶著她,緊張地問道︰「太子妃,您沒事吧?」
張拭了一把額上的冷汗,揮手道︰「你們都下去歇著吧。」
金蓮有些不放心︰「還是讓奴婢留下來服侍您吧!」
張暗想,朱佑樘的行蹤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遂搖頭,「都下去吧。」眾人皆知她歇息時不喜歡有人在旁邊伺候,遂齊齊躬身退下。
張愁眉苦臉地走向寢殿,剛推開門,險些嚇了一跳,只見朱佑樘靠在榻上,臉色有幾分痛楚,肩上中了一劍,傷口正汨汨地涌出嫣紅濃稠的液體,屋內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張臉色大變,手忙腳亂地尋出一些療傷物事,又打來一盆熱水,柔聲道︰「殿下,您忍著點。臣妾先給您清洗傷口。」
朱佑樘淡淡地「唔」了一聲。
張小心地除去他身上的夜行衣,只見右肩有一道極深的劍傷,隱隱可見白骨,極力壓下心中的恐懼,拿起金盆里熱綿布,擰了一把,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傷口。
朱佑樘眉頭緊皺,顯然極為痛苦,嘴唇卻緊緊抿著,哼都未哼一聲。
張額上滿是冷汗,顫抖著手清洗完傷口,取出御制的金創藥灑在傷口上,血立即止住,最後拿干淨的白棉布包扎好傷口,讓朱佑樘躺在床上,替他蓋好被子,收拾好地上的血衣及療傷物品,方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搬了一把錦杌,守在床邊,萬一夜里朱佑樘有什麼動靜,她也好方便照顧。
朱佑樘臉色微白,雙眸緊閉,也不知是昏過去了還是睡過去。張探手模了模他的額頭,松了一口氣,幸好沒有發燒,忙了半夜,實在困極,便趴床沿上,沉沉睡過去。
睡夢中,感覺似乎有人在輕輕地摩挲著她的臉,一下子驚醒過來,睜開眼,卻見朱佑樘一臉溫柔地望著她,心突突地跳了幾下,下意識地擦了擦嘴角,呃,她睡覺應該沒有留口水吧?
朱佑樘身子向里挪了挪,空出一塊地方,含笑道︰「上來睡吧。」
張臉色微紅,瞥見窗外天際已露魚肚白,忙道︰「不早了,臣妾先去洗漱更衣。」
「這里是行宮,無須每日過去向父皇請安。」朱佑樘溫言道,又向她招手,「快過來,還是你想讓我親自抱你上來?」
張暗自月復誹,別逗了,你都快成半個殘廢了,還有力氣抱我???
朱佑樘似猜到她心思,挑眉道︰「你想試試?」
張立即乖乖地走過去,乖乖地月兌下鞋子,乖乖地上床躺下,卻將半個身子掛在床沿外面,兩人之間足可以再塞下一個人。
朱佑樘又好笑又好氣,用未受傷的那只手臂將她拉到身邊,替她掖好被角,柔聲道︰「閉上眼,好好睡一覺。」
張全身僵硬地躺在他身邊,認命地閉上眼,想了想,不知死活地補了一句︰「臣妾小憩一會兒,卯時殿下記得叫醒臣妾。」
朱佑樘溫柔地「嗯」了一聲。
張昨夜趴著睡,醒來後全身酸痛,現在躺在柔軟的床榻上,身子慢慢放松下來,片刻便進入了夢鄉。
醒來時窗外已是艷陽高照,將近午時,忙掀被起來,卻見朱佑樘穿戴整齊地坐在迎窗大炕上看公文,臉色雖有些蒼白,精神卻十分好,見她醒來,溫言道︰「快去洗漱,一起用午膳。」
張嘟噥道︰「不是說好了卯時叫醒臣妾麼?」
朱佑樘微微一笑,「這里是行宮,不用遵守宮中的規距,你便是睡到晚上,也不會有人過問。」
張郁悶地嘆了一口氣,估計所有人都會以為她和太子纏綿了一夜,才會睡到日上三竿。哎,真是白擔了虛名。走到淨室,匆匆洗漱後,換了一套淡雅的衣裙,回到寢殿,卻見桌上已擺好精致的菜肴。
「小環說你喜歡吃魚,我特地命小廚房做了一些,你看看合不合味口。」朱佑樘坐到桌畔,盛了一碗魚湯,放在她面前。
紅燒的,清蒸的,油炸的,炖的,燜的,滿滿一桌菜,居然有十幾條魚!
張看得直咂舌,這算是答謝她昨夜替他包扎傷口麼?
兩人用完膳後,朱佑樘神色忽有些凝重,說道︰「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張頷首,跟著他出去,繞了很多地方,來到一處偏僻的屋子,進屋後打開機關,東面的牆緩緩移開,露出一條極窄的台階,兩人沿著台階而下,底下是一個窄小的密室,一燈如豆,一名黑衣男子神色焦急地在屋中走來走去,听到腳步聲,神色一喜,抬頭見到朱佑樘身後的張,卻是愣了愣。
張有些不確定地問道︰「他便是昨夜的刺客?」
朱佑樘頷首︰「京城出了一點急事,陳準派他來與商量對策。」
張吃了一驚,皇家最忌諱皇子與朝臣勾結,陳準乃東廠總管,直接听命于皇帝,若被人發現他與太子結成一黨,萬貴妃必會以此為由要求皇帝廢了朱佑樘太子之位。
朱佑樘又道︰「昨夜出事後,萬貴妃盯著我很緊,你想辦法送他離開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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